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打油巷十号(岁月征文·短篇小说)
一
自由撰稿人范静文正在搬家,原来住的地方要拆迁。
经杂志社的朋友介绍,城中村打油巷十号正好有一空房,合他的要求。于是,他搬了进来。他搬家很简单,无非是一些书籍、被褥衣服、一部手提电脑和几样简单的炊具,两辆人力三轮车一趟便搬完,仿佛出差,而不是搬家。
几天后,范静文有些烦。打油巷十号是一个小院坝,全是老宅,进来再出去,必须原路返回。小院坝里住着六户人家,户数不多,却很嘈杂。他是搞写作的人,需要安静的环境。
早上,天还未大亮,六号住户就在房间里撕开了嗓子“啊啊啊啊”练嗓,练完还唱歌。隔壁的人告诉范静文,练嗓的叫微子,是市花灯团的女演员。微子大约练半小时,然后出门跑步。
这个时候,五号住户黄云奎与老伴黄大妈又开始喊了起来:“毛毛,起床!奶奶给你做好早点,吃完赶紧上学去,不然会迟到的。”当毛毛吃完早点,黄云奎与老伴黄大妈领着孙子出门匆匆往学校赶去。
范静文以为可以安静了,却不料,二号住户女主人张嫂家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以及在院子里生炉子火的声音。不一会儿,张嫂喊着“饵块包油条,两块一个”,边喊边推着早点活动摊车往外走去。这一喊不打紧,范静文才发现饿了,于是推开窗户大声叫到:“张嫂,我要买一个。”从那天起,张嫂早上干脆直接来到他的房间门口喊他:“范作家,饵块油条一个。”从此,范静文的早餐几乎成了饵块油条专食。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四号住户与范静文的三号是隔壁,这是一对在公司里上班的白领族,早九,晚五,中午不回来。
一号住户是母女二人,她们很漂亮很安静,母女俩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一模一样,只是年纪不同而已。从范静文住进来到现在,他几乎没有见过这家的男主人,他也不好得问。只听说女儿是公务员,母亲李丽是个体裁缝,每天在家缝制衣服,有固定客户。
一月后,范静文摸透了打油巷十号的作息规律。这儿的白天反而相对很安静,上班的上班,年纪大的去公园,小的上学,整个院子,白天几乎只有他和李丽在。李丽住的房间隔着二号,所以缝纫机的声音几乎传不过来。这个发现让范静文不得不更改了自己的作息规律。以前是白天睡觉,晚上写作。现在他只好白天写作,晚上入睡。还有一个原因,晚上他也写不成,他的邻居四号,是两口子,夜里要么过夫妻生活时响动很大,扰得他不得安宁,要么为点小事大吵大闹,扰得他心烦,哪里能静下心来创作呢!
范静文长相文静,中等身材,稍胖,虽然常年写作,眼睛倒不近视。今年刚到而立之年,还是单身,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他,据他对朋友丁舒舒说,那个围城,他还没有进去的欲望。
他父母拿他无法,母亲曾经很生气地说他,你就与你那台电脑生活一辈子吧!
二
范静文应《乌蒙山小说》杂志社约稿,要求提供一篇主题为夫妻为对方着想的小小说。他觉得有些滑稽,自己没有结婚,如何写得出来夫妻双方彼此为对方着想呢?他已经构思了好几天,总不满意,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不满意。时间就这样流逝了,火红的太阳正在落往西山,打油巷十号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范静文关了电脑,走了出来。
刚回来的张嫂,正在家门口卸车上的东西,范静文跑过去帮忙。
“谢谢大作家啊,别做这些粗话,细皮白嫩的手,不适合做这个。”张嫂打趣地说,“我是戴着手套的,诺,你看,这双手套是我家那位牛人从东北买来的,说是虎皮手套,鬼相信他的话,有这么多的虎皮呀!”
