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说：“李书记，有小姑娘在呢。”
　　 “怕那样，小娃娃比得（“比得”是方言，没有之意）耳朵。”李书记斜眼看了小二一眼又看了她才倒了半小碗的酒，就说，“小丫头倒满点，又不是倒茶水，满酒敬人。”
　　 我说：“我不会喝酒，我的不要倒了。”
　　 “这怎么行，你今天一定要喝！”李书记嗓门更大，“男人不喝酒不行，当官不喝酒更不行。看你以后还要找媳妇呢，不喝酒，老丈人就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吧，俗话说的‘为情喝酒不怕伤身，为老婆不怕拜丈人’。”
　　 还没有喝上鸡汤，一小碗酒下肚后，从不喝酒的我就醉得昏头昏脑。“小酒量，小酒量！”李哈哈大笑说，“讲点故事给你们听听，醒醒酒。”
　　 “好呀好呀！”众人齐声说。
　　 说有一位年轻的副区长去下乡，回来区上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拿着手电筒沿山路回来，走到半路，依稀看见前面草丛里有一只大豹子似的动物在移动，于是就用半自动开了一枪，枪声才落，“嗷……”一阵老黄牛的叫声传来，一头夜间在山里休息的黄牛就受伤了。
　　 当地人放牧牛经常是赶出去后就散放在山间，要到耕田犁地时候才去找回来。这牛是会报复的，当时牛就带伤追这副区长，慌不择路中，副区长的枪掉了，被老牛用啼子踏烂，用嘴把枪带撕成几截。后来，这小子下乡看到牛就跑。
　　 村民家里是有火药枪的，从以前兵荒马乱的世道解放而来，枪不仅是他们保护财产和自身安全的需要，也是农闲时候上山打猎必备的。说有一家哥俩，有一天相邀去打猎，两人在合围一只麂子的时候，弟弟不小心就把哥的肉枪打掉了，人背回来后他嫂子大声嚎哭，我这以后可怎么办呀，你狗日的小杂种不还给我，我把你的两杆枪都踩烂。
　　 “所以，有两杆枪的人，一定要注意安全哦。”李书记故事讲完就总结，领导讲故事开玩笑就像在台上讲话一样总是有头有尾。
　　 我说：“书记你真会讲，是不是真的？”
　　 “真真假假才是故事呢。你小子还有文化的人呢，这也不懂。”书记说，“我们小秦也会讲呢。小秦，你讲一个！”
　　 区办公室主任小秦不是当地彝族，是省城下来的人，生得眉清目秀，跟着领导，就自然耳濡目染。
　　 说有昆明有一家小夫妻孩子过生日，请了亲戚来家吃饭，就让在学校读书的小姨子来帮忙做饭，她就把豌豆尖放到甄子下面煮，等到饭熟了，豆尖也煮烂了，饭里也都是豆尖味。
　　 书记说：“打住，打住！一点也不好笑。”
　　 “还有呢。”小秦说。
　　 这姊妹两人长得很像，姐夫在喝酒时候，看到姐妹两人忙碌着招呼客人，就说：“哎呀，这酒喝大了，看我媳妇都有重影了。”
　　 山里人的豪爽，总是体现在酒桌上。在大家热热闹闹中，我大脑越来越模糊，最后就不知道怎么睡到了阁楼的床上。
　　
　　 四
　　 山峰层层叠叠，山路曲曲弯弯。
　　 马铃声叮叮当当，赶马歌高亢悠长。大山之间一条古老的茶马古道上，一对马帮逶迤前行。
　　 我和老马身背一个挎包一个水壶，拄着一把弯把雨伞，挎包里背着干粮，跟随着驮回销粮食的马帮，前往40公里外的勐丙粮店。
　　 这勐丙在几座山之外的绿汁江边，一片亚热带地方。这地名应该是傣语，不知道这地方怎么就成了彝族居住。按照我们这地方大多数情况，彝族一般生活在山头和山腰上，傣族才生活在坝子里，依山傍水。
　　 我走到一个30多岁，身着羊皮马褂的赶马人身边问他。
　　 巧的是这赶马人是他们马帮的锅头（马帮负责人叫锅头），也姓马。他停下唱得兴趣正高的赶马歌，对我说：“你刚才没听到我们唱吗‘羊皮衣衫小马褂，不是人穷地方兴’，这地方从我老祖时候就是彝族居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傣族的地名。”
　　 由于是山路，一只骡子驮的粮食就百把斤。看到一步一点头吃力前行的骡子，我又问小马，这骡子怎么没有那种拉车和人骑的马高大。
　　 “哎呀，这你都不知道，骡子不是马，是马和驴杂交出来的，它们生下来就是专管驮运货物的。”小马说，“你没听见山歌里唱吗，‘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骡子驮不成’，意思是各有各的功能。”
