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总也忘不了伊勒呼里山的冬天，因为那时候大兴安岭的冬天特别漫长，长的足可以和春夏秋三个季节叠加起来一般长。伊勒呼里山的冬季，漫山遍野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已经是被白雪覆盖了一样，整个世界都成了白色的景观。
　　 伊勒呼里山脉仿佛一夜入冬。先是下起雨后转成了雨夹雪，再后来就是皑皑白雪悄然而至，伴随着雨雪，气温剧烈下降，局部地区降温幅度大，冬季在摄氏零下四十多度很常见。白皑皑的雪山，白茫茫的雪野，从蓝天飘逸而来的洁白思念，“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雪花开。”带着冬雪的浪漫，漫长的冬季款款走来。我在描述北方的雪花时曾经写到：“纯洁如思念，素雅似忧伤，你那么洁白晶莹，或许来自天堂。”冬季，真的是大兴安岭最美丽的季节，那银装素裹的装扮，在人们心中成为久远的期待。
　　 雪花，就像是命运的结晶，在北方拚写成美丽的图案，那六角形的期待，经常在我空白的童年记忆里蹁跹起舞。故乡的雪，是开发者欢喜的吉祥物，因为只有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季，通往山林的道路才能开通，人们才能去伐木。许许多多的树木，呻吟着在采伐者的油锯声音中倒下。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伐树，只是每天都能看到一列列满载着木材的火车从大山深处驶来，又把木材运往四面八方。我只是喜欢这个洁白的世界，让它成为自己童话故事中永恒的主题。
　　 冬季的伊勒呼里山，像是写意大师笔下最经典的素描，随意截取任何一段画面，都是美不胜收，都是立体的丹青。眺望远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连绵起伏的山脉，被洁白的棉絮层层覆盖起来，层峦叠嶂，交相辉映，山林像是白色海洋中起伏的波浪，由近至远，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晶莹剔透，反射着洁白的磷光。像是银蛇起伏翻滚，在目光的极目视野里隐去；又像是蜡象的本影，在山林间尽情地遨游嬉戏，领略着天地合一的情趣。
　　 在冬季走进伊勒呼里山，与其它季节不同，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必须要全副武装，从头到脚，都必须装扮起来。当时的气温，足可以和我们现在看到的北极气温相比美。零下四五十度，呵气成冰。你需要带上狗皮帽子，扎实围巾，小棉袄外套上棉猴，大棉裤和棉乌拉之间还要裹上绑腿。不过，到大森林里后你会感觉到，虽然很费功夫，但是一切真的很值得。踏着白雪地毯，走进生命的雪山，一切就像是走进了传说，走进了洁白的白雪世界。
　　 用敏感的额角感受山林温度的变化，用心灵的双目领略自然的洁白，此时此刻，语言还有存在的意义吗？真的，生命总是在重复快乐和悲伤，一如流星，闪过之后，便是永久的沉默。所有的语言，都在白雪的遮盖下，悄然逝去，随风飘向无言的结局。只有内心的祈盼，在日渐加浓的暮色中，演变成一弯无尽的白色相思。
　　 森林的树枝撑起一个个巨大的伞，托起白雪不落的浪漫，当你振臂高呼，使劲拍打树干，树顶伞状的白雪就会哗地一下飘落下来，整个将人埋起来。不过，不必担心，总是有惊无险，在同伴嬉笑声中，你可以痴迷地爬出来，满嘴的雪花，满脸的白星，忽闪迷离。在白雪覆盖的山坡，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划爬犁了。把木质的爬犁带上山坡，顺着山间小道，轻快地划出，在重力加速度的牵引下，爬犁越来越快，溅起无数的雪花，在失声尖叫中划到山底。即使不慎划翻了爬犁，也会平安无事，因为厚重的棉装和厚实的雪地会缓冲你的冲击力。
　　 在雪中打滚，浑身都是白雪的洁白，白雪的气息，白雪的浪漫。仰卧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一个大写的人字，会横亘在雪地上，带着冬的问候，弥留在记忆深处。伊勒呼里山的冬季，到处都是感人的故事，随处可见浪漫的情怀。昔日那些失眠的寻找，在冬日的最后一个早晨，演绎成朔风中刚毅的歌手。故乡人都有冻不僵的傲骨，在无星无月的寒夜，依然可以笑傲人生。
　　 在伊勒呼里山的山脚下，有一个用板夹泥制成的小房子。所谓的板夹泥，就是用小木杆先在房架子四周钉成框，然后，在框里面放入掺杂着草的泥巴，外面再抹上一层防护墙。这样制成的房子冬暖夏凉，很适合在寒冷的山区居住。我当时很纳闷，是什么人一个人在无电少水的大山脚下居住呢？
　　 后来，我屡次探访小房子，才弄清楚了原委。原来这里居住的是一个东北抗联的老战士，他曾经在这里与日本鬼子战斗过，有几十个战友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建国以后，他也曾经在部队工作了几十年，终生未曾娶妻的他，在退休以后选择了回到这里，搭建了一个小房子，日日夜夜都陪伴着他战友的亡灵。
　　 后来，孤僻无友的我和这位抗联老战士成了忘年交，没事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跑到小房子里，听老爷爷讲述抗日战争时期的故事，有许多的故事，也成为我日后写作的素材。当我离开家乡的时候，那位抗联老战士依然健在，只是在后来我回去探亲的时候，才知道这位老战士独自一个人故去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就把他的棺木埋在了山脚下，让他可以回归到伊勒呼里山的怀抱中去。或许，他的灵魂早已经和战友的亡灵团聚在一起，在依山靠水的大山深处，领略着伊勒呼里山秀美的风光，感受着大山的伟岸身躯和博大的胸怀。
　　 伊勒呼里山的冬天，整个是雪的世界。接近大山的雪，你会领略什么是洁白，再纯洁的灵魂，也会经受一次圣洁的洗礼，再高尚的表白，也会感到良知的羞愧。
　　 相约伊勒呼里山的冬季，体会白雪的圣洁，在我心灵的深处，重逢相知的欢欣，述说别离的悲喜。伊勒呼里山的雪，是泪凝成的爱，这种爱会感动迷惘中的我，会让我铭记终生，直至生命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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