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同题】那时花开(小说)
二叔在生时从来没给我提过,很可能我的生母就叫何英,那么。我的生父到底是谁?多么奇葩的母亲,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竟还有脸写上自己的名字,难道她还盼望着女儿长大去寻亲吗?我苦笑。
第二天返校前,我揣着纸片去找有善叔。
“这张纸我倒是看过,当年我和你二叔负责清洁同一个地段,捡起你的时候,这张纸片就夹在包裹你的棉袄里,何英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有善叔顿了顿又说:“你不知你二叔有多伟大,当时的你看起来面黄肌瘦,身子骨像个小猫那样大,估计还不足月就生下来了,我们都说难养,可是你二叔愣是把你养活了,一岁前你总是隔三岔五就病,你二叔白天抱着你往医院跑,晚上整夜不睡觉抱着你呀!”
我哭!何英是谁?生父又是谁?已经不重要。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恩重如山的父亲,他叫苗阿金。
普快列车载着我破碎的心隆隆远行,我简单的行囊里,有我小时候和阿金爸爸唯一的一张合照。从此,我将孤单漂泊。
(三)
天无绝人之路,我的助学金终于批了下来。
除了阿金爸爸,校长是我第二个恩人,他为学校贫困的学子联系上了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一对一的资助帮扶者。
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顺利进入省一家三甲医院五官科工作。
张鲲是心脑血管科主治医师,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别看人家才三十岁,年纪轻轻,却是个海归医学博士,深受上级领导器重。听同事说,人家将来升作主任,甚至升成院长也是迟早的事。 和张鲲同一科室的潘世安则不然,他虽然外表也不错,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但学历却不如人家 ,前途嘛,不被众人看好。 我们医院里未婚的漂亮女护士都喜欢接近张鲲,原因很简单,张鲲是潜力股嘛。
医者不自医,这话一点不假,张鲲因为眼睑长了一颗小麦粒找上了我。
“张医生,看美女看多了吧!”我一边给他处理一边跟他开玩笑。
他躺在治疗床上,眼睛一直看着我。张鲲说,从那一刻起,他就心动了。
当激光治疗近视的眼科技术引进后,我曾经到华中科技同济医院进行为期一年的进修。那一年春节我就在武汉过。大年初一,张鲲竟意外跑来看望我,让孤身一人在异地的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一起逛龟山,登黄鹤楼,看长江。
当我回到原单位,医院的人都恭喜我们成为情侣,只有潘世安一言不发。
我和自己学生时期的资助人——四十六岁的贺玉樱一直在网上保持联系,她是香港人,一直未曾谋面。我和张鲲打算将来结婚时到香港旅行,顺便看望这位慈善的女性。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愿望越来越强烈,我想有个亲人,我想知道我的生母何英到底在哪里?她当年为什么要无情地将我遗弃?这些年,那张纸片我一直放在身边。
张鲲知道我的心事,说,把寻亲启事放到网上去吧,顺便把那张纸片的实拍照放上去。你妈要是看到,她想见你一定会和你联系的。
两个月后,香港的贺玉樱阿姨给我打电话,询问我是不是这则寻亲启事的发帖人,我说是。她那头立刻陷入沉默。
良久,她抽泣:“素心,对不起,我就是二十八年前曾经写下了那个字条的人,素心,原谅我,原谅我,我当年太自私,这些年,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我每一天都在受良心责备,才去不断做善事弥补……”
我已是悲喜难辨,我一直感恩敬重的女人竟是曾无情抛弃我的生母!老天,你何其任性玩弄俗世凡人的感情!
张鲲在旁轻轻问:“我陪你去一趟香港好吗?”
我无法言语,流着泪再次想起我的阿金爸爸,我可怜的阿金爸爸,他将一生的爱都给了我,当我真正懂事了,却无法报答了,我还寻找生母干嘛?
张鲲把我拥进怀里,安慰道:“素心,别哭,我好心痛!”