　　 原来我只有放过牛和羊，就不知道马和骡子的区别。
　　 小马说，以前他的祖辈父辈们是帮有钱的财主家赶马，现在是帮公家，他们都是供销社的职工，也按月拿工资呢。从县城运到区上的货物，包括粮食和供销社的物资等，要运到村公所一级，都是他们的马帮。
　　 解放这么多年了，这山区依然人背马驮。
　　 翻过了两座山，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我看到老马所长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就大声对走在前面的小马说，在这河边休息一下吧。
　　 “哦嗬……”小马一声长啸，马队停留在河边。
　　 众人在清清的河水里抹了一把脸，拿出饼干之类的干粮，大家坐在河里的大石头上吃午餐。骡子们身上的货物被暂时卸下来，它们也悠闲的喝水吃料。
　　 “老马叔，这赶马歌和山歌有没有区别？”我总是猎奇，听到赶马人唱的歌，看到老马所长精神已经逐渐恢复过来，就问他。
　　 “虽然总体都是现编现唱，讲究押韵，但在调子内容和形式上是有区别的。”老马说，“赶马歌高亢激越，回声悠长，隔着很远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在这深山老林里行走，听说以前是为了驱赶豺狼虎豹的，歌词大多是讲赶马人的艰辛和思念家中父母妻儿，因为在以前，赶马人出门一趟要很长时间才能返回，当然也有祖辈传下来的民间传说等的内容，在形式上赶马人是边走边唱的多。而山歌却以轻柔情长为主，多是颂扬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从相识相恋到相夫教子。”
　　 我说：“以后你们也教教我吧，我喜欢呢。”
　　 老马说：“山歌大部分是用民族语言唱的，不懂的人只知道好听，却不知道内容。而赶马歌是用汉语唱的多，你们都能听懂。其实也不用教，你在这山里久了，自然就会了。有山歌就唱道‘不会唱歌来跺脚，跺起黄灰做得药’。唱山歌的除了在田地里做活在山上放牛羊时唱，节庆婚嫁或者是农闲时候，他们总是三五成群，在村子前面的草地上，弹着土法制作的三弦，边跳边唱，他们叫跳乐。这时候你只要加进去跺脚就行。”
　　 老马说了一大通我不知道的。
　　 小马听到我们在讲山歌赶马歌就忙过来说：“去年我们驮供销社的货物到一个村公所去，还听到了一个真的故事。村公所门前有一片小学的操场，一到夏秋季节，附近的年轻人就都到这里跳乐，跳到高兴时候就到天亮。他们唱‘跳落太阳跳出月亮，跳走星星跳来霞光’，三弦声声，山歌悠扬，村公所的人几夜不得睡觉，一天半夜，支书就拿起电筒，出去叫喊‘这些小背时鬼，你们不睡我们还要睡呢，怕该歇得了。’想不到一个小姑娘领头就唱过来‘骚电筒来烂电筒，咋个照呢这日浓’，支书一听是他女儿的声音，悄悄的退回去了。”
　　 “你总是爱瞎编。”老马说。
　　 “是真的是真的，只是我不好得说支书的名字。”小马一脸认真的回答。
　　 休息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赶路。翻过小河对面的一座上，到了山顶，我看到远处一片葱绿的坝子，坝子边上一条河，估计那就是穿越三县地界的绿汁江了。也看到庄稼青青的坝子中间，村子里已经炊烟袅袅，隐约还传来鸡鸣狗吠声。
　　 “老马叔，给是要到了？”我问。
　　 “还远呢。”老马说，“这山区里，你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见，但要走到，还要大半天时间。”
　　 说有一家人的地在村子对面的山腰上，父亲早早的包着冷饭，就去地里做活了，留孩子一个人看家。临近晌午时候，家里来了亲戚，他孩子就去村子前面大声喊：“阿爹，家里来人了，快点回来！”他爹大声应了。小孩子不会做饭，他老婆又回娘家了。他答应孩子就起身回来，等回到家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孩子和那亲戚饿着肚子在火塘边睡着了。
　　 山峰隐约，沟壑纵横。我们还在山中，山里的故事还在延续。
　　 多年之后，回忆起那些年在山里的故事，仍是记忆犹新，那些朴实的情感依然深深感染着我，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