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声“报告”，打断了他们的话题。
　　 “进来！”杨麻子沉声说。
　　 “报告司令！”一个浑身汗淋淋的年轻兵丁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刚才在山下巡逻，发现一支马队从山路往石关方向而去，共有三男两女。经侦查，马背上所驮之物，不像粮食，似乎是药材。小队长派我来请示，是否拿下？”
　　 “药材？山上的药材都堆得长霉了！不理他们就是了。”杨麻子听了，觉得为点中药材，打一仗划不来，万一又死几个弟兄，实属不值。
　　 “慢着！”黄伊娜突然说，“司令，你看，上一次劫军车，懂医的弟兄死了一个，何不抓一个来入伙。以后，有行动受伤的弟兄，救治才能及时，这对于保存实力可大有益处啊！”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杨麻子心里哼了一下，确实无法反驳。他想起以前一桩事，为了给山上几位受伤的弟兄医治，打听到一辆运药品的军车从石关驶过，黄伊娜不听自己用偷的计策获取，而是采用武力夺取，结果，碰上了解放军死命抵抗，死伤好几个弟兄，解放军增援人员又很快赶到，药品没有弄到手，反而又死了几个弟兄。他大发雷霆，大骂“饭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话，黄伊娜心里很窝火，表面上却请求处分，并亲自发报给毛人凤。此时，听黄伊娜这样说，杨麻子想想也是，再弄几个懂医的人，这对山寨的稳固确有好处，就说：“好！告诉弟兄们，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要抓活的。”
　　 “是！”年轻兵丁说完转身迅速离去。
　　 黄伊娜向女阎王使了一个眼神，女阎王一闪消失不见了。
　　
　　 四
　　 一支赶早的马队，踏着晨光而来。蜿蜒崎岖的山路顺着山脚，蛇一样向前延伸。据说这是中原通往滇中古老的茶马古道，两边树林茂盛，虫鸟啁啾。山沟里，淡淡的薄雾尚未散去，葱郁的树木若有若无，一条人影在林中忽隐忽现，几只鸟儿惊掠而出，打破晨的宁静。
　　 这支马队共有六匹马，每匹马上驮着两只麻布口袋。鼓鼓的。前面两个中年汉子牵着马引路，后面一个中年汉子断后，中间有两个年轻姑娘，约莫二十来岁。五人身上都背着背篓，背篓里都是药材。
　　 温暖的阳光洒在山林间，微风一吹，葱绿的叶子翩翩起舞。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马樱花正在盛开，那如火如荼的鲜红光彩把山都映红了，也映红了马队的这两个年轻姑娘。她俩不时地嬉闹着，你抓我一把，我掐你一下。前面那个身着红色衣裳，黑色布鞋，头上搭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辫子上扎着黄色蝴蝶结，瓜子脸，浓眉大眼。后面那个头发稍短些，也是编起来的，打着红色蝴蝶结，身着蓝色衣裳，也是黑色布鞋，圆圆的脸，丹凤眼。
　　 “丫儿姐，按照这样慢腾腾的速度，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石关啊？”后面的姑娘问。
　　 被称着丫儿姐的姑娘叫杨小丫，她回头一笑，洁白的牙齿亮闪闪，说：“小翠，别着急，快了。到了石关，姐姐给你买好吃的。”
　　 “那到了以后，我给姐姐买好玩的。”小翠笑着说，一笑两个酒窝。
　　 “这鬼丫头，当我是小丫头，占我的便宜啊！”杨小丫说着就来追，并做出要打她的模样。
　　 小翠连忙往左右躲闪，两人追着，跑到马队的前面去了。
　　 突然，从路两边的树林里跳出几十个壮汉，有的穿便服，有的穿国军服。他们一边往外冲一边大喊：“蹲下！不要动！谁动就打死谁。”
　　 杨小丫与小翠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呆了，小翠紧紧地抱住杨小丫，两人蹲了下去。
　　 马队的三个男人走在后面，见状慌忙拉住马掉转方向，想逃离。土匪们朝天开了几枪，吼叫着围了过去。两个中年男人丢下马队，跳下路边的沟里，借着尚未散去的淡淡薄雾，立马不见了踪影。牵住领头马的那个中年男子，被土匪团团围住。
　　 这是杨麻子三弟龙飞的人马。龙飞亲自指挥，事先杨麻子已交代，不得伤及无辜，更不能让下山的弟兄少一个。见他们圆满完成任务归来，杨麻子十分高兴，特地设宴犒劳他们。
　　 暗中观察的女阎王早已把信息报告给黄伊娜。
　　 龙飞对手下说：“给老子看好了！不得伤及他们一根毫毛。”说完转过头来对杨小丫他们三人说道：“别害怕，老子不会伤你们的，只是想请你们入伙，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做山寨的医生吧！”
　　 正在这时，一个眼睛溜溜转的人走了上来，眼睛掉在两个女子鼓鼓的胸脯上，嘴里咽着吐沫，一只手早已伸出，往杨小丫隆起的胸脯上捏去。杨小丫正要抬起脚来踢他，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拦住色凹脸：“二当家的，这是咱们大掌柜要的人。”龙飞微笑着挡住了色凹脸。他们弟兄间称呼还延续以前的，叫大当家杨麻子为大掌柜，称色凹脸为二当家的。
