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心草(短篇小说)
心草赶紧低下头,耳朵却竖了起来。
“阿弥陀佛!张师兄,你肯定前世外财布施了,儿子都买别墅了么,得报了哇。你的电话是?”
“啊,电话?你怎么还没记住我的电话?××××××,别忘记,放生一起去啊!”
“好的,师兄。”
心草轻轻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把张居士的电话号码存进手机。直觉告诉她,这个电话有用。什么叫外财布施?哦,这女人前世就有钱,而且心肠好。
转过身来,发现面碗已经收掉了,她还没吃完呢。正发愣,“张师兄”飞过来一个白眼,浪费粮食!
好凶的女人!希望的碗又裂了一条缝。
『四』
张淑凤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由来已久了,开始是心情不好,然后就身体不好了,心上仿佛有很多线,这根牵着脚,那根牵着手,许许多多的线打了结,整个人都活动不开了。
平时,她总是坐在“兰若斋”看经书,念佛。“兰若斋”,是她退休后给书房起的名字,取自印度话“阿兰若”,意思是“寂静处”。其实,新村里很安静,平时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才有小汽车沙沙地开过,也不鸣笛。外界的静没用。就是失聪也没有用。她的心不静。这就是“兰若斋”的来历或者用意了。
张淑凤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其实啊,闭关是对出关而言的,而她闭与不闭根本没区别。从一个小学校长到家庭妇女,多长距离呢?不过一刻,宣布的那刻。但她觉得走了好长好长的道,她累了,走不动了,就扶了“佛教”这根拐杖,继续走,走着走着,校长模糊了,看不见了。她彻彻底底蜕变为一个家庭妇女,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独居,并非膝下无子,而是她愿意一个人住。丈夫走得早,她又忙不过来,把他寄养在乡下婆家,直到读书,才回到她身边。然后,小伙子就蓬蓬勃勃长大了,成了社会精英。精英对母亲客客气气的,仿佛隔了一块玻璃。你看得见,摸不着——摸到的是冰凉和坚硬。精英想给母亲请个保姆,可张淑凤不要。一个人的家务可有可无。
“只生一个好”,她不知好在哪里,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每次在窗前看见母女有说有笑地经过,她总要紧念阿弥陀佛,干脆闭上眼睛。
晨僵越来越严重,心里着急啊,今天无论如何要去庙里的,十年里,她一次也没缺过。拜佛的时候她几乎是扑下去的。勉强吃完的面,进门就喂了地。给师傅面票时就关照了,面少点啊面少点,可还是有半碗。看着地上的面糊糊,张淑凤很生自己的气,浪费了。或许今天不该责怪那个香客的,人家不过是出去打个电话上个厕所遇见熟人什么的,她不存心浪费,不吃了还回来干嘛?倒是自己,完全可以不吃面的,她又不饿,自己才是罪过呢。下回见到那个人,得请她原谅。还得建议食堂,等几分钟再收,总得问下你吃不吃了吧?若不吃了,可以提醒提醒,下次量少点。佛说,不见他人过。唉,还得修啊。
保姆小陈赶紧把地上弄干净,又伺候她漱口。
儿子说哪怕你天天赶走一个我还得帮你请,要么您过来,要么请保姆,您挑。
挑什么挑,你不过是求得自己心安。张淑凤叹口气说:“好吧,但有一样,荤腥不许进门。”
『五』
心草捱到下午三点,决定打电话。这个时候,张居士午睡该起来了。
“喂——”
接电话是个男人。居然是个男的!心草赶紧挂了。记错了?不会,怎么会记错呢?她老公不是死了吗?也许是她儿子。如果还是他接怎么办?她没电话?现代人怎么可以没有电话呢,真是奇葩。
怎么办?
不能放弃!她是她的金字招牌:居士都买了,你比她还看破红尘?
心草正琢磨说辞呢,对方打回来了。他说喂,请问哪位?
“你好,我找张居士。您是?”这时,心草很佩服自己的急智。
“打错了。”
“慢点慢点,我说的是张——居——士,烧香的居士,明白吗?”
“我妈不住这里啊。你哪来的电话?”
“她告诉的就是这个电话啊。”哪来?偷来的。
“我妈难得来,请问你是?”
“我们是佛友”,心草说,我问问她放生去不去。
天晓得香客之间叫不叫佛友,管他呢!水龙头打开,谎话哗哗出来。心草觉得奇怪,第一次说谎就这么溜。可见她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贵姓?”
“免贵姓张。”
“这么巧?和我母亲同姓。你也退休了?”
