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稍有空隙的时候，玉柔总喜欢到厂子外面转一转。工厂建在一片山野的开阔地，玉柔很喜欢这里无人问津的大片野花和粗大扭曲，世人看来不成材的老树，还有茂密的灌木丛，这些让她想起小时侯石头给自己编的花环，想着石头在风雨过后，送回老树杈的鸟巢，里面总有幸存的鸟蛋、羽毛都末长全的雏鸟；还有他和玉柔一起捡的枯枝，那个没有儿女的老姑奶总夸好烧呢！只是看着被砍得只剩矮桩的老树，玉柔看着心疼的很。
　　 玉柔原本很看不起这种半痞、半张扬的混混，从来都没正眼看过孙虎强。今日她和冰儿和雨儿刚进餐厅，孙虎强迎面而来，玉柔不轻意间撇了一眼，心怦然一动，这双眼腈清澈明亮，它们和自己记忆深处的那双眼睛何其相似，只是这双眼睛里又有了更复杂的东西，而且这双眼睛对着自己时似乎有泪光，棱角分明了的面容里依稀有少年石头的样子，玉柔的心怦然而动。大家都没有停下脚步，“强哥”也没有非分之举，因为玉柔姐妹三个是厂里有名的冰美人和刺玫瑰，小伙子们虽仰慕的心痒，却不敢造次。
　　 （四）
　　 这次无意的碰面，三个姑娘都有不同的心思，玉柔再次陷入了回忆，痛苦开始噬咬玉柔一直深埋的希望，厂外的野花经了一场雨，格外的娇艳，却再也提不起她的半分兴趣。为什么见了自己象像不认识，莫非有难言之隐？
　　 冰儿的心湖也生涟漪，觉得“强哥”真英俊，虽然有不少毛病，可不知为什么，冰儿觉得“强哥”骨子里并不坏，而且，即便是真坏，自己也有信心把他改造好了。
　　 而雨儿似乎依然如故，实际上，心中己然有了牵挂，在“强哥”之前，厂里招工来的一个小伙子，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说话声音很好听，也很会讨姑娘欢心，叫梁正。雨儿虽早就认识他，却并没说过话。一次雨儿早班，起晚了，慌慌张张从宿舍往车间跑。宿舍在工厂大院的西北角，中间隔着一片小树林。谁知跑着跑着觉得背后有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因为梁正边脱自己的上衣，边气喘吁吁地追着自己跑，惊叫一声，加快了速度狂奔起来，梁正也加快上脚步，提着衣服追上来，雨儿咬牙停住脚，转身对梁正怒目而视，梁正不理会，伸手将上衣给雨儿披上，雨儿涨红脸，挣扎着要扔了那衣服，却被按住：“后面拉链……！”雨儿向后一摸，大惊失色“天哪，整个后背都……”，忙从梁正衣服底下，拉上了拉链。想着自已刚才误会了他，很不好意思的对梁正笑了笑。
　　 工厂的午餐时间更加热闹。雨儿夜班，在宿舍睡觉昵。玉柔和冰儿依旧在她们的角落里，各怀心事。
　　 “冰儿，知道吗，东边的土产包装厂有5个女工失踪了？”玉柔突然想起自己听到的大事。
　　 可是冰儿却好像没听到，呆呆地向嘴里扒拉饭。
　　 “啪！”玉柔狠狠拍了冰儿一下。
　　 冰儿差点跳起来，如梦初醒的样子：“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我去那边玩儿，听我们村玉蓉说的，可吓人了，人没的一点声息和兆头都没有，象鬼拉走的一样！”玉柔想着昨天玉蓉恐惧的样子，心里也毛毛的。
　　 “人没了就没了?就没人管管？”冰儿也紧张起来。
　　 “听说报警了，却谁也没见警察的影子！”玉柔有些忿然，顿了顿又说“以后咱三个谁也别落单，听到没？”可是冰儿又傻了般眼光定在一个方向。玉柔顺着冰儿的眼光望去，“强哥”正被几个小伙子围住，在那儿云山雾绕地吹牛呢。
　　 玉柔心中有些乱，因为心中那双眼睛，因为“陈婆婆”讲到摩托车上掉下的花环。“冰儿，孙虎强不是好人，别胡来？”
　　 “知道，知道，我有分寸啊，别担心！”冰儿的心己然不在和玉柔的交谈中，她细细的端祥着“强哥”，觉得他貌相英俊，行事洒脱，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雨儿心中每天都如蜜浸般幸福，自从结识梁正，雨儿觉得自已有如此幸运，找到了这么真诚的男人，雨儿的姐妹们也都说梁正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雨儿的母亲久病，梁正便常常买了补品让雨儿捎回家，雨儿的弟弟在县一中上学，一次要交资料费，雨儿手头不济，梁正立马到镇上银行把钱打了过去，更不用说那些让女孩子特有面儿的小事儿，如：他经常请雨儿的小伙伴们到镇上的歌厅去玩，或者备了烧烤去林间溪畔野炊；反正，他让雨儿在姐妹们面前很有面儿，他总是在雨儿需要的时间地点出现，下雨了，会一有把伞送到手中，下班食堂打饭再不用她去挤，甚至来大姨妈了，不舒服时，他会及时送来—盒益母草或几块老红糖……只是，有时侯，雨儿觉得他的心思似乎又不在自己这儿，话说了很久却没有回答，回头望，正发呆。雨儿已不把梁正当外人，关切地问了多次都被梁正告知真没事，渐渐习以为常。
