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东线战事(散文)
2月17日凌晨,中越边境我军万炮齐鸣,撼天动地,东线集团在东起东兴县,西至那坡县637公里的作战地域,全线展开对越自卫还击,南疆战争正式拉开帷幕。我边防部队一举突破了越军莫隆、布局和同登防线,夺占了水口关大桥,迅速向高平推进。
2月18日下午,我师司、政、后三大机关人员,以及警卫连、侦察连、指挥连全副武装在师部大院的广场上集结完毕,每人发了二斤熟牛肉和几个面包,徒步向几公里外的火车站开拔。沿途万人空巷,市民夹道欢送,敲锣打鼓,箪食壶浆,那情景就像电影里出征的场面一样壮观。临出军营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机关干部的家属们聚集在门口送行,我们通信科有线参谋张迅乃将门之后,战前刚结过婚,他妻子朱莉也是军人,就站在送行队伍的前列,两眼满含着晶莹的泪花。目睹我们雄赳赳迈出军营大门,那些从农村随军来的家属们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抽抽泣泣哭出了声,带队干部见状,振臂高喊起口号,如山呼海啸。
登上列车,我心绪难平,挥笔在《战斗日记》的扉页上写下一首小诗:
前驱戎马跃疆场,小可今日何彷徨。
为民立下誓言志,杀敌报国自当强。
军列一路向南奔驰,征途中,未闻硝烟战火,却有人意外殉国,成为我部头一名在册烈士,永远长眠在了柳州烈士陵园。
在柳州车站,我们吃过午饭,司号员吹响预备号,高炮营的老兵刘木生搀扶着一位等待儿子的老妈妈上站台,返身登车时,恰遇南宁至北京的5次特快迎面驰来,瞬间将他吞噬在车轮下。火车呼啸而过,却见刘老兵趴在道轨上被轧断双腿,热血喷如泉涌,一个鲜活的生命很快就终结了。就在两天前的武汉兵站,这位湖北籍的老兵见到了等他3天的母亲,母子短暂的相聚,竟成为人生最后的诀别。部队将刘老兵的遗体移交给车站军代表处理善后,列车按时启程。
我们出征的时候,北方一片冰天雪地,乘坐的闷罐车厢四处透风,穿着棉衣大衣席地而坐。列车过了长江,气候逐渐变暖,脱了棉衣脱毛衣,进入广西只剩下一层单军装。几天时间,经历了冬夏两个季节。最苦的是那些卡车司机,直接将汽车从站台开到平板车上,几千里路,始终坐在驾驶室里不离车,可谓风餐露宿。
火车驶入桂林车站,与一趟列车擦肩而过,车上载着前线下来的伤员,听说是43军的,轻伤员用绷带吊住胳膊缠着头,一个个扒在车窗口嗷嗷叫冲我们直吆喝:“弟兄们,上去给老子报仇啊!”