“不,我在做保险。”
对方哈哈大笑。
心草腿都哆嗦了。好吧,笑吧。笑完买保险!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你要买吗?”
“是的,呵呵,所以我笑么,真是巧。你信佛是吧,我娘的朋友,保费归你啦,怎么样,来一趟吧。”
“不好意思,我,我今天约人了,明天好吧,明天?”
约人?鬼都没约。再聊准出事。他真是张居士的儿子吗?会不会逗她玩的陌生人?也许这电话根本就是错的……可万一没错呢?他会不会告诉他母亲?这样就穿帮了——作为圈内人她应该知道放生的时间,应该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儿子家,肯定是骗子!
啊呀错了错了,什么佛友啊,该叫师兄。他们都这么叫。见谁都叫师兄?怎么说都有点乱。
心草赶紧打电话问姐姐。
姐姐的声音很兴奋:“晚上过来,我给你好好上上课。”她以为妹妹真信佛了呢。
挂了姐姐的,又给金瓶。不分她的钱,要分她的胆子。
“去!当然去!”
“骗子也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要了。”你一去,单子归你啦。利益当头,亲人也翻脸。
第二天,电话通了,还是那个男人。他怎么还在家里?心草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是个正经人吗?正经人都上着班呢!对,也许是老板,私企,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你到我单位来吧,我的手机是……”,电话里的男人说。
心草松了口气,单位,很好。我看你性侵!
心草把一大摞资料摆在对方阔气的大班台上。对方摆摆手说:“我没时间看,这样吧,你做个计划书。大约20万保费。这是我的名片,保持联系。”
他说话像抢东西,特别快。心草还没反应,秘书叫他开会了。
中午的时候,心草去了趟姐姐家。进门就叫:“姐,有好事了,有好事了!”姐姐不知道妹妹有什么好事,她在厨房下面。倒不是喜欢吃,而是快,随时可以拔脚,叉麻将或是街舞。她端着碗出来,递给心草:“还没吃饭吧,这碗给你,我再下。”心草兴奋得脸都红了,说:“我不吃,吃什么饭啊。”心草把名片给姐姐看了下,这个人,要保20万,不是保额,是保费哎。姐姐说:“你看吧,我叫你去烧香去烧香,怎么样,运气来了吧。”
姐姐脸上都是黑瘢,皮肤又干又皱,这是烧香熏的吧?心草笑道:“也没那么玄,不过巧而已。”是啊,巧。要是张居士接电话这事就不可能发生了。
心草说:“走了啊,做计划书去,唉,要做很多份呢,不知他到底要保什么险。”
在姐姐看来,妹妹这一声“唉”实在太喜气洋洋了。
“你许愿没,赶紧还愿。”
心草“噢”了一声,小心翼翼收好名片。
母亲从房里出来了,一坐下来就说你慢点,出家人买什么保险啊,肯定是圈套。妈妈转向大女儿:“你也算是烧香念佛的?骗谁也不能骗出家人啊,不怕下地狱?”
姐姐叫起来:“妈你知道什么呀,什么出家人,根本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叫什么?!”妈妈斜了心草一眼,做什么不好要做保险?老姐妹给你介绍好几个了,一听做保险的都不要。真是作孽。
“我跟你说活呢,眼睛看哪儿啊?”
“知道了,妈。”瞎起劲!
姐姐反击母亲:“妈呀,你不晓得就别瞎说好不好?人家保险公司是真金白银,什么嘴皮子,你倒是会说呢,钱呢?”
妈妈被姐姐呛得直翻白眼,举起手里的拐杖说,气死我了,你……滚出去!姐姐赶紧告饶:“娘呀,我错了我错了,我给您下面好不好?”
母亲哼了一声,转身回房了。
心草指头戳向姐姐的脑门:“你呀,说你什么好。家里的菩萨都没供好。我走了!”
20万,这么大的数字看来是趸缴,也就是一次性缴费。意外险,健康险,对,就这两种,有钱人不稀罕这一点点养老金,二十万到退休能拿几个钱?物价这么个涨法,买只鸡都不够。他三十多,应该是当家人,出意外或者重病就麻烦了。对,就这个!万一他结婚了,有孩子了呢?那就做两份,一份健康,一份少儿。
『六』
穆世良说现在有空,你过来吧。
心草仔细检查了要带的东西,不要慌,忙中出错就要了命了,什么叫命悬一线?这种感觉家里有米的人是不知道的。
按照设定,心草一到就掏出两证:代理证和资格证。坚持要穆总过目。保险代理人资格考试她是用了尿不湿的,她一紧张就想尿。当然,今天也用上了。
穆总对了对照片,说,给你半小时。
有钱人就是这样,20万,区区半小时。心草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开始第二步——解释计划书,穆总听了几句就打断了,他说这不是我要的,也怪我没说清楚。
他到底要什么啊?开玩笑?心草一急,小肚子胀胀的。
穆总微笑了下,温和地说:“不是给我保,是给我娘。”
“你娘?张居士?”
