【五】
　　 作家左拉曾说：“生活中唯一的幸福就是不断地前进。”阿东在朋友的推荐下，进入新闻学院记者培训班学习，而后从事编辑工作。阿东和小影都在寻找着命运的出口，一年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小影，在灯下刻苦记着语法与单词，不断口语练习。她不想让时间从指缝间轻易流走。因高中时英语的底子好，三个月后小影最终自学英语过了五级。随后在H城的人才招聘会上，被一家颇具影响力的装饰公司选中。经过自身的努力，几个月后，由于业务强，有吃苦上进的精神很快被上层领导器重，迅速爬升到业务部经理的位置。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小影从不把烦恼带给阿东。小影已不是当年脆弱的女人，生活把她磨砺得更加坚韧，她终于在这座北方城市安稳下来。
　　 后来，石磊输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来找小影，恳求帮他一次，小影念在往日旧情，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好好抚养儿子，不许再赌，也仅此这一次，让他往后不要再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这其间，阿东一直默默地写着他的小说，体尝他未曾体验的生活。阿东有时也会应邀参加某个城市的笔会，有时伶俜一个人去很远的城市流浪。太多的城市和乡野留下了阿东的足迹，他的创作也渐入佳境。
　　 两人都在各自的天空里飞翔，情人圣诞，把彼此最大的进步当礼物送给对方，放在心屉里，用爱上锁。
　　 阿东回到H城后，想带给小影一份惊喜。当小影在那个卓然的装饰公司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整日在工区指挥现场施工，无法脱身。他们已经五个月不曾见面。突然有一天，阿东穿着那幢32层写字楼电气工人的工作服，出现在小影的指挥装饰设计现场，小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阿东是真实的，她太思念阿东了。平日里他们只是通过电话倾诉思念，此刻阿东就在她的眼前，两人已经忽视了旁人的存在，忽视楼区以外的世界，紧紧地拥吻在一起。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们二人此刻的心情，没有人能读懂这份爱的重量，久久的缱绻，整幢楼仿佛都为之下沉……
　　 阿东的寝室在2层，是电气元件与工具设备什么的一个仓库。阿东在这个写字楼开始电气工人的工作，同十几个年轻的民工住在仓库里临时搭建的大铺上，只为能够陪伴自己心爱的人。小影的办公室在26层。当工区的起落架被占用的时候，楼内的电梯也尚未装配好，阿东时时徒步上楼，尽管每天除了凿墙就是刨眼，写字楼是繁华地段的抢手楼盘，各方面要求也比较严格，电气线路要求规整美观的，把线管卧到墙壁里面，所以还得好好地干，要不然就不能与小影近距离的亲密接触了。
　　 尽管倍受工区监理的各种限制，当他知道小影常常不能准点吃上热乎饭时，时常借机偷偷地一口气从2层跑爬到26层，用时三分半，给小影送去早餐，或是午餐，或者晚餐，然后再迅速返回，如果被工头发现开小差，就得挨骂，也容易开除。阿东有时也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议，因为他的心脏一直不好。可能恋爱中的人都是疯狂的，不知疲倦的。但阿东喜欢这种爱感觉。对小影风趣地说马上就能超过刘翔12秒88的一百一十米栏世界纪录了。小影总感动得眼含热泪，“你为何这样傻，这样傻。心疼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不会让你干长的，你会更瘦的，你的活儿本就很累。”
　　 亲爱的你比我辛苦，请别我为哭泣，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还拥有下班后的时间，可以任意享用。
　　 阿东每天下班较早，而小影总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时常加班加点，因为她本就是主管，所有的事情都要经过她的认可，经过她的签字。每晚只能在短短的时间里与阿东温存一翻，而很快就分开了，因为他们都不能耽搁明天的事情，就这样在挤牙膏般的时间里见面。
　　 当然，多情的夜晚是不属于小影的，它是属于寂寞难耐的阿东的。当不能与小影在一起卿卿我我缱绻缠绵时，阿东便在工区的寝室里看书，写稿。往往也有时写到兴致正酣的中途，或者在刚刚构思成一篇文字，被迫在工友为所欲为不管不顾看着电视时聒噪的声音里流产。阿东的涵养是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的。无奈中，阿东惟有躲避嘈杂。时而闲街信步，留连于灯火阑珊的城市繁华区，感受物质散发的强硬；时而迎着清凉的晚风，专注地俯瞰天桥下流动的车子；时而身怀江湖残棋技艺，在喧闹的夜市摆江湖残局，斩落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悻悻离去之时却不肯服输，叫板明日再战，明日了无踪迹。不仅是他，或许阿东。倒也赢得不少银两。不仅给小影交纳了手机费和买了小饰物，还捧回一堆哲史类的书籍，最后还有盈余。后来，夜市的那条街的人都识得一个摆棋的男人，不断有人挑战，不断有人壮烈，前赴后继的倒下。以至于从中结识了一些好棋人士，不泛街边商贩，和饭店清闲无事的老板。相处较深厚的还属181餐馆的老板。老板经常弄些啤酒和饭菜款待阿东。阿东好不爽哉的日子！
