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万却不喜欢女儿的悲观，不喜欢女儿边说边抽啜的声音，他仿效小托夫笑了起来：“不，我还有别的依靠，我感觉你哥还活着，他的那些朋友也赞同我的观点。”说着，他残忍地按断电话，继续面对冰冷的屏幕和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网友们交谈。正是从这些交谈中，他得知小托夫是一家图书馆的管理员，樊启鹏是建筑监理公司的监理，柏仙妮是每天和数字打交道的会计，妙笔生是常常乘坐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外贸公司英语翻译，魏虻则是不假言辞的教师。顾无言的这些网友只有那个因车祸死亡的贵州人聆雨亭没有正式职业，娶了那位福建籍老婆后，开始在福建一家鞋厂做临时工。显然，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河南、湖北、贵州、重庆、广东和福建，性别年龄各不相同，却每天都在继续各自生活的同时，穿梭于时空深邃之处留恋忘返，就像灵运行在水面上执著。一年下来，顾万渐渐和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无话不谈，又因为某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而相互得罪，譬如那个热爱西方油画艺术的魏虻，究其龃龉的根源，却是顾无言生前以虻的名字调侃地记录下一系列有关城市女郎的生活状态。那位城市女郎被某位家境殷实的老男人包养，又劈腿和一位一无所有的屌丝热恋，这激起曾将顾无言称之为‘老师’的魏虻的愤怒，认定顾无言在造谣生事，有意诽谤。“那毕竟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虚构手段。”彼此将对方的手机号和QQ拉进黑名单之后，顾万不无遗憾地自言自语。他无法替侄子向那个为人师表的女孩子致歉，就像无法替侄子向死去的聆雨亭问候。
　　 “唉，你们，都是孩子，都有梦。”品着女房东送来的单丛注3，顾万又绵绵回忆起侄子的童年。他一度将顾无言视为己出，甚至惹起顾禺的嫉妒，他对顾无言疼爱有加，又恨其不成器，同时又羞愧不已。他无法知道那个窃贼拿着侄子的骨灰做什么，难道把它当作一块玉摆放在家里，或者制作成项链、戒指之类的东西戴在身上？想到这里，他就不能忍受。“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能据为已有？”他脑子里浮现出阿敏瘦削的模样。当然，还有神经兮兮的阿明，以及女房东的女婿。他感觉周围每个人都那样的令人怀疑，感觉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喷着酒气的窃贼。只是警察们并不这样认为，他们甚至认为这根本就不能够立案，嘲弄地把他推给一位似乎刚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警察处理，说那年轻警察普通话说的好，能够便于和事主交流。“你那只是一块没烧透的骨灰，让我们怎么立案？”接待他的那位年轻警察坐在办公桌后面，把笔一丢，身子向后一仰，瞧着他，用标准普通话严肃道：“你说，你那要是块玉石，还有可能立案。我们这些警察，每天都有很多工作，不可能只为你丢失的一块骨灰到处奔波。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丢了点东西就报案，要求我们抓紧解决，那我们整天整月就不用做别的事情了。”与此同时，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经过这张办公桌，瞟了顾万一眼，大步流星地向里面的所长办公室走去。
　　 事后，已经相隔两三个月了，顾万听到小托夫的话，豁然觉得那真的是一块舍利子，立刻后悔当初报案时没把它说成是佛家珍宝。不过，如果真那样说了，会不会不妥呢。他正胡思乱想，女房东的身形闪了闪，出现在他面前。
　　 “喝茶。”顾万忙向前欠下身子，邀请道。
　　 “是我那个单丛吧？”她走到茶几前，拎起那袋单丛包装袋看了眼，端起为她倒的茶，品了口，点点头，用生硬而蹩脚的普通话说道：“还是这茶好喝，而且还减肥。我原先一百四十斤，他们都管我叫胖婶，就是喝它，一年不到，减到现在的一百二十斤的。”
　　 顾万不知道单丛能不能减肥，只是他喝着这茶，感觉没有安溪铁观音清香。不过，他没说出自己的想法，仅仅笑了笑。正要为女房东再倒一杯时，她却告辞而去。于是，顾万舒服地抻个懒腰，身子向后一仰，继续幻想起如果侄子没死，生活会是什么样的艰难问题。不能否定，顾无言还会足不出户，稳坐家中，自以为已经知晓天下事，继续连绵不断地从孔夫子旧书网、卓越或者当当购买各式各样的书籍，继续研究X城那些渐渐被时光湮没的人物，继续研究X城纷纷扰扰的历史事件，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和天南海北的网友们交流，从而忘却了真正的生活，不再恋爱，也不再娶妻生子，就像打坐悟道的高僧。
　　
　　 注1见宋人郑樵《通志·氏族略》，本文中所述的仅为北方顾氏的起源，另有南方顾氏起源：“又，顾氏谱云：越王勾践七代孙闽君摇，汉封东瓯，摇别封其子为顾余侯，汉初居会稽，亦为顾氏。”
　　 注2矛网，类似于凤凰网、网易等网络门户，是X城地区的跨平台网络新媒体公司，成立于1997年，整合旗下综合门户矛网、手机矛网和矛视频三大平台，秉承"X城情怀，自由宽容"的媒体理念，为X城地区提供互联网、无线通信、电视网的三网融合无缝衔接的新媒体优质内容与服务。不过，部分X城人士并不认同上述说法，他们认为矛网具有粉饰当权者的因素，所以戏言矛网是一根矛插在X城上，就像男人强奸了女人。
　　 注3单丛茶是介于全发酵的红茶与不发酵的绿茶之间的半发酵乌龙茶，主要产地为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