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蝙 蝠 庄 园
刘映华摇头一笑,为难地说:“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我在国外还有一位爷爷,两位伯伯。除此以外,一无所知。就是这一些,也是后来从我舅舅那里知道的。爸爸生前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唔,是这样。”何森点头表示理解。
他知道,在那个把海外关系视为可怕的政治标签,把归国侨胞视为里通外国的特务的荒谬的年代里,把自己的家世隐瞒起来,不告诉自己未谙人事的孩子的父母,又何止刘映华的父亲一人。唉!他们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返回祖国的怀抱,结果却遭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何森想到这里,不觉浮想联翩,眼前涌现无数文革时期惨痛的往事,涌现他的许多遭受迫害的亲友……从而对眼前这位归国华侨的遗孤,油然而生一股同情之心。
刘映华见何森久久没有开口,又莞尔一笑,启齿慢慢说道:“于小荻知道,打从我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贫困和侮辱之中。直到前几年粉碎‘四人帮’,我舅舅恢复了原工作,爸爸的冤案也得到昭雪,我这才开始过上一个真正的人的生活。”姑娘说到这里,抬眼向何森和于小荻看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下去:
“鉴于这一原因,我从不敢对生活存有过奢望。因此,当半个月前,我接到各级政府辗转转来的信件,通知我出国去接受爷爷的遗产时,我真是又惊又喜,又疑又忧,心中实在拿不定主意,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动身。前几天,宋斐律师又飘洋过海,专程前来找我,告诉我两位堂兄妹的死讯,一再劝我起程去接受爷爷的遗产,以免它旁落他人。但是,这却又增添了我的忧虑,使我更加犹豫不决……”
刘映华的这一段经历,于小荻是知道的。当年,他们父女迁居山村后不久,于小荻就从大人那里听到:她爸爸是个大“黑帮”,原先在某个研究所工作,因为思想反动,又有盗窃科技数据,里通外国的嫌疑,所以被开除公职,下放到这穷山沟里来劳动改造。正因为如此,她的父亲除每天与社员一起劳动外,还经常被工作组拉去审讯和批斗。小映华也因此常受到一些孩子的歧视和欺负,引起他这位做小哥的拔拳相助,与他们一场殴打……记得那一年他回乡探亲,还特地为他的这位小妹妹买了两件礼物。谁知到家后一问,才知道就在他离家后的第二年,她体弱多病的爸爸终于经受不住阶级斗争的风霜,含冤离去人世。她的舅舅远道赶来山村,就地掩埋了姐夫,领走了孤苦无依的小甥女。
现在,久别重逢,当年娇小软弱,备受人欺的小妹妹,不但长成一位楚楚动人的窈窕少女,而且时来运转,成了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这真使于小荻感慨不已。他既为这次的重逢感到高兴,又为她的即将远去而感到惆怅,更为她此去的吉凶未卜感到担心。因此,他也抬眼紧张地盯视着林森,希望自己的老师能为她拿出一个两全的主意。
面对姑娘的请求,何森却踌躇不已,感到非常为难。是呀,眼前这位娇小文弱、美丽温柔的姑娘,在历尽人世的艰辛之后,她的命运终于遇到了一个转机,一个千百万人难以遇到的转机——去国外接受一批遗产。但,谁又能断定她这一去是祸还是福?是凶还是吉?要知道,她是离开自己生活惯了的,虽然贫穷,但人与人之间充满友爱与关心的祖国,去到一个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充满虚伪和倾轧的国家!更何况在这之前,已有两位这笔遗产的继承人死于非命……
何森低头沉思了许久,仍然难以委决,便问宋斐律师说:“请问律师,继承这笔遗产,继承人是否必须亲自前往?”