他越是这样,我哭得越是厉害。
“素心,我们结婚吧,这样,你一下子会有很多亲人,我就是你最亲的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张鲲替我擦去泪痕,把我拥得更紧。
我和张鲲都是独自离开家乡打拼的人,彼此需要一个家 。 利用假日,张鲲陪我到香港旅行,贺玉樱在机场搂住我哭个不停。
我的生母,已经是个富商的填房太太,一身名牌打扮,看上去气质高雅,风韵犹存。
我追问生父下落,贺玉樱却说:“很多年前他就死了,你就不要再找了。
(四)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是我直觉老天不是在磨练我成就我,而是存心将我往死里整。
从香港回来不久,我们开始筹备婚礼,当张鲲在外地的父母亲自到省城和我从香港赶过来的生母见面时,我,我的准公公婆婆,彼此惊呆了!贺玉樱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数年前,被阿金爸爸砸死的张鹏父母——林凤华和张耀翔,竟然是张鲲的父母!原来,当年张鲲在德国留学,赶不及回国参加弟弟的葬礼,我们没有见过。我的生母贺玉樱当场就坚决地说:“素心,张鲲,你们不能结婚!”
“妈妈,为什么?“我一脸茫然。
贺玉樱一手捂住不停起伏的胸口,一手指着一旁的张耀翔,颤抖着说出一句晴天霹雳的话来:“素心,他就是你的生父,你和张鲲,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妈,你不是说,我亲生父亲已经死了吗?”
贺玉樱苦涩一笑:“他在我心里,早就死了。”
林凤华马上狠狠地盯住自己的丈夫,张耀翔显然很惊讶,却又不知所措。
“你们,你们到底什么关系?爸,妈,阿姨,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呀?”张鲲焦急地追问。
“阿鲲,现在知道还来得及,既然是你亲妹妹,就认了吧,这是你爸年轻时的风流债哦,哼!”林凤华冷笑道。
我天旋地转,“啊!”我大叫一声,那一刻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疯癫状态了,我冲出酒楼,冲回自己的宿舍。紧闭大门,躲进卧室,把窗帘拉上,不让一丝光亮进来。我不想见天,不想见任何人。我没脸见人呀!
门外,我的亲生父母不停地敲门,他们是一路追着我上楼的。我不想回应。只有我和张鲲知道,我们在香港中环酒店那百般缠绵的一夜。那是什么呀? 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吗?不!那是不知廉耻的兄妹乱伦啊! 与亲哥哥的肌肤相亲,彼时美好,此时龌龊,我浑身哆嗦,几近崩溃。
许久,忽地,“一了百了“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我深深体会到那种极度绝望的痛苦,就如身患绝症的阿金爸爸一样,没人能够给你分担,承受不了的时候就想彻底解脱,但愿纵身一跃,展翅天堂,做一只无拘无束的无极鸟。
我慢慢打开窗帘,打开窗户,再看看窗外的高楼大厦,天边暮云四合,黄昏了!那是我人生最后一个黄昏么?是的。
我打开防盗网上的逃生门,一瞬间,我犹豫了,阿金爸爸含辛茹苦把我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我就这样结束吗?不!老天你要我死,我偏要活着!
“砰”——我的卧室门被人一脚踹开,我的亲生父亲张耀翔冲进来一把箍住我的腰死命把我抱离窗台。
“女儿,都是爸爸的错,你原谅我,你不能寻短见啊!那样我和你妈的罪孽更深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他说。
一家人?什么一家人?谁和谁?
贺玉樱在前面展开双臂抱住我哭道:“素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就是父母的关爱温暖,只是它迟到了二十八年啊!我欲哭无泪。
贺玉樱原是张耀翔的旧情人,张耀翔和林凤华的婚姻是商贾家族联姻,彼此没有感情基础。结婚后,张耀翔和贺玉樱依旧保持情人关系,林凤华端庄贤淑,是张耀翔事业家庭上的好帮手,一连为张耀翔生下两个儿子后,张耀翔的婚外恋被妻子踢爆,他再三权衡,倦鸟思归,开始慢慢冷落贺玉樱。张耀翔给了她一笔钱,决绝提出分手。
贺玉樱当时已怀上了身孕,她天真地想利用孩子留住张耀翔,不料七月产女,张耀翔拒绝相见。
“素心,我一时糊涂啊!也是自私作祟,我放下你,不久嫁到了香港。当初十分矛盾,就写了何英这个假名。”贺玉樱一脸羞愧地说。
(五)
“素心,DNA的结果出来了,你真的是我女儿啊!原谅爸爸的错,以后,爸爸会好好补偿你的。”下班后,张耀翔居然在医院门口等我。我没有料到,他竟然荒唐到串通贺玉樱提取我的头发去做了DNA亲子鉴定,他的话再给我的心施以沉重一击。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姓苗,我爸爸叫苗阿金。”我冷冰冰说着推开他递过来的鉴定书,径自离去。张耀翔并不明白,不是任何过失都可以弥补的,心灵重创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它会伴随我一辈子。
全医院的人都知道我和张鲲分手了。有一次到消毒供应室取手术包,刚到门口就听到两个护士在议论:“听说张鲲家境很好,人家父母瞧不起阿苗。”
连院长都找我谈话了:“小苗,不要因为个人问题影响了工作啊!”