　　 色凹脸一听，老三喊自己二当家的这么亲切，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说：“幸亏老三提醒。看我这臭德性，一看娘们就会忍不住想摸那儿。既然是大掌柜要的人，我不粘。”
　　 此时，已是正午，太阳从顶上直射下来，火辣辣热人。龙飞说：“二当家饿不？走，一起去吃饭。咱们兄弟的，喝上一盅。”色凹脸一听有喝的，顿时喜形于色，说：“老三，那快走啊，还站着干什么呢？”
　　 龙飞没有付出任何伤亡，就捉住了懂医的一男两女和六匹马队药材。杨麻子大喜，决定大摆筵席，邀请张云轩、黄伊娜和其他几名大队长前来一起用餐。这就是领会他意图最好的战例，既完成了任务，又没有任何损失。这顿饭要让大家明白他的意图。张云轩和黄伊娜当然明白杨麻子的意思，极力恭维他。杨麻子斟满一碗酒，又叫色凹脸给张云轩和黄伊娜、刘广利和龙飞倒满，然后站了起来，说：“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的手段，完成任务，为党国效力，干了！”说完一饮而尽。其他人一看杨麻子这么高兴，也就纷纷嚷道：“干！”也喝了一个碗底朝天。
　　 黄伊娜眼睛骨碌一转，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放下碗，说：“龙大队长，听说你抓了一男两女，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医生？”
　　 龙飞放下酒碗，站了起来，说：“报告黄特派员，抓他们的时候，他们被吓得如一滩稀泥，浑身抖个不停，不停地说‘我们没干坏事，只是江湖郎中，出来卖茶换些药材回去治病’。”龙飞说完还学着抖个不停的样子。
　　 黄伊娜哈哈大笑，抬起酒杯，敬了龙飞一碗，说：“龙大队长英雄！好，把那几个人带上来，我们看看。”
　　 其实，这一切，女阎王已详细给黄伊娜做了报告。
　　
　　 五
　　 杨小丫、小翠和中年男人被押了进来。
　　 黄伊娜站起身，在三个人面前走来走去，故意将长筒皮鞋踩得“哒哒哒”直响。
　　 中年男人赶紧弯腰，不停地说：“各位长官，我们是迤后所的江湖郎中，祖祖辈辈学医的，她俩是我徒弟，我们家里还有老老少少几十口人，还望长官放我们下山。那些药材，就当是我们孝敬各位长官的。”
　　 黄伊娜哈哈大笑：“学医的，来了就走不了啦，你们就在山上救死扶伤吧。山上风景秀丽，有你们吃的喝的。”
　　 杨麻子抬起头来，手一挥，说：“就这样吧，等将来发财了，你们还是可以回家团聚的。”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意想不到，杨麻子更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杨小丫进门时，就紧紧盯着正在喝酒的杨麻子，此时看他抬起头来，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突然脖子哽噎，失声喊到：“爹爹，爹爹，我是丫儿啊！”
　　 这一声大喊，仿佛晴空里响起一声霹雷，让人无不大惊！
　　 杨麻子身子一抖，酒杯差点掉在桌上。他稳住神，摇晃着站了起来，朝前挪了几步，他静静地盯住杨小丫。
　　 对女儿记忆的闸瞬间打开。是她，正是她！正是那日思夜想的女儿，杨小丫就是自己失散了八年的女儿！
　　 霍地，杨麻子激动得结巴起来：“丫儿，真的……是你啊！爹……爹想你和你娘好苦啊……”杨麻子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杨小丫一头扑进杨麻子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哭声传出大厅，在房顶歇脚的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阳光下，银光闪闪。窗外的那片青竹林，被微风吹着，左右摇曳，仿佛是列队欢迎山上的来客。
　　 在场的每一个人，做梦一般，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色凹脸、龙飞等一干人，他们早知道杨麻子与自己的妻女八年前在日本的轰炸中走散，成了大掌柜痛苦的心结。此时女儿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一般。众人反应过来，无不纷纷叫好，鼓掌个不停。
　　 过了好半天，杨麻子父女才从相认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杨小丫指着中年男人和小翠，说：“爹爹，这是女儿的师傅，名医钟志东师傅，这是女儿的师妹，小翠。”