“是的,根据马来西亚的法律,继承如此的大宗遗产,必须由继承人亲自向有关当局提出申请,并交验合法的身份证明文件。”宋斐律师说。
“如果刘映华实在无法亲自前往继承呢?”何森又问。
“非常遗憾,那将被视为放弃继承权,这一笔遗产也将被收归国有,由马来西亚当地政府全权处理。”宋斐律师有点激动起来。他点燃一支香烟,接连吸了几口,又说:“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还会作一番努力,设法去另行寻找刘思仲老先生的直系亲属,但我恐怕那只能是徒劳无益的事情。因此,作为一名炎黄子孙,刘家的委托律师,我非常希望刘小姐能前去接受这一笔遗产,而不愿意看到它落入外族之手。”
“怎么会是这样?”何森说。
“其实,这一些规定主要都是针对我们华人的。”宋斐律师苦笑一声,解释说,“您知道,在马来西亚有一股反华的势力。近几年,这股势力在政府中有所抬头,他们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我华商在马来的大量资产,对华商的财产继承、转让和转移,设置了许多障碍……这一次,我之所以亲自前来中国大陆寻找刘映华小姐,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唔,原来是这样。”
何森点点头,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严肃地站起来,走到刘映华的面前,两眼凝视着她说:“姑娘,我劝你去把遗产继承过来。且不管它是多是少,价值如何,都是你的先辈艰苦创业,辛勤积累起来的。但更主要的还是,它虽然仅属于你们一家私有,却是许多华人侨工,经历了几代人的辛勤劳动,用血汗创造出来的财富。因此不论前面有多大的危险,你都应该鼓起勇气去把它继承过来,利用它为你自己,更为我们的祖国作一些有益的事情。”
“可是,”刘映华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垂下眼帘,胆怯地说,“要是我也像我的堂兄妹那样,突然遭到意外,这一笔遗产不是仍然继承不到吗?”
“是的,应该估计到这种可能。”何森胸有成竹地说,“因此,我们必须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确保你的人身安全。这几天,我恰好没有什么急需处理的事务,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暂时充当你的保护人,与于小荻一起陪你去一趟南洋,去实地调查一下这个奇案。”
“当然欢迎!”姑娘喜出望外,激动得跳了起来,一张笑脸,灿若桃花。
三
两天以后,何森一行四人乘坐客机,飞抵南太平洋加里曼丹岛北部的沙捞越机场。
马来西亚是马来群岛上诸多小国中面积较大的一个。它的国土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在南海以西的马来半岛上,是一个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地区,首都吉隆坡就在此半岛上。另一部分则是在与其相隔600公里海域的加里曼丹岛上,属于人口分布较为稀少的农牧地区。岛上经济虽不如马来本土繁荣,但由于靠近赤道,长夏无冬,又兼雨水充霈,一年四季草木葳蕤,物产十分丰富。在其北部,颇有几座风景优美而又富庶的海滨城市。沙城就是其中之一。
宋斐律师的朋友,沙城警署的雷蒙探长亲临机场欢迎,并在一家酒吧内薄设小酌,为他们洗尘。
雷蒙探长四十多岁,高大,微胖,但行动却非常敏捷,是一位精明能干的白人警官。进入酒吧,坐定以后,雷蒙探长举起酒杯,用流利的华语向客人说道:“鉴于某种原因,我不便邀请诸位去我的办公室详谈,我的寓所又过于窄小,不宜接待贵宾,故而权借此地聊备一杯薄酒,为诸位接风。还请诸位原谅!”
“谢谢!雷蒙探长在中国待过?”何森问。
“不,我是土生土长的沙捞越人,从未到过贵国。”雷蒙探长回答说。
“那你这一口流利的华语?”
“哦,这个吗,马来西亚的华人和华人后裔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八,华语是当地三大通用语言之一。干我们这一行,经常要与华人打交道,又怎么能够不会华语呢?”雷蒙探长笑着解释说,语言之中颇有几分得意。
“不错,不错!言之有理。”何森频频点首,深表同意地说。
酒过三巡,谈话逐渐切入正题。雷蒙探长抬头看着林森,试探地问:“不知何森先生这次前来是以什么身份?如果是作为贵国的警官,事情恐怕会有诸多不便。”
“这你放心,何森先生这次的沙城之行,只是作为刘小姐的保护人,与中国政府完全无关。”宋斐律师替他回答说。
“是的,不是作为一名警官,而是作为案件当事者的一名保护人。”何森点头证实说。早在出国之前,他就已经估计到这一情况:别国政府尽管可以答应为你引渡罪犯,但决不会允许你去干涉他们的内政,干预他们自己的案件侦破工作。而他想要不虚此一行,侦破奇案,又必须要依靠当地的警察,取得他们的配合。因此,他便选择了“保护人”这一既便于自己行动,又不至于刺激对方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雷蒙探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何森淡淡一笑,又说,“有关我的被保护人一切权益的事项,我必须加以过问。这当然也包括刘家庄园凶杀案的侦破工作,您知道,被害者是刘家的家庭成员,而刘小姐现在已是这个家庭的唯一主人,此案的苦主。因此,在这一方面,还希望雷蒙探长能鼎力相助。”