“你好幸福啊,张嫂,张大哥可是关心你,为你着想呢!”范静文边说便把火炉子提下来。
张嫂眼角已有了皱纹,听了范静文的话,脸上绽开笑容,鱼尾纹更明显了:“我也关心他呀,他有鼻炎,尤其闻不得长发透出的味道。你看,我那一蓬黑幽幽的长发,被我剪了呢!”张嫂说完还故意低了低头。
“哈哈,张嫂,又在晒你的幸福了。一不小心被作家写入他的小说里,你就出名了。”随着清脆动听的声音,微子回来了,不愧是花灯团的名演员,微子穿着时尚光鲜,身材姣好,凹凸有致,白皙的脸庞没有一丝的细纹,无处不透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范静文朝她点头,她笑笑,轻盈地走了过去,回自己的家忙去了,留下一股淡淡的香味。
张嫂轻轻拍了一下望着微子背影出神的范静文,说:“大作家,眼睛都掉在人家身上啦!”
范静文尴尬地笑笑,赶紧继续帮张嫂抬车上的一个大盆。
张嫂压低声音:“微子很可怜的,别看她外表光鲜。她为了保持好的身材,保住剧团里台柱子的地位,一直没有要孩子。结果丈夫背着她,在外养了一个小三,生了一个孩子。微子一气之下,离婚了,把丈夫赶了出去。这几年,就这样一人生活着。”说到这里,张嫂又叹了叹气,“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是的,屋子漏雨,主人方晓。但张嫂就是幸福的女人。儿子在外读大学,你们两口子身体健康,虽然经济紧张,但自己可以挣,这样的日子,却是踏实的。”范静文看到摊车上的东西已经全部搬下来了,就站了起来说道,“你忙啊,张嫂,我走一走。”
夕阳把小院坝染得通红,愈发把古老的住宅装点得古香古色,给外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仿佛从哪里穿越来似的。微风过处送来阵阵饭香,还有那熟悉的曲调,一下让人又回到现实。
微子的房间传出歌声,范静文一听就知,这是本地最有名气的花灯调。歌声很美,似乎唱的是很遥远的故事:
“金藻奎,你又把花招耍,
那一年,你弃农经商走邪道,
多次教育仍无悔改……”
“范叔叔,你好!”一个充满了童趣的声音传进了范静文的耳膜。他一看,原来是黄大妈领着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毛毛,放学了啊?好好学习啊!”范静文摸摸毛毛胖嘟嘟的脸蛋,笑着说。
“范叔叔,你是大作家,你帮我看看,我的作文错在哪里?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毛毛拉着范静文的手说。
坐下来后,毛毛从书包里取出作文本。黄大妈赶紧去泡了一杯茶来。
“就是这篇。范叔叔,你看看,老师说有大错,叫我拿回来反省。可是,爷爷看了,发现不了错误。”毛毛似乎很无奈地说。
范静文一看,乐了,很快发现错误。作文的题目是《飘舞的桂花》,毛毛写道:“今天,我们在校园里玩耍,看到桂花树上的花瓣被风一吹,飘舞了起来。我爬上桂花树,摘了一枝下来。同学们个个争着来闻,都说好香啊。我把它们吹开后,就会从里面飘出朵朵花瓣。
桂花的颜色是乳黄色的,小瓣小瓣的。它轻轻地在空中飞舞,像柳絮一样。花瓣你追我赶地在空中玩耍,它们一定是好朋友吧!偶尔有一朵不小心碰到我们的脸上,痒痒的。我想,它们一定是想和我玩耍吧!我们也能成为好朋友。
我喜欢飘舞的桂花!”
范静文读完,略一思考,启发小家伙:“毛毛,你的作文写得好,努力,你一定很棒的。你们校园很美吧?”
毛毛骄傲地说:“我们校园非常漂亮,像一个花园。”
“那老师有没有交代过,要如何保护你们美丽的校园?”范静文进一步问。
“交代了啊,星期一升国旗,不是校长讲,就是副校长讲话。要爱护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别踩踏,别采摘。”毛毛大声回答,突然,他机灵一跳,“嗷嗷,我知道我的作文的大错在哪里了,奶奶,我知道了,谢谢范叔叔!”