　　 直至有一天，阿东手指不小心受伤，才给这个爱侣机会。已经忘记怎么哭的小影，那天哭泣不止，就像那个飘雪的午后，初次邂逅的场景一样。她要用泪水躯赶身体日渐憔悴而清瘦的爱人，强烈要求阿东必须离开这里，不要再瘦下去了。阿东不肯走，坚持不肯走，他知道他一旦离去，两个人又会长久地陷入思念的煎熬里。阿东坚持不肯离去，恳求小影让他再停留一段时间，别对他那么狠心。他想更多时间的照顾她，她外表刚强其实更是一个孩子，需要更多的爱与呵护。小影说:“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不要阿东担心。”而阿东能不心疼吗？两个人争辩着，小影用力跺着脚，鲜血从小影的唇齿间流淌下来，那是多深的牙痕啊，你多么的傻啊，好傻我的爱人！小影猛扑到阿东的怀里，在阿东的胸前啜泣不止，有谁能知那是在强烈的挽留，还是在强烈的驱逐。那个夜晚显得特别漫长，在小影的床上两人一夜都没有合眼，激烈的长吻，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天空泛白时，阿东难受地离开，不时地回身看着高层建筑，倾斜着向他压迫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怆然地为他送行。三个月的时光啊，将一去不复返了，不忍回头看楼上掩帕而泣的小影颤抖的身体，只有冷酷的背影留给心爱的女人。
　　 与小影经历了这一段真实的生活，他是不能原谅自己的，让心爱的女人经受那么多的苦。小影心疼阿东干那么苦的活，所以才狠心让他离开！对于这样的爱我们能说些什么呢？
　　 阿东认为小影是他平生见过最美的女人，她已不是当年需要倾诉悲伤的女子，那个采写对象与现在的小影简直判若两人。阿东由衷地敬佩她。阿东为了纪念与小影在朋友发屋邂逅的哪个飘雪的午后，还有卧室里那个终生难忘的初吻，阿东把他和小影的故事杜撰出来，刊登在国内一家知名杂志上，一个导演有意与他磋商，拍成一部反映异乡人在城市如何生存的记录影片，因此阿东由无人问津的业余撰稿人，在日渐衰落的文坛，脱颖而出，声名鹊起。阿东的人生自此走出孤寂的冬天。如果没有小影长此以往的勉励，也不会有今天的阿东。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阿东与小影站在光彩四射，富丽堂皇的人生舞台，激昂地向台下的亲人朋友们挥舞着手臂，动情地唱出：“后来，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爱的故事》的优美钢琴旋律响起。阿东牵着小影的手，走向玫瑰色的地毯，牧师复述上帝的话，无论富贵，贫困，疾病，你们都不离开对方并相守一生吗？我愿意。我愿意。金光闪耀的钻戒，教堂的钟声响起，还有人们如潮的掌声。
　　 生活怎么可能是平静的。两年后，因为小影一次非常规性的错误，导致公司损失惨重，不仅仅是几百万的事情，而是失去了一个多年合作的大客户，公司并没有追究小影的法律责任，直接将她辞退。
　　 离开装饰公司后，小影感到茫然四顾，她去大型的招聘会去面试，因为多数的公司对她的事件早有耳闻，对她不屑一顾，避之唯恐不及，小影四处碰壁。小影想回到从前摆地摊的日子，但是看看自已光泽柔嫩的双手，所有的屈辱都涌了上来。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每天出去，晚上回来，也没让阿东察觉。她不忍心打扰阿东的创作，看到阿东在烟雾中渐渐憔悴着，渐渐消瘦着，她无能为力，轻叹一声，走出了家门。经过内心踌躇再三，小影决定回青云的足道馆，决定赚更多钱，她已经无路可走。
　　 她约青云在时光倒流咖啡馆见面，青云从圈子里对小影的事情略有耳闻。不等小影开口，青云说，回来吧，那个足道馆是你的。小影没有想到青云依然对他情有独钟，就这样小影回到了青云的身边，阿东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小影回足道馆后，青云对她更是殷勤关照，几乎不怎么让她接客。还时常带她出去旅行，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青云希望小影真心跟着他，那个穷作家，能带给你什么生活？
　　 其实足道馆的生意，自小影走后已经一落千丈，勉强维持青云的开销，她很上火，她把城里姿色好的小姐，弄进足道馆，至此客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渐渐地足道馆扭转了局面，在H城已经小有名气。树大招风，找麻烦的人还是来了，不是流氓黑社会，而是公安黄赌毒的耿局长。青云提醒过小影这几天风头紧，收敛一点，看着大把的钞票，日进斗金，小影早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足道馆被查封了，青云很恼火，很上火，责骂了小影。
　　 “你说现在怎么办，不摆平这件事，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怎么才能解决这件事？”小影感觉她离阿东愈来愈远。
　　 青云表情痛苦地说:“摆平了耿局长，就风平浪静了。”
　　 小影与这个耿局长打过交道，石磊赌博就曾栽在他的手里，小影花好多钱才弄了出来的。耿局长色迷迷地说道:“下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你，我的小美人儿。”哈哈哈地淫笑起来。
　　 这次足道馆出事完全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一定是耿局长设的局。小影记得那张令她作呕的脸，这个人面兽心披着人皮的大色狼，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迫于青云的压力，小影和耿局在高档酒店包厢见了面。见到小影风情妩媚，妖娆动人的样子，耿局的哈喇子瞬间流了出来。