“院长,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工作的。”
“小苗,上级有通知下来,抽调一些医护人员参加援非医疗队,五官科呢,我看你最合适,你看怎么样?”
“到非洲去?”
“嗯,两年换岗。”
“好,我愿意去。”我没有考虑,也没必要考虑,我相信这是上天给我一个极好的疗伤和磨练的机会,我应该珍惜。
我们医院有两个人加入援非医疗队,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张鲲的同事潘世安。
非洲的毛里塔尼亚 ,有三分之二的地区是沙漠,自然环境恶劣,一些地区缺医少药,人们的疾病往往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许多人在病情拖延的贫病交加中死去。
虽然工作辛苦,但当地人们的热情淳朴深深感染了我, 也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体会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及“予人光明”的 意义和快乐,我活下来是有价值的。
有时候,我会和潘世安在医疗点周围散步,谈心。潘世安是个很细心的男人,性格爱好和我比较投契,是个比较适合我的男人,可惜,我不会再爱了。
阳光落在沙漠上,远远看去,前方一道道金光灿烂,异常壮观,泛撒哈拉沙漠,贯穿了这里。我和三毛一样爱上了这里。三毛来撒哈拉的初衷,据说是想寻找一种似曾相识的前世记忆,而我,最初是为逃避而来,结果,我来对了,因为,我每天都过得很忙碌充实,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悲。
潘世安回国了,这里的黑人医生护士都舍不得我走,极力挽留,我申请再留下两年。
(六)
老天又在和我开起残酷的玩笑!
迎接新一轮换岗的中国医生,我一眼看见了我的哥哥张鲲。我的心仿佛被锥刺般难受。为什么?老天,你为何咄咄逼人? 张鲲,你为什么要来?
越是逃避越无可避,“素心,我有话和你说,等会下班我找你。”他说。
一整天的忐忑不安,晚上,张鲲终于和我面对面,我低头无语,其实应该叫一声“哥”,可我实在叫不出口。
“素心,看看这个。”他打开带来的手提电脑。
我抬眼,屏幕上播的是一段视频,张耀翔和林凤华并排坐着出现在画面上……
“素心,你受苦了,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和张鲲可以结婚,因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林凤华缓缓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我望向张鲲。他坐到我身边,伸手扶住我的肩头轻轻说:“别急,看下去。”
屏幕上的林凤华此时垂下眼帘,停顿一会,继续说:“其实,我和你爸爸当年犯过同样的错误,婚后和前男友有过一段旧情复炽,我一直不敢肯定张鲲到底是谁的骨肉。你去了非洲以后,我看到张鲲一天天瘦下去,我非常心疼,我想,我们当年的过错不应该让你们来承受,有情人难成眷属的痛苦我体会得到。如果我的孩子能够幸福,我丢掉一点尊严又算得了什么?我恨自己思考得太久太久,白白耽误了你们两年的时间。我总算想通了,就算你爸和我离婚,我也认了。所以,我鼓起勇气,跟你爸爸坦白,让他和张鲲去做一次亲子鉴定,结果,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妈妈祝福你们……”林凤华说到这里声音开始抖,看得出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张耀翔伸手把妻子搂住,林凤华的泪终于落下。
张耀翔面对镜头:“素心,女儿,你和张鲲好好在一起,我和你凤华妈妈等你们回国团聚。”
看完这段视频,我已是泪眼朦胧,张鲲把我拥进他温暖的怀里 ,我们相拥而泣,一任幸福的泪水尽情倾泻,为苦难送行。
我和张鲲将在这里再坚守两年,等到那时,沙漠上一定会有冲破重重生命禁锢的依米花,惊艳盛开……
养父阿金这一人物的塑造极为出彩,他的行为.语言也符合人物身份;
景物的渲染和生活细节的真实,成就了小说中故事和人物的真实。如:老旧的棉衣发硬 ;'我'不愿让同学看到养父的'丑态';在阿金称呼上,从爸爸到二叔,由二叔又到爸爸,几经的转换,极其自然。
本文悬念和伏笔的设置,在故事发展上起到较好体现。
较之纳兰以往的小说,这篇小说在社会含量和对生活的思索上,以及人物塑造上有较大突破,也更为成熟。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