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蝶儿飞起来(三) ——第三章
那可都是好几百万!
阿公没有老伴。据说他三十五岁那年本来和一个小寡妇定了婚,约好了第二年正月初六去倒插门,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他落了个残疾,好差事自然被别人接了去。以后他再没有动过这种念头,人得自己清楚自已的斤两,腿好的时候还只能争去小寡妇,残了后只怕凡属阴的东西都得躲着了。
没有伴自然就没有家,因而日里夜里伴着他的只有小河、太阳、月亮、星星,另外就是这艘船。阿公的日子过得简单却十分充实。有人过渡,送渡,当然要挣几个钱。无人过渡,下罾,撞运气也能捞几条鱼。闲时,喝点米酒,要带点烧味的那种。酒有了三分上了头时,唱歌。酒罢歌罢,到船仓内睡觉。按说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睡眠难得安稳,可阿公偏偏例外。这不止是由于酒,更得益于脑袋下那只枕头。胡杨木的,空心,里面收集了阿公一辈子的积蓄——钱。
钱,是全世界最好的安神药。
这年头,没有钱才慌得上窜下跳不安稳呢。
看看,阿公沉睡得已经没有了梦。
日头从东边的河里升起又落到了西边的矮山后,时间如这条小河看似静静的就在你身边,却实则早已东逝且再也不能复返。老头不知不觉守着这条船生活了四十年,从“大哥”到“大叔”而终于熬至“阿公”。阿公习惯于这种生活,也满意这个世界,他还打算就这么有滋有味地生活下去。
葫芦头走到河边的时候乌篷船上已经有五六个客人了。老头半挽着裤管,提个煤油灯立于船头,赶紧招呼他上船。有人大概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催道:
“又上来一个,阿公,该开船了吧。”
船老公笑道:
“小哥,再等半袋烟工夫成不?现在油贵。”
船上的人却都齐声催促起来。船老公嘻嘻笑道:
“要不,老不要脸的给众位唱支歌凑个乐子?”
大家来了兴趣。有人提议:
“阿公,来挺‘歪把子’,让哥几个开开心。”
老公答应一声“好咧”,放下灯笼,就立在船头唱道:
各位乡亲安心坐,听我歪嘴对歪歌。
老汉活到六十几,怪事见了一篾萝。
天上日头朝东落,河里石头滚上坡。
伏天地上三尺雪,腊月热得打赤膊。
蚂蚁背起泰山走,鹅毛压翻铁秤砣。
鸡公生蛋个顶个,鸡婆打鸣唱早歌。
老爷拉车驴坐轿,公公也把媳妇摸……
船上的人已哈哈大笑起来。有人问:
“船老公,你摸过几个媳妇?”
船老公也笑着说:
“小哥莫取笑,老汉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媳妇。”
“老公不说实话,我都看见哩。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有个小妹伢儿常常坐他的船。长的那个俊,眉眼鼻子,能把女明星气死。别看阿公七老八十的,心花花着哩!小妹伢儿一上船,‘规矩’就来了,有生意都不做,连船上的人也赶下来,光顾着载着她游山玩水……”
他唾沫横飞地只顾说,并没注意到阿公此时脸上已泛上了血红色,且继续逗笑着:
“阿公,你当着大伙说说,到底摸过多少回?”
“放屁!”星光下,老头那枞树皮般沟裂遍布的脸上,分明由红而酱了。
“摸了就摸了呗。反正那小媳妇又不会说。她是个哑巴。”
“下去!”老头手一挥,猛地喝道。
“嘿。开玩笑嘛,发什么火呀?”
“给老子滚!老子不渡你!”老头手里已拿了一支篙,对着那人逼着。船上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没人再敢笑一笑。
那人悻悻地下了船。老头却还在对他舞着竹篙,嘴里骂道:
“二流子!扁毛畜生!”
船上少了一人,老头却不再等了。他丢下篙,愤愤地拿了一个铁摇把,一瘸一拐走到船尾,只一摇,柴油机也愤愤地轰鸣起来。乌篷船不一会儿就到了对岸。人们都掏出一元小钞或钢蹦儿,扔在船头的一个小铁筒里,从船阿公才搭的一块小木板上,晃晃悠悠地上了堤。
葫芦头的心思被刚才那一幕分散了不少。怪,他想。不过他仍旧没有心思去琢磨,向四周放放眼,小镇就在眼下,星星点点蜿蜒如一条蛇。天上也有几颗星,远远地闪着蓝幽幽的鬼眼。星子稀,晒死鸡,接下来会是一连串响晴的天。
“明天可以去医院找找那位姑娘。”也许正是那几颗稀星,让他灵光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