　　 小影开门见山地说:“耿局长，上次多亏你老人家帮忙，我前夫才免了囹圄之苦。这会儿，你看？”小影说着给耿局斟了一杯酒。
　　 耿局长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色眯眯的眼珠子也转个不停，随即说道:“小影妹妹呀，你的话有失厚道啊，我很老吗？我老婆可是称赞我威风不减当年啊，哈哈，你的事，好办，好办。”
　　 小影也没避让，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想到青云的愤怒，只能忍气吞声，随他去吧，只要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就成，想想那些绿花花的票子，这点‘苦’算得了什么那？
　　 于是小影趁热打铁地说:“耿局你看我的事儿？怎么弄？”
　　 耿局长大口咀嚼着肉，然后抹了抹嘴巴子上的油渍站起来说道:“你的事好弄，蚊子来例假，小事情，小事情。”耿局长边说边走了出去，在门口处低头吩咐服务员不要打扰他们谈正事，可能都认识耿局长，识趣地离开。耿局长从新回到包房并锁上了门，走进来，直接将小影压倒包间的沙发上。耿局长已经精虫上脑，压抑半天了，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占有小影了。“老子不搞你，怎么能给你办事？好好伺候爷，爷舒服了，你们才会舒服，哈哈。”说着把小影的衣服脱个七零八落……
　　 小影把事摆平了，更加憎恨这个世界，她的目的只有攒大笔的钱，和安东离开中国，去爱尔兰买一处庄园过属于他们平静的日子。
　　 阿东对小影的近来装束和举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每天都伫立在窗前，他看到小影常常被一个开着奥迪车的男人接走，每天都是。
　　 阿东的遗书：
　　 亲爱的影儿，当你看到这封的时候，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你了。我知道你回到了青云那里，我无意间发现了你们在街上亲昵，我的心瞬间就碎了，很疼！很疼！我也知道无力挽留你，刚刚从朋友那里得知你被装饰公司开除的事情，你却只字不提，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我这个丈夫却没有尽到一丝责任，跟了我，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对不起，我深爱的人，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信任你，相信你，回到足道馆，你定有难言之隐，不是你的意愿，我知道是生存的现实，改变了一切，玷污了人心中最干净的东西，和我们艰难中摇摇欲坠的婚姻。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你的胃不好，按时吃饭，你的衣服我都给你洗好了，放在柜子里，冰箱里也摆满了你爱吃的食品，还有银行卡放在你的饰品盒里了，好好生活。
　　 祝你好运！再见，我的爱人。
　　 阿东绝笔。
　　 阿东无法融入这个残酷世界的正常秩序里，他的小说常常被一些看不懂人的质疑或攻击，总是被人类轻易的灼伤，无法逃开，这可是他惟一活着的力量。阿东的抑郁症愈来愈无法控制，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深度残废，无法治愈。抑郁症与日俱增，抑郁的极致就是灰飞烟灭呀。
　　 阁楼依旧黯淡无光，烟蒂溢出烟缸，烟雾缭绕中，冬日惨淡的阳光，努力挤进窗帘的缝隙。音箱里依旧是那首老歌，味道比往日更加苍凉的老歌，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音乐在泪眼中，渐渐减弱，阿东站在阁楼阳台的边缘，窗外的世界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城市的聒噪和喧嚣完全淹没了所有凄怆的歌声。
　　 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一只孤雁轻轻地飞来，从遥远的城市飞向遥远的城市。记忆城市曾经的温暖与寒冷的温度，嘴中衔着枯萎的橄榄枝，恍惚间消失，了无痕迹。阿东像孤雁一样做飞翔状，纵身飞下……
　　 生命本身就是一场告别。烟花一样。绚丽。刹那。只有思念与记忆是永恒的，把曾经的那份永恒存留在心中，也不枉费彼此深爱过。遗忘只为更深的记得，无人能掌控永远。
　　 冬天的城市，凛冽的冷，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有远处的天空，不时的传来孤雁一声声的哀鸣，向着光的方向飞去。
　　 小影抱着阿东支离破碎的身体，悲痛欲绝，你知道吗？亲爱的，我要带你去爱尔兰的，你知道吗？亲爱的，你知道爱尔兰有多美吗，那里有我们的庄园，有一大片草原，牧羊犬为我们放着羊，我给你生一大堆的孩子，老公，你醒醒啊，小影一直自言自语着，嗓子哭哑了，眼泪也流干了……
　　 小影看到阿东遗书后，泣不成声，无法原谅阿东自私地离去，想到石磊的沉沦、儿子的年幼、青云的伪善、耿局长的玷污，万念俱灭，疯笑着冲出了悲伤的人群，纵楼而下……
　　 梦也无痕，泪也无声。野地静寂无声，雪落无声。墓地中间有两座紧紧相依的墓碑。戚戚的北风，鬼叫个不停。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