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子的儿子一岁了，刚学会走路。二柱子和他媳妇翠花除了照顾孩子，还要抽空给他娘喂吃喂喝，有的时候还要处理他娘拉在床上的屎尿。为这件事，二柱子和他媳妇没少吵架。两个人都不乐意干这脏活，每次等他娘拉完屎尿之后，再拖个数日才勉勉强强的随便应付一番了事。
　　 来福在二柱子他娘瘫痪之后，就一直守在床前，不吃也不喝，整日整日的将前脚搭在二柱子他娘躺着的床沿边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声。有的时候，还会跳上床去，把头伸进二柱子他娘的被子里，用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她的双腿，可它再怎么舔，二柱子他娘都没有半点反映。以前来福做这些的时候，二柱子他娘总是一手抚摸着它的毛发，一边说着，来福乖，来福好懂事之类的话，可惜现在，回答它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只是有的时候，二柱子他娘的眼角会不自觉地渗出一滩泪水，不知是难过还是无奈。倒是让二柱子省心的是，每当他娘拉完屎尿，不用等自己和媳妇去清理，来福总是早早地将屎尿舔干净了，这倒是省了一个麻烦事，二柱子和他媳妇只需要隔些日子给他娘换洗床单就好了。
　　 二柱子他娘瘫痪之后，来福从来不吃二柱子喂的食物，只是它一直没有饿死，大概是隔三岔五的为二柱子他娘清理屎尿的时候吃了屎的缘故。
　　 二柱子他娘偶尔有时候神志清醒，说上几句话，来福就会很高兴，尾巴摇得跟拔浪鼓似得。
　　 没过多久，来福便瘦了一大圈，瘦得皮包瘦肉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可它依然坚持着为二柱子他娘舔腿，添完了，又伸出两只前脚，紧紧地搂住二柱子她娘。更多的时候，是将头靠近二柱子他娘的枕头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二柱子他娘病情愈加严重，医生已经来过好几回，为二柱子他娘把完脉就摇头，一脸的叹息与无奈，嘱咐二柱子夫妻俩好好照顾，没多少日子了，尽可能地让她吃好喝好，留下点念想，不要留下遗憾和后悔。
　　 二柱子就和翠花商量给母亲炖个鸡，翠花却嘟哝哝个嘴说，都快死的人了，还浪费鸡干嘛。
　　 这话一说完，来福就对着翠花咧开嘴，尾巴夹到了双腿中间，冲着她狂吠不止。
　　 “狗东西，叫啥呢，冲我叫啥？”翠花说完，又对二柱子说道：“你看看这条狗，瘦成什么样了，再不卖了死了就可惜了！”
　　
　　 （六）
　　 晚饭的时候，来福消失了，二柱子找了好一通都没找到。
　　 “这狗聪明，能听懂人话，该不是听说要把它卖了偷偷跑了吧？”翠花数落二柱子，有找狗这功夫还不如去给孩子换洗尿布。
　　 刚吃完晚餐，来福却又跑回来了。
　　 夫妻俩一看，来福嘴里叼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抓来的野鸡，身上到处是泥垢的污水，一拐一瘸地走了进来，后腿似乎是受了伤。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二柱子不经惊奇地问道：“这是哪里叼来的？”
　　 来福头也不回地叼着野鸡进了二柱子他娘的房间，把野鸡放在床沿边上，撑起前脚搭在床沿上，可它刚刚搭上去，牵动了后腿的伤口，上半个身子从床沿上摔了下来，头刚好撞在床脚边，发出“哐当”的响声。
　　 它继续爬起身子，休息了一会，忍着剧痛，又努力地撑起了双腿，将头埋进了二柱子他娘的腿肚子上，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
　　 二柱子是个明白人，这狗聪明，八成是听懂了医生说的话，这野鸡是它抓回来给他娘吃的。二柱子看在眼里，忽然想起这么多年来，自从有了媳妇有了孩子之后，就一直没有过多的去关心自己的娘。一直以来，自己不断地向她抱怨，一直索取，却从来没有为她着想，就连她风湿病犯了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仅仅是条狗，而自己却一直疏忽了她的感受。想到这，二柱子忽然觉得自己简直连条狗都不如，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
　　 翠花又说了：“这野鸡不错，炖了给咱和孩子补补。”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二柱子心中的愧疚，一股沉痛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彻底燃烧了。
　　 “你够了，你看看你，还像个人吗，我娘都那样了，你还想着自己，你还想着孩子！”二柱子指着翠花怒吼道。
　　 “你吼我？你竟敢为了一条狗吼我？”翠花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二柱子竟然会为了一条狗而对她大吼小叫。
　　 “我没有吼你，我吼自己，我吼我自己连条狗都不如！”二柱子痛苦地低下了头。
　　
　　 （七）
　　 二柱子连夜把野鸡炖了，舀了两碗，一碗给他娘，一碗留给来福。
　　 可来福一口也不吃，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二柱子他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
　　 二柱子给他娘喂一口，来福就摇一下尾巴，似乎是很高兴。再来一口，来福坐直了身子，坐得笔直的，像是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二柱子喂得很仔细，就像是给自己儿子喂饭时那么仔细认真，他把鸡肉撕开，一点一滴地放进他娘的嘴里。二柱子留下了一个鸡腿，那是留给来福的。他叹了一口气，自从来到这个家，好像来福从来没有吃过鸡肉。可它依然紧紧地盯着二柱子他娘，站累了就趴下，才趴下一会，又努力地爬起来，紧紧地盯着，眼皮子一刻也没有垂下。
　　 二柱子他娘是在第二天早上去世的。
　　 来福盯了一夜，一刻也没合过眼，自从二柱子他娘病了之后，它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休息过。
　　 二柱子送走了他娘，来福跟着也消失了。
　　 起初，有人看见它守在二柱子他娘的坟墓前，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哀鸣声，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等待。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来福又消失了。到了隔天的早晨，许多村民看见来福趴在村河边那个垃圾堆里，那是当年二柱子他娘把它捡回来的地方。
　　 有的人看着心疼，想要喂它吃东西，可惜它就那样趴着，紧紧地盯着河岸边，一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年以前，有一个老人在河边发现了它，将它从临死的边缘拯救了回来，帮它治病，给予了它生命。一年以后，当那个老人从它的生命中消失了，它却又回到了从前它出生的地方。人们不解，也许它还在等待着那个老人，可惜那个老人却永远地从它的生命中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它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只是当人们埋葬它的时候，它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