“黄大爷呢,没回来?”看着毛毛高兴地蹦跶出去了,范静文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他呀,看见下象棋的就如蜜蜂见了花一样,盯着不走了。还在街上呢,小范,你别忙走,喝茶再走,免得浪费了这杯茶水。”黄大妈煮上饭,走过来说道。
三
范静文想想也是,便坐了下来,与黄大妈聊了起来。当黄大妈知道范静文的邻居经常吵架,就说,现在好多了,你来之前吵得更凶,后来儿子读学前班了,两口子收敛了很多。现在,儿子送到他姥姥家。儿子一不在,两口子又开始吵闹。周末儿子回来,他们又不吵了。
“那这是为什么呢?”范静文问道。
“唉,还不是女人放不下一桩事。”黄大妈说了起来。
女人叫赵燕,男人叫刘海。她认识他,最先是经人口口相传。属于那种未识人,先知名的类型。刘海是他们公司基层的普通职员,赵燕是公司总部的科员。在他们公司,她职级比他高了好几级。他们相识,据说是因为他的业务需要经常要去找她报批。这一点,从他口中印证过。
他们走在一起开始就不顺利,职级高低是一个因素,另一个是,她比他大三岁。她家人是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的,因为她是本地人,而他,在她家看来,只是个外来打工仔。也许是因为恋爱是盲目的,也可能是反作用力,家人越反对,他们越坚持。当然,是她坚持得比较多,也许也印证了后来的那句:爱情里,谁主动,谁先输。
五年之后,他们结婚了,奉子成婚。因为年纪和身体原因,这次怀孕,让他坚信,他们能在一起的。她怀小孩的整整八个月里,头四个月,除了上洗手间,基本上都是躺着,因为医生说,按预测,这小孩怀的位置太浅,离宫口太近,一不小心,哪怕是打喷嚏重些,都可能保不住。起先,他是感动的,因为她的坚持。再后来,就有点莫名的烦,可能是来自她家庭的压力太大,也可能是太年轻,对家庭的责任心,还没升华到无私奉献的境界。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一直得不到她家人的支持,他一直受着冷脸色的待遇,其实他有过打退堂鼓的念头。
儿时的刘海,他很聪明,但是心不在学习上,小小年纪就在社会上混,在他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但是遭到双方家长的极力反对,一来年纪太小,二来女方家里势利,她们想找个更有钱的。他一气之下,远离家乡,到这里打工。因为口才不错,脑子转得快,几经周折,进了现在这家还不错的大公司。虽然是基层,但他业务开展得不错。与老家的小女友也断了联系。后来,他的小女友为了他,瞒着家里出来,听说也到这儿打工。想到在她家受的屈辱,让气血方刚的他,赌着一口气不去找她。关于她的消息,他还是陆续知道一些。因为他和小女友的公司有业务往来,要知道关于小女友的消息,还算是比较容易的。只是,他的小女友,却不知道这一切。只知道他从来避而不见,不念旧情。然后,一直到他结婚的前一天,刘海跟赵燕说:“你知道,我和你结婚,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小孩。我心里有个人,不确定这辈子能不能完全抹得掉。你要想清楚,要不要嫁给我……”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结婚前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都会特别地想不开吧。可是赵燕坚定地说:“我会让你忘掉她的。”
然后,他们结婚了。小孩早产,在保温箱里放了一个月。
终于,这个家,守得云开见明月。
只是近几年来,赵燕经常旧事重提,两口子就吵了起来。赵燕说过,她见刘海与那个小女友在过一起好几次。
她就劝刘海:“不要轻易打扰人家的幸福。”
刘海不听,说:“结婚时就说过,我有过一个女友,那时就约定,不提这事的。”
赵燕生气了,说:“是有过约定,但你现在又与她来往,是你逼我提她的。”
于是,两口子开始争吵了。但吵归吵,两口子感情还是蛮好的,从未开口提过离婚两字。
黄大妈正说得起劲,老伴黄云奎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还知道回来呀?”黄大妈白了老伴一眼。
黄云奎没有回答老伴的话,却说:“我见到李丽去邮政局寄东西,她告诉我是给她丈夫寄一套绒衣绒裤和一封信,叫他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狱。可怜的女人!”