我们这边的官兵禁不住热血沸腾,同样嗷嗷叫呼喊起了口号:“打倒黎笋集团!”、“严惩越老三!”紧接着,带队干部高声领唱起《人民解放军军歌》: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一路高唱着军歌,越过桂林进入南宁市区,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飞机嗡嗡叫在头顶盘旋,楼顶的防空炮和高射机枪严阵以待,大街上到处是急匆匆奔跑的队伍。中午时分,我们在兵站吃完最后一顿午餐,登车直接向边境宁明县集结。
四、午夜惊魂
2月22日,我们经过5天的漫漫征程,按时到达广西宁明县夏石公社第一集结地域。亚热带正逢旱季,碧空如洗,毒辣辣的日头像个大火盆倒扣在头顶,巨大的温差让人极不适应。
下午两点钟,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刻,我们师机关在一个半山坡上安营扎寨,搭起帐篷钻进去,浑身大汗淋漓像洗桑拿浴。师首长从军里接受任务归来,马上集中作战前动员。据前线战报,第一战役已胜利结束,我军先头部队已攻克同登等战略要地。第二战役,54军建制被打乱,160师配属41军由北线实施穿插,在高平以西执行作战任务。162师配属42军在南线高平以东机动作战,协助兄弟部队围歼高平之敌。我们161师配属55军向敌后纵深穿插,抢占650高地,切断越军退路,保证55军右翼安全,一举围歼谅山守敌。
异国作战,山高林密,指挥部要求轻装上阵。我们把随身脱下的大衣、棉衣、连同毛衣毛裤都和被子捆在一起,写上姓名丢在留守处,身上只穿一套的确良单军装。清理完衣物,每人发一条军用毛毯和绿色塑料布,以备野外宿营之用。鉴于美军在越战中遭受过陷阱竹签桩的伤害,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战区还给参战官兵每人配发了一双带钢板底的深腰防刺鞋,穿到脚上沉甸甸的。
帐篷里边的气温超过38度,我们机关人员钻进去迅速进入情况,铺开军用地图一看,却是1963年总参测绘大队绘制的,地图上的地貌地物与前线传过来的实际情况有很大出入。越南本土一直战火不断,从抗法战争和抗日战争,再到抗美战争,延续到1975年才结束,紧接着他们又出兵柬埔寨,应该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特别是师、团以上的军官,大都经过我军院校及军事顾问团培训,对我们的游击战术深谙此道。反观我军,几十年没打过仗,基层官兵除了从电影中看到过战争画面,谁也没有亲身经历过硝烟战火,因此心里都没个谱。
南疆战役打响之初,我军高层希望集中优势兵力与越军打阵地战,依靠空中力量和地面炮火实施打击,侧翼迂回穿插敌后,速战速决,一举将其主力吃掉。第一战役达到预期效果,兄弟部队重创越军316A师,活捉了飞虎团姓黄的团长,迫使越军从柬埔寨战场上撤回11个师布防。面对我军的凌厉攻势,越军统帅部很快醒悟,将一线主力部队化整为零,充分利用亚热带的高山密林与我军打游击战,此役曾被国际社会舆论戏称为“学生与老师的较量”。
这一招果然凑效,越军公安屯时常化妆成我军人员,渗透到我们的后方,瞅准时机,专门袭击后方医院和后勤保障部队。扎营的头一天晚上,我们就经历了一场虚惊。
那天夜里,我们在帐篷里并排席地而眠。当兵几年,我有个怪毛病,睡觉择铺。平时无论出差或者军事演习,一晚上挪几次窝,机械化行军时坐在汽车里直打瞌睡,到驻地躺下却彻夜难眠。当时我睡在最南边,挨着我睡的通信班长小郎是同年入伍的老乡,他睡觉不老实,经常伸胳膊蹬腿。前半夜,小郎呼呼大睡,将一条胳膊横伸着压在我的胸脯上,我轻轻帮他拿开,侧转身闭着干涩的眼睛难以入睡。后半夜,猛听小郎一声惊呼,紧接着,跟他挨边睡的一个新兵也惊叫起来。我的第一反应是,越军公安屯来偷袭了!黑暗中我一跃而起,迅速拔出手枪上了顶膛火。几乎与我同时,科长也拎枪起来,打开手电筒大声喝问:“谁,干什么?”
