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快亮的时候，我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林溪，你也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吗？你会相信长欢从来都没死，她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吗？我含着泪看着他。
　　 长乐，长欢好吗？我可以问候她吗？林溪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这样问我。
　　 她很好，她一直对我笑，从来不会让我受伤。我的泪大颗大颗地滴落，林溪没有把我看做怪物，他甚至还要问候长欢。我无法说清这一刻我的感动。
　　 长欢，我们下山吧。林溪简短地说。
　　 嗯。我顺从地点头。
　　 我们并排走在没过膝的雪地里，很久谁也没有说话。我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木屋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萍水相逢，也许下了山，我们就再也没有交集，所以，何苦知道太多。遇到特别难走的路，林溪会及时扶住我。于是我想，如果我真的走不动了，他也不会丢下我，因为他的眼神那样善良。
　　 走到半路时，我们遇见和我一起来的徒步的队友，两天里，他们并没有放弃找我，甚至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几名搜救人员。面对他们焦急而热切的询问，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种感动，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他们见我安然无恙，便拜托林溪带我下山休养身体，他们向着人迹稀少的雪山开拔。
　　 林溪把我安排在山下的一座房子里，那里住着一位老伯。之后，林溪说要与我暂别，两天后回来，我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笑着点头。
　　 老伯七十岁的年纪，一直笑容可掬。林溪离开后，老伯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林溪和我一样来自城市。四年前，和女友一起来长白山滑雪，遭遇暴风雪，女友为救他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林溪被住在那座木屋里的老伯搭救，幸免于难。
　　 这样的故事让我始料未及。太多人带着朝圣的心里走进这座雪山，挑战身体和心理的极限，有人成功了，也有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老伯，那座小木屋是你搭建的吗？我含着泪问。
　　 是啊，姑娘。那座小木屋，是我亲手建起来的，那里有很多记忆。老人神情很特别，我想一定是经年的往事问津了他的记忆。我没有问老人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故事，或者花好月圆，或者望穿秋水，或者圆满，或者沧桑。没有故事，也就没有了尘世。
　　 那个和你一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被林溪葬在了这座长白山上。每年的这几天，小伙子都会来这里，看看我，去小木屋住上几日。我想他还是不能忘记那个姑娘。林溪是个医生，一直救死扶伤，却救不下自己的爱人，这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痛吧。
　　 老伯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把手放在老人家干枯的手上，什么都没说。老伯一定感觉到我的那一点温暖，他慈祥地看着我，那是20年来我缺失的亲人的宠爱的目光，我那样贪恋，然后我依偎在老伯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
　　
　　 『六』
　　 一年后。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也许我同以前并没有多大改变，但好像又改变了很多。我的眼里不再是孤高和冷峻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怯怯的温柔。正如你能想到的，我和林溪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你已经知道，他是一名医生，那个雪山小木屋里的夜晚，当我对他讲完我的故事，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他在心里马上断定，我是一个病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如果你把这种病想象成精神病，其实也不过分，我的症状只是相对较轻罢了。
　　 林溪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他对这个领域并不陌生。在征求我的允许后，他对我开始了治疗。长白山命悬一线，又逢新生，我冰冻的内心在一点点复苏。
　　 我并没有住院，也没有用药，林溪只是从另一个城市不断地往返我的城市，陪我走了很多地方，去见了很多人，听我讲了很多故事。他从不说长欢是不存在的，你一定还记得，那夜，当他听完我的故事，曾对我说的那句话：长乐，我可以问候长欢吗？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他始终都不排斥长欢的存在，这让我感觉很贴心。
　　 就这样，林溪走进了我的世界，我真正地活了过来。我不再缩在自己的壳子里，我开始打量这个世界。而长欢，她越来越少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不再梦见那个漆黑的她摔下楼的夜晚，到最后，我几乎梦不到长欢。
　　 林溪陪我去监狱看了爸爸，爸爸苍老了。他对着我哭，跟我说着对不起。很多年了，我很少来看他，更不曾叫过他爸爸，他几次在监狱里欲自杀，可我不为所动。长欢走了，妈妈走了，爸爸还活着，我的仇恨必须有人来承受，所以我把所有的不幸迁怒于爸爸。
　　 爸爸，原谅我，长乐会等着你，等你出来享受天伦之乐。我抱着爸爸放声大哭。
　　 我又去看了长欢，一个人去的，林溪在山下等我，我没让他陪我，我要跟长欢来告别了。
　　 站在长欢的墓前，任春天的细雨打湿了头发、脸颊。我的脸上只是雨水，并没有泪水。我的心异常宁静，不疼不痛，只是安静。
　　 长欢，我决定与昨天告别了，我也决定把你放下了，不再背负着你生活。长欢，你会怪我吗？
　　 长欢，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定很孤单、很寒冷，所以你宁愿抱着我取暖。我更知道你爱我，你在用我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用我的手触摸这个世界，用我的心感知这个世界。我抚摸着墓碑，喃喃自语。
　　 今天之前，长欢，我的感觉和你的感觉一样，这个世界很寒冷，所以我们只用眼睛，而不用语言和这个世界交流。今天之后，长欢，你的长乐决定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不是长乐要抛弃你，而是用更好的方式爱你，祭奠你。
　　 长欢，为我祝福，好吗？
　　 墓碑上长欢的照片永远有着纯净明媚的笑容，那是她留给这个世上唯一的一张照片，她的欢颜永远定格在七岁。
　　 告别长欢，林溪问我，要去哪里？
　　 你猜，我看着他说。
　　 长白山，看老伯。他说。
　　 我没说话，对他绽开微笑。
　　 去长白山，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