“可怜?她丈夫在台上时,她可怜吗?我们请她家丈夫给儿媳调工作,解决儿子儿媳夫妻分居的问题,他答应了吗?嗯嗯啊啊的,打官腔!还不是因为没有给她家送钱。最后还是请你老战友出面,才给解决了的,你忘了?你还说她可怜,谁叫她丈夫贪污受贿那么多钱呢?作为妻子,为什么不劝劝自己的男人呢?”黄大妈愤愤不平地说着,抬着一盆白菜去厨房了。
黄云奎摸摸脑袋,朝范静文尴尬地笑笑:“女人,什么事都记得住!”
四
晚上,范静文躺倒床上,辗转反侧。透过房间的窗户,他看到深黑的天空,皎洁的弯月散发出淡淡的银光。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上反射出道道五彩斑斓的光芒,一片又一片波光粼粼。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城中村打油巷十号就如一个小社会一样,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隔壁两口子据说回老家去了,这个夜里静悄悄。范静文想到张嫂剪发为老公不犯鼻炎的举动,以及丈夫给她买手套的一幕,这不正是夫妻互相为对方着想的活生生的实例吗?他突然觉得灵感爆发,一下子掀开被子,披衣起床,打开手提电脑,“哒哒哒”地敲得键盘直响。很快,一篇题目为《风含情水含笑》的小小说一气呵成:
进入腊月,她这几天沉醉于腊肉熏香的喜庆日子里,忙里忙外,打扫清洗,自己的男人要回来过年了。
半年前他被总部抽调到边陲地区开拓保险市场。昨天他特地告假返回,要与妻儿团圆。他电话里告诉她:“亲爱的,想你和宝。都快要想死我了。想看着你睡熟的样子,听你说着梦话。”说完还在电话那头直笑。
叶子的按语也相对转变了风格,不到之处,山哥多多包涵。
为山哥源源不断的灵感,盛赞!
我是这样构思这篇小说的,以前就是一两个人物,一个故事,接完了。这次我打算写复杂一些,看看能否驾驭多个人物而不凌乱,这就需要在构思上花功夫了。于是,我设计了一个小院坝,给它取名为打油巷十号,因为我曾经住过这样的地方,是一个复杂又多彩的环境,它是开放的,人们是交流的,来往的,不能设计成单元楼,那是封闭的,没有交流的,冷漠的环境。
这样就给我的故事有了背景和环境。然后设计了一个自由撰稿人,把这些故事巧妙地串起来,如彩线穿珠法一样,就不凌乱了。
读了叶子的编者按,自己又读了一遍,还是挺满意的,很开心!
谢谢编者叶子,你辛苦了!
谢谢飞扬精准的评论,读了很开心,飞扬总是支持与鼓励我,还不断地发现里面的错别字,谢谢!不细细读,是不可能发现的。空间有飞扬,快乐永在……
就像文中的故事,看似是一个故事,实际上是许多人的故事,看似只有一个主人公,实际是每个人都是主角。
在抽丝剥茧中,在环环相扣中,引发出一个又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以家庭的形式出现,其中包含亲情,爱情,友情。
《约定》是最后的体现,在所有故事都尘埃落定后,你我约定,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继续行走。
这篇小说采用了循序渐进的手法,在故事中带动故事的方式,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师兄再一次尝试,创新,果然一鸣惊人。
辛苦了,大大点赞。
山哥的创作水平与驾驭文字的能力日新月异,令人自叹弗如。
加油啊,我们一起努力!你好就没有来投稿了,不准懈怠啊!
该小说有些尝试,得到你的肯定,更有了动力和自信!
祝福老先生,身体健康,前两天读了你的帖子,和你对有关散文的争论,敬佩老先生的认真!我受教了!
俺还是很开心,哥还记得《凡丫》,记得《风含情水含笑》,呵呵···
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这不,派上用场了啊!谢谢牛儿点评!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