“是啊,给她保养老险。”
心草又傻了。20万,足够养老了,买什么保险啊?她怀疑自己没听清。
“是养老金保险吗?”
“是啊,不是有分红吗?”
原来他冲着分红去的。咳,都是宣传闹的,无非利用人们的贪欲,“利滚利”三个字害了多少人!你以为放高利贷啊。什么分红,他们说亏了就亏了,没赚就没赚,觉得上当又来退保。解约手续费死贵,上来就扣你8%,20万的8%是多少?16000哎,这16000给我,我飞起来了!
有些业务员根本不说退保要扣钱,撸进来再说。结果呢,一年投诉就两千多。有证据吗?没证据有屁用。无耻吗?真无耻。当然,她理解他们,尤其是自己干了这行。保险代理人也是人,是人都要吃饭,管你道德不道德的。什么叫穷途末路?总比抢好吧偷好吧?这些话她能对穆总说吗?不好说,也不能说。
心草极其诚恳地说:“穆总啊,我是个吃素念经的人,得为你想——要买也是你买,合算啊,缴费期越短,费率越高。你妈年纪大了,不合算。”换作金瓶,她会说“咱妈”,可心草说不出口。
“我不要买。”穆总的眼睛片后一丝笑意。
白痴!
但是心草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看法。白痴怎么做老总?肯定自己错了,他只是没说他的算盘。刚才他的笑就是这个意思!他有算盘。
抵押贷款?会不会为了这个?保险责任有这么一条。资金链出问题了?电视里说,那些小型房地产,资金链断了,就完了。穆总不像是大企业的老板。如果是大老板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个人?
前一个问题没厘清,后面的又来了。
心草听见这个男人说:“20万年缴。”
等等,等等,心草乱了,心草要昏过去了,难道,不是趸交?她轻轻扶住穆总的办公桌,嘱咐自己稳住,稳住。
养老金,年缴,20万。
三个关键词。
乖乖,不得了。她实在有些消化不良,喃喃道:“穆总,请给我半小时好不好?”
穆总说:“可以,你去那里吧,我看点东西。”
心草“卷铺盖”到门边的办公桌,斯斯文文地拉开椅子。
这该是秘书的位置吧,或者,他觉得我合适这位置呢!嗨,想什么呢!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凝神敛气:这张单子一定要做成,要非常诚心非常耐心地为客户打算。
险啊,这么大一块肥肉没给电话、网上这两只狼叼去。电话销售比较可怕,“一通电话,保险到家”,电话录音将作为证明保险合同成立的证据,这,靠谱吗?网售呢,只是一年内的短险,倒也不足为虑。她这一步走得多么及时!要是姐姐不叫她去烧香,她就捉不到那个电话,关键的关键就是穆世梁家里的电话,关键的关键张居士没在!要是她在,事情就没这么顺利了。
缘分,只有这两个字能解释。也许,她真和佛菩萨有缘呢。回头一定要烧高香!心草心潮滂湃地翻阅手里的资料。哎,哪个手续费高呢?穆总就像不按常规走道的棋手,哪怕你棋谱背个滚瓜烂熟也没用。
这时她才发现,所有的养老保险都有分红这一款,谁发明的?太狠了!哪个人不想发横财呢,看看股市就知道了。分红?哈哈,多肥大的鱼饵。
他母亲56岁。
权衡、斟酌、比较、分析,心草选择了一种缴费期20年,保到76岁的险种。哈,20年,20万乘以20,400万!
心草战战兢兢把计划递给穆总:“不行我重来啊。”千万别不行,千万,千万!阿弥陀佛!
佛祖显灵了。穆总说:“可以。”
心草灵魂出窍了,铅笔插到了签字笔套。
400万,换两个字:“可以”。心草咂舌,太他妈吓人了!等等,还有签字这环呢。穆——世——良,三个字,每个值133.3万。有的人,一文不名,有的人值千值万,心草直着眼睛在投保单上刷刷打勾——不用看,她都能背出来了。分文未进的那些天,她天天看着它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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