　　 这几日，玉柔的眼前总晃着“陈婆婆”写得那几个字“摩托车挂着花环”，甚至做梦都一会儿是儿时的小石头挥舞着花环向自己奔来，将“陈婆婆”的丈夫撞下悬崖，孤独地站在崖边哭，一会儿是孙虎强一脚将一家三口踢下悬崖，满面狰狞，耳边偕是一片惨叫之声，醒来心下煎熬，惶惶不安。“不行，是时候弄清楚这事了！”玉柔拍了自己的头下决心。
　　 冰儿这几日如走火入魔般总想着该如何见到“强哥”。可是冰儿每次郑重其事也要和他说说句话时，他总是嘻皮笑脸的，小流氓般欲搂欲抱，让冰儿措手不及，在一片哄笑声逃开！冰儿处心积虑的等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和“强哥”单独相见的机会，只要能单独相见，没那么多人在眼前，让他抱在怀里又如何，只要他能听进自己的话……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冰儿发现“强哥”老去“陈婆婆”的小屋旁边，兴奋地跟来。可是看着“强哥”远远地，久久地盯着小屋发呆，那种愁苦的样子，让冰儿心疼不己，也更加迷恋，竟不忍打扰。于是，冰儿将自己对“孙虎强”的爱慕深藏心底，默默守在远处，深情的观望……
　　 这个世界好象专门为八卦的姑娘们所创造，“陈婆婆”和“强哥”的风云未过，这又来了故事——厂里来了一个警察，这个警察在工厂管理部呆很长时间。路上遇到玉柔，好象认识，说说笑笑一直到工厂大门，好象还约了下次厂后林边再见，说的有模有样的，如同亲见。
　　 “玉柔，什么情况？”中午餐厅，饭都来不急吃一口，冰儿急不可待的问玉柔，哗，一下子围过来一群渴望的眼睛。
　　 “我看你们简直就是一群八卦祖宗！”玉柔用手戳着冰儿的额头。
　　 “哎呀，少打叉，快招！”雨儿也来凑热闹，她还打算晚上告诉梁正这个大新闻呢！哎，总得找点话说，梁正最近好象话越来越少，老看着个地方发呆，常常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雨儿天真地认为，梁正和她一样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玉柔招架不了这些“八卦祖宗”，全招了。原来，那警察就是玉柔小学同学“三胖”，做了特警，为了打击一个人口和器宫非法叛卖集团而来，己暗中查了个大概，希望得到全民配合，来与厂领导沟通的。玉柔特别讲明：“我们可没约了哪儿、哪儿见啊！”这“三胖”小时候像个小胖猪，不料如今竟如此干练，着了警服更显英姿勃勃，不怪姑娘们眼热，可玉柔却想：“要是石头穿了警服会更帅！”
　　 （五）
　　 雨儿在小树林等了许久不见梁正来，便去梁正宿舍找他。却发现梁正好像病了，大汗淋漓踡在床上抖动，房间没别人，雨儿害怕极了，冲到梁正床前希望能帮他。梁正的样子很恐怖，脸都变形了，鼻涕眼泪弄了一脸，好象不认识雨儿，对她瞪着血红的眼晴说：“快滚开！”
　　 “你怎么了？我喊人来救你！”雨儿哭着要出去找人，却被梁正死命拉住。
　　 过了好一会儿，梁正才恢复过来，忙挣扎着抻好衣服，擦擦脸，解释说：“这老毛病了，吓着你了吧？”
　　 “你真没事儿？”雨儿仍然很担心。
　　 “没事儿！”梁正笑了，手抚着雨儿的头，慢慢滑向脖子，雨儿微微躲了一下，抬头看到梁正的眼晴好象沉浸在梦中，瞳仁里面有种邪异的光，这种迷茫的眼神感染了雨儿，觉得迷迷糊糊的，梁正把雨儿拉进怀里，雨儿的心早属意梁正，竟没有反抗，只是心突突地跳，也许是见到了梁正刚才的惨像，可怜雨儿缷掉所有戒备，跨出了她后悔莫及的一步……
　　 一切结束后，雨儿心中突然觉得很不踏实。忙穿好衣服让梁正赶紧娶了自己。梁正笑着伸手拉过伸雨儿，想安慰一番。雨儿低头躲开，却发现那梁正的肘窝里一片淤青，满是针眼，枕边露出一个针管，呆住了。梁正惊慌地抽回胳膊，恶狼般跃起掐住了雨儿的脖子，威胁到：“别说出去，不然我杀了你在县一中上学的弟弟，以后要随叫随到！”
　　 雨儿失魂落魄的回到宿舍，便软绵绵倒在床上，除了流泪便是昏睡。不管玉柔和冰儿怎么问，就是不说话，问急了便哭。