我们这边一有动静,警卫连的哨兵立马端着枪奔跑过来,很快就把帐篷给包围了。等问明情况,却啼笑皆非。原来,昏睡中小郎将胳膊搭在了北边新兵的脖子上,新兵以为越军要偷营抓他走,伸手拼命拧住小郎的胳膊不放,俩人嗷嗷叫扭在了一块。
虚惊一场,大家重新躺下睡觉。我却再无睡意,白天通报的敌情浮现在脑际,把神经绷得紧紧地。我随身携带着前线部队的特别口令本,以及对总参、广州军区、武汉军区和军、师、团三级司令部联络的电台呼频表,那都是绝密文件,我担心越军公安屯会“偷营劫寨”,悄悄潜伏进来,从帐篷底部伸手将绝密文件窃走。于是,我再次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放在枕头下,仍觉不踏实,子弹上膛,关上保险,握在手中一直熬到天明,除了听见警卫连游动哨的脚步声,什么情况也未发生。
五、兵出国门
2月26日,我部作为55军的预备队,第一梯队率先从友谊关附近的大青山兵出国门,一路猛冲猛打,直插敌后,炸毁奇穷河大桥,切断谅山越军退路。我们师前指机关乘车机械化开进,由夏石经上降向巴口地区集结。
亚热带的鬼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热得人们汗流浃背,我们往前线开进时,每人随身一套的确良单军装,我怕累赘连一件衬衣都未带。谁知下午一阵山风扑面袭来,大片乌云在山坳里聚拢,天空阴沉得严实合缝。南方的梅雨季节随之到来,我们上去打了13天仗,起码有9天细雨霏霏,其余全是阴天,在大山里摸不着东西南北,只有靠指北针辨认方向。气温由原来的38度急剧下降到10度以内,这下可害苦了我们北方人,巨大的温差将我冻得浑身直打哆嗦。我在上降边防团附近捡一件绿塑料丝编织的伪装网,贴身穿里边扎皮肉,穿在军装外边大伙指指戳戳乱笑话,索性扔掉。后来,留守处送来一件棉大衣和一条毛裤,我将毛裤让给科长穿,大衣给了一直往前沿阵地跑的皮参谋。皮参谋跟着9号首长出去执行任务,9号是我新兵时的老团长,本来就瘦小的身子冻得直不起腰,又把大衣披在了首长身上,最后弄得全是泥巴扔在了阵地上。
部队在上降停留时,为了负伤时便于包扎,所有参战人员按要求一律剃光头。我在机关是有名的小帅哥,一头浓密的黑发很招人喜欢,打记事起就没剃过光头。直到下午部队快要开拔了,连师长、政委都剃了光葫芦,整个机关就剩我自己留着长头发,师长拿眼神瞪我一下,吓得我一吐舌头,立马找理发员小韩推了光电。中国的光头兵漫山遍野,因人而异,肉头肉脑的、大奔楼头的、后脑勺带把的、甚至还有姜昆在相声里边比喻的“长条脑袋”,有的人咋看上去颇似影视明星酷毙帅呆,有的人却像电影里边的小丑直出洋相。老熟人见面,冷不防揭掉帽子你拍我一巴掌,我挠摸你一下,嘻嘻哈哈,成为战争中特殊的景观。
开进途中,前方全是山路,远远望去,公路就如一条由仙人当空随手抛下的绸带,缠绕山腰逶迤而行,于山重水复间疑无路,一个急转弯,却又曲径通幽,豁然开朗。那时候,由于参战部队比较多,各建制单位缺乏统一指挥,多路并进,你来我往,乱糟糟地,经常造成道路堵塞。我们在山口遇到一队军用卡车迎面驶来,领头开车的一个班长不让路,分管后勤的张副师长穿着褪色的旧军衣,满脸黑不溜秋,看上去不像个官模样,下车命令班长靠边站,他却不听调遣。张副师长性子急,一撸衣袖,上去揪住班长的脖领子就吼:“给老子让开!”一旁的士兵见状,伸手从车里拽出来铁摇把,这边张副师长的警卫员也掏出了手枪。双方对峙中,班长似乎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不敢充硬,乖乖上车让出一条道。幸亏我们有绝对制空权,否则,一旦遭遇空袭,后果将不堪设想。
六、大战之夜
我部配属55军向敌后纵深穿插,482团系长征中红军团的老班底,作为师主力部队,沿途多次遭遇越军抵抗,官兵们边打边走,不敢恋战。随着战斗向纵深发展,481团和483团也相继加入作战序列,分左、中、右三路出击,向敌后猛插。
