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传奇女人的传奇人生(作品赏析) ——我看严歌苓《就九个寡妇》中的王葡萄
葡萄后来是怎么爱上冬喜的,连葡萄自己也说不清楚,是爱春喜的丑?还是春喜地善。反正就爱上了,然后一心一意地爱。她有了冬喜后才明白,再累的一天都有盼头。闹上饥荒,人走路都费气,她天天盼着天黑,和冬喜往床上一倒,就不饥了。她可不管冬喜是不是有老婆,她也不管冬喜是不是讲话时粗声粗气的民兵队长,她只要能在夜里和冬喜在坟院边上树林子里要死要活地做爱。冬天冻得清鼻涕长流,夏天让小咬蚊虫叮一身疱疹,怎样做都是藤和蔓,你攀我倚,和谐柔顺,怎样将就都不耽误他们舒服。但冬喜命里没有娶她葡萄的福分,冬喜死了,死得很英雄。史屯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水和阴雨。冬喜要组织抗洪,又要动员窑洞掉土的人家搬出去。他得忙完了这阵才行,但老天爷就不让他得到。在冬喜强行背起宝石家瘫痪在床的瞎婆婆冲出的时候,窑顶塌了,冬喜和瞎老婆子一起埋在了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冬喜死了,但是春喜却当兵回来了。春喜去当兵,就是因为葡萄。在那个人都填不饱肚子的年月,葡萄听公爹的建议,把蜀黍芯儿剁剁,又放在磨上推,推成碎碴上箩去箩。天天夜里,葡萄忙到下半夜,把磨成粉的玉米芯子煮给猪吃。她家的猪是全史屯最肥的猪,于是冬喜兄弟俩也把猪让葡萄帮忙喂。他们两家是一个合作组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葡萄勤快,手又麻利,给冬喜兄弟俩做鞋穿。但冬喜还没怎么样呢,才17岁的毛头小子春喜却在一个夜里,醉了酒后翻了葡萄的窑院,撞葡萄的屋门。这是葡萄没料到的,但她是王葡萄,她什么苦都不难吃,就是亏难吃。春喜喜欢葡萄,想睡葡萄,他做梦呢。葡萄把铁掀从快撞开的门缝里塞出去,照着春喜的脑袋铲了过去。春喜酒醒后没脸见人,顶着头上的伤疤戴上大红花当兵上了抗美援朝的前线。等春喜回来,就是史屯的公社书记了。
当了书记的春喜,怎么还瞧得上思想落后的葡萄呢?他自己都觉得幸亏当年葡萄给了他一铁掀,不然,他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政治仕途呢?可即使是公社书记的春喜,还是忍不住不去喜欢葡萄,还是总想偷偷摸摸地去找葡萄,还是只要葡萄给他一个眼神儿就会心里美滋滋的。他也说不清,他怎么就那么贱呢?他却不知道,葡萄和他睡觉,不是因为他是公社书记,也不是因为他推荐葡萄当公社饲养员,而只是因为他有几分长得像冬喜。葡萄是因为想着冬喜才和他春喜睡觉的。所以最后葡萄耍心眼儿藏了他的军大衣,就很正常了,因为葡萄对他冬喜压根儿就没动什么情意。
书中有这样一段对白:孙怀清说:“闺女,寡是不好守的。眼都盯着你哩。”“盯呗。”“咋弄到末了还是有是非。”“有呗。”“要是非弄啥?是非逼死多少女人,你不知道?”葡萄笑起来:“谁也逼不死王葡萄。”“一人一条舌头结起来,都有几丈长。”“那可不是。”“舌头就让你活不成。”“把他美的——让他们看看我活得成活不成。”
这就是王葡萄。就算她是个寡妇,可一点也不影响她去爱。什么封建礼教,什么从一而终,它葡萄不懂,也不需要懂。她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心,就比如她和省里到史屯驻队的作家朴同志。葡萄认人多准哪,她知道朴同志是个好人,尤其是磕磕绊绊勉强读完朴同志写的书,她就知道,她多少年来一直隐藏着的那个惊天的秘密,是可以说给朴同志听的。葡萄既然告诉作家,她自然有她的想法。虽然书里没说,但我觉得她是决定了要和作家共同面对,意味着她要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作家。葡萄当然也明白作家对她的感情,虽然并没有挑明,但那还用得着挑明吗?
可惜葡萄还是不了解文人的。文人骨子里有永存的懦弱和胆怯。朴同志做不到葡萄那样无所惧怕,为了不伤害到葡萄,他选择了逃离。等他再次回到史屯便成了另一个身份,不再享有作家的光环和待遇,而是人民群众斗争和教育的对象。只有葡萄这个脑子里缺根筋的人,对所谓的名号或荣誉才不在乎。她只是一门心思地爱着朴同志,这就够了。但是文人的心思却是善变的,而且随着时事和环境而变。朴同志在省城自己舒服的家里的时候,他是想不起来史屯的葡萄的。朴同志被打倒回到史屯改造,又立刻全身心地爱上葡萄了,就算为葡萄去死,他也愿意。但葡萄是不需要任何人为她去死的,何况朴同志。作家的前妻来了,带着作家的两个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才是真正般配的。恢复作家身份的朴同志和他的妻子孩子坐着来接他的轿车消失在史屯马路上飞扬的烟尘中时,葡萄的秋千正飞成和地面平齐,她脊梁平平地朝着地,脸正好全朝着天。
没人知道,葡萄当时的心里有多痛。她仍然若无其事,整天忙忙碌碌的。但是晚上在红薯窖里和公爹聊天时,她说:“爹,我手把绳子抓得老紧。”她是在说:爹,放心吧。我王葡萄才不会像魏老婆那样不济,没有啥事过不去的。是啊,她是王葡萄,这世上没有什么坎儿能让她迈不过的。她十四岁那年夏天,如果没有被公爹使出去收账,就轮不到魏老婆在秋千上风光。葡萄常赖在秋千上,急得魏老婆在下面骂。葡萄听见响枪也不会像魏老婆头朝下栽下来,把人拍成一泡子血肉。葡萄是没念过书,但葡萄能想的开,该她的就是她的,不该她的绝不勉强。
小说在开播之前,有一段话,我记得尤其清楚:她是传说中的地母,有一碗水就能活好,强大而嚣张,坚韧而娇媚,超越和包容了人世间的一切。没错,用其来形容葡萄,毫不为过。她的内心无比强大,她传承了他公爹的勤劳和精明,她根本不需要依附任何外力。所以,王葡萄是不会老的,即使后来五十多岁的葡萄,在孙少勇的心里还是像她十四岁时一样好看,还是会让他抑制不住地冲动和爱。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不爱呢?所以,王葡萄,绝对是一部传奇。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这个传奇女子的一生告诉、并启迪了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