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救赎(散文)
年轻女人小声问,想尿尿。病人点点头。想坐起来,自己去厕所。
年轻女人,老姨我来。说着端起尿盆放到被子里。女病人,沉吟地说句什么。
年轻女人将被子提提,原来怕露着肩膀。害羞呢,她感到窘迫。可是,总不尿,我也走出了病房。朴实的一个女人,即使病了,还害羞呢。
第二天,丈夫和儿子来了是由年轻女人的丈夫陪着来的,从
八百里地包车来的。等我走时,嘴也不歪了,也能坐起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丈夫是个农村人,是个种地好把式,他与妻子两人相对无言。儿
子上前握住妈妈的手,问好些了吗。女病人眼角有泪流出来。
女病人的丈夫,来了后,没有陪床。连续两三天,都是白天来看
看。
临走的前天晚上,他坐了一会,女病人的丈夫话就多了起来,现在正是粮食收购的时候,他也跟别人合伙做粮食生意,跟许多村庄都联系好了。本地人做这个生意,别人想插手都进不去。就是一斤挣一分钱,多了就挣大钱了。我呆两天回去,让儿子陪你。他内疚地说。
女病人的眼里含着泪向他笑了笑.他说得对,平静的将头向里靠了靠。
作为丈夫,看到妻子没有什么危险,就放心了。既要管病人,又要过日子。男人也难呀。
这样一个精明的庄稼人,我就不知道为啥妻子,这远来打工来。也许有不为人知的难处吧。
当我走时,就是那个年轻女人和女病人的儿子轮流护理。女病人能坐起来了。出血的地方已经控制。
儿子话语少,每天傻傻的,心神不定地坐在那。白天晚上都在,一会弄这,一会弄那的。既牵挂家里妻子孩子,也放不下母亲。
我说,你手机里有家里人照片吗?他羞涩地打开手机,给他妈看了看,又给我看了看。很幸福的一家人。
女病人深情地跟儿子说,病好了,我们就回家。
说完,女病人脸红红的,那不是脑出血的原因,是一种生活的向往或是对生命的新的感悟吧。
(五)
这个冬天很冷,病房里很暖。近半个月的陪床期间,我没有脱衣睡过觉,陪床的人有的在病房地上睡,有的在走廊空地上睡。
医生说,这样的室温,很容易感染。
父亲就因此肺部感染,又并发心脏病,又吃不了,喝不了,只好下胃管,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好转,医生下了几次病危。
可是病房里新进的一个女病人,令我钦佩。是个老师,姓王,在乡镇中学当老师,是脑出血。病人衣着华贵,气质文雅。举手投足之间,带有美感,一点不像个病人。
女病人躺在床上,不能坐起,只能躺着,能翻身,是两个儿子轮流陪床。都是二十多岁,像双胞胎,也没有见到其他人来。
她每天很少说话,都默默地躺着。两个儿子都一样,也很少说话,一个在旁边看书,一个玩手机,默默地为母亲做这做那。
有天晚上,我在走廊碰到她的小儿子。我说,你爸呢。他嗫嚅半天说,我爸死了六七年了,车祸死的。说完赶紧回到病房。
很早失去父爱的人,是不是很自卑呢。我知道,是母亲把他俩拉扯大的,难怪呢。
白天还好说,晚上灯不熄,会影响睡觉。陪床的儿子睡着了,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头上蒙一块湿毛巾,宁静的如一池水。
那种时候,来看父亲的人很多,哭哭啼啼的,噪噪杂杂,时不时进行抢救,令人担忧和恐惧。
我跟她说,这样不会影响您吧?是不是让医生给您调一个房间?她莞尔一笑,再说吧。
没有想到,面对随时有人死亡的环境,却依然那么沉稳和宁静,这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这是怎么样的情境修炼出来的呀。
我跟医生说,给她调一个病房吧,这样会加重病人的病情的。医生说,有个大病房,人多些,有个69岁的电工,大面积脑血栓,不是哭就是叫,怎么住呀。只能恢复差不多的人,才能住。
我说,就是每天跟哭似的那个吧。
医生接着说,隔壁这个房间人少点,有个25岁小伙子,离了婚,喝大酒,喝成脑出血,现在还很危险,要求出院,他姐姐也管不了。到时她搬到那个房间里。
我总见那个小伙子,胖胖的,满走廊走,医生说,出血部位还没有吸收呢,很危险的,可是不听。
我跟医生说时,女病人没有反应,好像与她无关一样。
这夜,我久久地凝视着这种宁静。怎么也没有睡意。
病痛使时间变得漫长,对陪床的人更显得漫长。特别是夜,晴昧不明,没有尽头,好像朝霞破云而出的时刻,永远不会来临,世界永远在黑暗里。一旦朝霞破云,总会有好兆头呢。
第二天,女病人转到隔壁的病房了,医生跟她说,看昨天的片子,你可以坐坐了。出血点已经控制了,基本吸收了。女病人微笑的点点头。
正如作家阿来说的,“有的人惊惧,像要入地狱;有的人沉静,听天由命;也有我这样的忐忑而又兴奋,好像进入了一个目的地不明的始发站。”
在医院陪床期间,我见过了阿来老师的几种病人的心境。
有一天,我梦见父亲会说话了。是父亲的咳嗽急切地醒来。父亲只会用眨眼与我交流。我心情是那么的悲哀,也有满怀的希望。
父亲的每次病危,医生都说,怎么办,是出院,还是继续抢救。一次次的签字画押“以上情况我知悉,后果自己负责”。好像父亲是自己死亡的,不是医生治疗死的一样。
当然,病痛和死亡,早晚与我们见面,根本无法逃避。它们会在一定的时间,以一定的方式出现,当它们降临时,我们很容易被打倒,被击垮,甚至是回天无术,但我们不要悲伤和痛苦,因为我们的生命不仅在医生手里,而且也在亲人手里,更重要的是在自己手里,都会带给我们超乎寻常的生命力。
我无比庆幸地是,在父亲临终前,自己做了一次最有意义、没有遗憾地救赎。许多给病人陪床的亲人,也与我一样用爱在完成自己的救赎。
我在医院时,无论是光线暖暖的黎明,还是雪花飘飘的黄昏,看到冷风拍窗时,总听到生命的声音在天与地之间回荡,在病房内外沉吟。
我走时,医院院子里的雪花还没有融化,在严寒中结冰,一层层的,树枝上的冰挂,正摇曳地等待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