师前指迅速跟进指挥,每转移一次阵地,我们的通信兵最辛苦,有线兵除了枪支弹药,每人背负近30公斤的被复线,一路奔跑着铺设电话线路。无线连则忙着搭帐篷架天线,开设电台对各部沟通联络。我和几位同事冒雨往来奔波,及时熟悉兄弟部队指挥机关的位置。每次出去执行任务,我都叫上摩托排长,我们乘坐一辆偏三轮摩托车,加上驾驶员在内,每人一支折叠冲锋枪,配备半个基数120发子弹,一旦遭遇敌情,能够就地展开有效的防御。
师指挥所设在巴口地域一个山洞里,那是由火山爆发形成的自然溶洞,飞瀑流石滴溜挂缀,鬼斧神工,如“郢人斤斫”,令人叹为观止。洞内四通八达,曲径通幽,司、政、后三大机关住进去,不显山不露水,如果不是战争期间,这里称得上一处绝妙的旅游景观。我们科被安排在距洞口不远处的一个洞穴内,旁边紧挨着师首长,往里边延伸很低矮,戴着钢盔直不起腰,稍不留神,上边“当啷”一声碰着头,钢盔直冒火星。小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寒冷的山风刮得呼呼响,山上的泥土被雨水浸透了,防刺鞋踏上去泥巴崴到脚脖深,下边的石头是硬地,哧溜直打滑,摔跤是平常事,浑身弄得就像从硫磺矿里边钻出来一样。我冻的直打哆嗦,身上的单军装几乎没有干过,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贴着后背经山风一吹,透心凉。终于支撑不住,我患上重感冒,直发高烧,感觉两条腿发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战斗打响后,大家既关心前线的战况,又想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所熟悉战友的安危,因此,军务科就成了我们共同关注的地方。伤亡名单报下来,我暗吃一惊,482团7连连长赵相铁阵亡!战前我曾经在政治部组织科出过公差,整理过赵相铁上报武汉军区的个人材料,这个1965年由四川达县大山里入伍的汉子,整天带着连队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是全军出名的“铁连长”,被军区树立为“学雷锋积极分子”,荣记个人二等功。战斗中“铁连长”负责主攻,却“出师未捷身先死”,连同一位副营长一块被我们自己的炮弹给误炸了,令人惋惜。
未几,在481团的阵亡人员名单中,我看到了自己高中时期的校友周连庄,随后又在482团阵亡人员中看到了老乡杨小国、高国友、李连军的名字,高国友和李连军都是孤儿,苍天无眼,霜打独根苗啊!
让我们向他们致敬,并祝福他们一生平安!
问候竹林子,祝春节愉快!合家团圆!
二十年前,李登辉搞“两国论”。解放军有的将领就说过:解放台湾,只等命令。一声令下,夕发朝至!
解放军快三十年没打仗了,这支全世界闻而生畏的军队还能打仗吗?还能打胜仗吗?回答这个问题只有实践。三十年前那场战争让解放军大大上了一个台阶。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应该肯定那场战争。
54军是建国后由44军和45军合并起来的。作为一个军,这个部队很新,但其中的师、团都是历史悠久、赫赫有名的。一个月前,张万年将军去世了。张将军出身于43军,43军撤番时,张将军是其中的一位师长。张将军的师没有撤番,而是原番号并入了54军。因为,张将军的师是127师!解放军的第一王牌师,一支历史比解放军军史还长的部队。
借竹林子兄的这篇文章,向张万年将军及从战争硝烟中走出来的老将军们致敬!
再有十几个小时,除夕将至,祝天国里的弟兄活的更好,活在一个没有政治纷争和战争的家园里,祝活在尘世中的我们,不为名利所扰,健康喜乐!
我们的国家,需要这样的军队!军队不是用来抗险救灾的,更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民的。解放军中也有些与54军齐名的王牌军,因为有对自己人民动武的军史,人民也会永远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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