“侦破此案是我们的责任,先生的要求理所当然。目前神蝙蝠庄园一案……”
“神蝙蝠庄园?”何森诧异地问。
“以前忘了告诉你们,神蝙蝠庄园就是刘家庄园的名称。”宋斐律师插嘴解释说。
“是的,神蝙蝠庄园,鬼才知道刘家的那些先人,怎么会给它取了这么一个古怪名字!”雷蒙探长咕噜了一句,继续说道,“目前,这一案件虽因缺少证据而中止了侦查工作,但为侦破此案而成立的项目组尚未撤销。何钊先生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项目组可以随时恢复对此案的侦查。必要时,我还可以调动全部人力和物力支持先生,为先生效劳。”
“探长说错了!”何森不觉哈哈大笑,伸手拍拍这位白人同行的肩,纠正他的话说,“应该说是为了探长您的声望和名誉,更为了沙捞越的社会安全。我作为一个并非愚蠢的同行,愿为探长侦破此案聊尽一点薄力。”
这并非虚伪的客套,能够取得雷蒙探长的协助,何森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他深知离开了集体的力量,一个人单枪匹马,是很难有所成就的,尤其是在这人生地疏的异国,着手的又是如此离奇的一个案子。至于在破案工作中谁主谁次,破案之后光荣归之于谁,是无关重要的。作为一名公安战士,只要能与罪犯作斗争,尤其是与伪装得极其巧妙,隐蔽得极深的老奸巨滑的罪犯作斗争,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将他们挖掘出来,绳之以法,就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何森真诚无私的态度,赢得了雷蒙探长的信任与好感。他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迭照片和刑侦记录,把它们一一递交给何钊,说:“有关此案的公开情况,我想,宋斐律师一定都告诉您了。请看,这是案发现场的照相,这是尸体位置,这是伤口放大照相,这是验尸报告,这是尸体解剖报告,这是有关人员的讯问记录……”
何森接过材料一一仔细地看了一遍,又把它们传递给于小荻,点头说:“不错,这一些情况宋斐先生都已经告诉我了。不知除此以外,您还掌握了一些什么尚未公开的情况?”
“只有一点可以奉告,那就是我们在刘心源的身上发现了两只爪印,两只既非飞禽,又非走兽的古怪爪印。鉴于这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唯一印迹,所以我们一直严加保密,未予公开。”雷蒙探长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森。这是一张放大的六寸照相,拍摄的是死者的腹部。在死者那浅色的衬衫衣料上,果然有两只颜色虽淡,但却清晰可辨的爪印。
何森用放大镜仔细地审视着照相上的爪印,一边审视一边说道:“这爪印有掌,五趾平行,很像是蝙蝠一类哺乳类飞行动物的爪印。只是按比例推算,这头蝙蝠又过于庞大,身躯至少要超过常见的蝙蝠十多倍,达一米以上。”
何森不仅是一位著名的刑侦专家,也是一位业余生物学爱好者,具有广博的生物学知识。早在中学时代,何钊就是一个小生物迷,爱在家里摆弄些花呀、草呀、虫呀、鸟呀……津津有味地将它们进行解剖,探索其中的奥秘,常惹得爱洁成癖的妈妈唠叨个不休。谁知后来参加高考,他填了志愿的学校一个也没有录取,偏偏把他录取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公安干校。在那个一切服从祖国需要的年代,出身于工人家庭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可以不服从分配,等待一年再考。于是招生老师的这一乱点鸳鸯谱,就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
然而,尽管如此,他那对于生物学的特殊爱好,却始终未变。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在广袤的生物世界里神游不已。许多年下来,居然也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并且还发表了几篇论文,得到生物界一些权威人士的认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生物学知识也没有白学,有许多次,正是他丰富的生物学知识为他的侦查工作提供了帮助,帮助他拨开重重迷雾,迅速侦破一些疑案,寻找到罪犯。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众多的同行中崭露头角,取得卓越成就的原因之一吧!
此刻,他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不错。我曾经去请教过沙州大学的一位生物学教授,他也是这么说。但这话听来实在有点天方夜谭,世界上真能有如此庞大的蝙蝠吗?”雷蒙探长说。
“那倒也不一定。据书上记载,在非洲的某些地方,就曾发现一种身躯特别庞大的巨型嗜血蝙蝠。”何森说。
“就算非洲真有这样大的蝙蝠吧!但与我们这里相隔万水千山,几重大洋。我敢断言在加里曼丹岛,别说是这么巨大的蝙蝠,就是比它小一半,甚至于再小一半的大蝙蝠,您也休想找出一只。”雷蒙探长说着有点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