　　 杨麻子开心地说：“原来是我丫儿的师傅和师妹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但不这样，又怎能认识呢？”说完哈哈大笑，转而对龙飞说，“老三，你今天立了大功，我要重重赏你。”
　　 龙飞高兴得合不拢嘴，要知道，老大的女儿是他“请”上山来的，这个功劳通天啦，对大哥是多么重要啊！站在一边的色凹脸，心里酸溜溜的，知道自己在老大心中的位置不如老三了，但又感到幸运，刚才差点掉了命。
　　 黄伊娜觉得这个是拉拢杨麻子的最佳时机。一来抓人是她坚持的，不然按杨麻子的意见，还父女相认个屁！杨麻子一定会记她这个情；二来自己可趁机表现一下，让杨麻子再欠自己一个人情。想到这里，她站到椅子上，大声说：“兄弟们，今天真是杨司令的大喜日子，失散多年的女儿意外相逢，真是一件开心的喜事。同时，也是我们南方反共救国军的大喜事。这是一个好兆头，所以，我提议，今天宰猪杀羊，晚上大摆宴席，一是庆祝杨司令与女儿喜相逢；二是庆祝着我们黑龙洞山寨反共大业更加有希望。”
　　 众人一听，“嗷”“嗷”“嗷”地吼叫着，欢呼着。
　　 杨麻子是一个精明的人，虽不满意黄伊娜把自己与女儿相见与什么反共救国军的事扯在一起，但她这提议并不错，是该庆祝，还要大举庆祝！他站起来笑着说：“好，一切由特派员安排，我要单独与女儿说说话。”
　　 说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拉着杨小丫走了。钟志东与小翠，龙飞安排。
　　
　　 六
　　 杨麻子抱着女儿狠狠哭了一场。
　　 几十年前，杨麻子随父母躲仇家，从云南黄泥河跑到湖南，靠做生意勉强度日。然而好景不长，很快抗战爆发。战乱中，父母不幸被日军炮弹炸死。他决定从军为父母报仇。他把妻女安排在长沙附近一个小县城，然后告别妻女，加入了国民党的一支部队。他作战勇敢，很有计谋，被团长看中，调他到身边做事。日军的大举进犯，团长按照长官的授意，带领他们步步后撤，一直撤到长沙。他心灰意冷，对为父亲报仇的事感到渺茫。他决定告假到县城去看望妻女。
　　 家里发生的情况让他气得个半死。靠做裁缝为生颇有姿色的妻子被地方保安团副团长奸污了，气得病倒在床上，女儿弃学在家照顾母亲。
　　 杨麻子大骂：“妈的！老子在前方拼命，这些狗日的，却干出这种丧天害理的龌龊之事！”夜，黑漆漆的，杨麻子异常沉重、悲凉。他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默默看着天上密匝匝的星辰。
　　 几天后，小县城发生了一桩血案，轰动全县。县城地方保安团副团长在一个雨夜被人杀死，被一丝不挂地吊在他的房间……人们私下兴奋地传播着这一消息！当地老百姓恨死了这个团副，无恶不作，欺压百姓，奸淫妇女，坏事干绝。一定又是凌辱了哪家女人，才被人做了的，活该！犯下的罪劣，迟早是要还的。
　　 只有杨麻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不让妻女担心，杨麻子说部队有要务，就离开了县城，夜里又悄悄返回来。此前他已经侦查好了线路，摸清了副团长的作息规律。
　　 让杨麻子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副团长是省党部一位要员的小舅子，案子捅到了上面。杨麻子妻子被副团长凌辱和他曾经回县城的消息，被地方上的人报告了上去。杨麻子的团长提前得知这个情况，悄悄地通报给杨麻子，叫他赶紧领着妻女远走高飞。
　　 杨麻子跪别团长出城。而就在这个时候，日军开始进攻长沙，长沙保卫战打响了，杨麻子一家在日军的轰炸中被人群冲散。小县城是去长沙的必经之地，第二天，被日军占领了。
　　 苦寻妻女无果，杨麻子万般无奈，悄悄溜回云南。他尽走山路，途经黑龙洞时，饥饿难当，见山坡上有两只野兔，随手就是两枪，放倒了野兔。
　　 这一幕，正好被在暗处土匪头子万老七看见，拱手出来相见，交谈中得知他无处可去，便主动邀请他上山入伙。杨麻子成了黑龙洞的土匪。他的出色表现，逐渐成了万老七最信任的兄弟，以至于当万老七觉得自己不行了时，放心地把黑龙洞交给了杨麻子。
　　 杨麻子能够在短时间里博得万老七信任与欣赏，是靠他的实力和勇气。他加入黑龙洞不久，发生了黑龙洞与另一股土匪火拼一事。当时，黑龙洞五里之遥还有另一个山头，这座山同样险要，易守难攻，山上有一个大洞，叫白龙洞。洞里有一个大厅，大洞周围有无数个小洞，约五十人左右的一股土匪盘踞在那儿洞内，匪首叫潘老三。潘老三多次带人抢劫周围村寨，却故意放话说他们是黑龙洞的人。这让万老七非常恼火，产生了想把对方灭了的念头。就在杨麻子上山后不久，潘老三带领几人下山抢劫了一个小山村，杀了很多人，还奸淫了数名民女。民间传言，是黑龙洞万老七干的。消息传来，杨麻子大怒，恨不得把这伙土匪立马宰了。他想起了妻子被那个团副强奸的事，当下决定该他出手了。他找到万老七，要求带领一队人马，拿下白龙洞。万老七正在痛恨之中，巴不得立马置潘老三于死地。杨麻子主动请求出击于是，大喜，这正合他心意，当即给了他三十名弟兄，作为先锋队，他自己则带领一百来号人断后，以便接应杨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