　　 中午餐厅排队买饭时玉柔前面正好是“强哥”，玉柔拍了一下孙虎强的后背，说：“石头，我们厂后小树林见。”玉柔故意以石头相称，是想将事情简化。心想：你若是石头便去，若不是便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玉柔在一个粗树桩上坐下来，有些衰愁的看着周围高高矮矮的树桩，这些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树就这样毫无声息的消失，让荒草不得不变成主宰，野草一丛又一丛，不遗余力的护着山上这层浮土不被风刮走，可它们是抗不住大风大雨，也挡不住滑坡，因为这些草的根基太浅，根本抓不住山石，吸不到山泉……所以每个山民都知道一棵树长成有多么艰难，一棵树也许成不了材，可是它却是护山至宝，所以有些树虽然被雷劈、风刮、水冲得倒下了，只要它还抽枝长叶，老山民就把它当神敬着，虽然它倒下了，也许就是它没有断掉的根须拯救了一片山林。一片山林的每棵树，在地下都是盘根错节，难分难舍的长成一体，一棵树站不住，也许会倒下一片的，老山民怎么能舍得砍掉出背负丰功的残树。也许玉柔也继承了这种山民的敦补的慈悲之念，觉得石头虽有过错，也不能将他当朽木从心头砍去，她要看他还能否抽出崭新的枝叶。
　　 石头，不，也许只是“强哥”，晃晃悠悠地走来，玉柔躲在一篷从树桩一侧生出的新枝条子后面看着他。突然他停了一下，挤灭了半颗烟，扔地上又狠狠地用脚辗了辗，蹲下搬开了块石头，扶起一根从树桩上生出的新枝条子，有些忧郁地着这片树桩子。“石头！”玉柔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就冲他扶枝条子的那副神态，这是根深蒂固在山里人骨子里的东西，他就是石头。石头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玉柔，又恢复了“强哥”的嘴脸，把一朵野花的枝咬在嘴里嚼着“哟，大名鼎鼎的‘玉霜’姑娘召见在下，所为何事？我可……”
　　 “孙石头，你正经点儿！”玉柔把野花摔在石头脸上，石头再也装不下去。“为什么变得这样？”玉柔看着石头“你答应不当黑老大的。”其实玉柔很想问“为什么没有信？”
　　 石头又变回了那个小男孩，他像是面对一个黑面法官，不得不如实招来：“我写信了，一星期写一封，不知道写了多少，没收到回信，后来知道，被我爸截了，一封都没寄出去，后来，回来找你，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玉柔见石头痛苦的样子，也很着急！
　　 “我撞了一个人，毁了一个家！玉柔，我毁了一个家！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一闭眼就是那个人掉下悬崖的样子，怎么办？”石头将憋在心中这许久的恐惧、愧疚、无助，终于找到一个人倾述出来，而且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玉柔，他扔掉所有的伪装，象犯错的小男孩虽做错了事，却也是满腹的委曲。
　　 “是不是陈秀玲家？是你害怕事情败露，又害了她儿子？”玉柔的心抽紧了，是的，是他害了多么幸福的一家。
　　 “不，我是撞了大哥，可是我和我家一直在补救自己的过错，怎么可能去害孩子？”玉柔自己也有了负罪感，可听着石头的讲述，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石头，和儿时一样的善良，是山里的汉子。
　　 玉柔拉石头找到“陈婆婆”，看着她苍老的脸，一阵心酸，不由自主跪在地上，石头也跪下来。“大姐！”石头哽咽难言。
　　 “陈婆婆”茫然的着他们。
　　 “大姐，是我撞了大哥，我害您成这样……”石头鼓足的勇气。
　　 “陈婆婆”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惨呼，两支枯手抓住了石头的衣领，却抖若筛糠。
　　 玉柔忙扶住“陈婆婆”说：“大姐，石头撞了大哥酿成大错，可是，他一直都在弥补，他来往轮流搬运您和儿子去医院差点累死；他、他收殓了大哥的遗骸；他帮您交了医药费，他从大城市耗尽家资钱家请来老中医到山里给您儿子治病；后……后来又是他送您去医院抢救，帮您请了看护，他觉得这些仍不能赎罪，又跟您来到这里，希望有机会帮您……”
　　 石头依然喃喃着自己的过错“医生说我搬运方法不当导致孩子的后果这么严重……医生说我救得了您的人，救不了您的心，对不起，对不起……”
　　 “陈婆婆”瘫在地上，嚎哭嘶喊，闻者痛心。可是石头觉得解脱了，他一直躲在暗中看着“陈婆婆”的脸色行事，早没有自己的感觉，巨大的愧疚让他失去了自我，也许就要崩溃了。“陈婆婆”哭了许久，想了许久，“陈婆婆”站起来，很不流畅的问石头：“是你、你救了俺娘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