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也没有你的份？”女孩恰起了腰，军大衣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如玉般的身体在月光中暴露在老猎户的面前，老猎户躲开了视线，一个人看着火堆，女孩没有太害羞，很自然地捡起了军大衣，披到了身上，哭丧着对老猎户开始祈求。
　　 “对不起，我太想回去了，可是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人，没有他们的盖章，我的档案就回不了城市。”女孩摇着老猎户的胳膊。
　　 “你想回去，我可以送你去车站，你就走嘛，干嘛糟蹋自己？”老猎户生气地喊着。
　　 “你是不是傻啊，我回去能做什么，没有档案就是黑户，我连工作都找不到，我还能做什吗？回去也会被送回来的。”女孩看着眼前这个猎户，仿佛就像对牛弹琴一般，又仿佛自己在和一头牲口自言自语一样。
　　 老猎户回来了，把水递给了女孩，女孩洗好了身子，一个人认真地洗着苹果，认真地一个人吃着。
　　 很久没有人再过来了，入冬了，路也不好走了。那些人也玩够了，对于女孩来说他们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到她这里串个门，然后就没有一点消息地离开了。她还在傻傻 等着回去消息，她坚信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会有人来开车接她，带她离开。
　　 消息还是来了，但不是来接她的车，而是自己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女孩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老猎户把一切看在眼里，他怒不可遏，在一天的清早，他带上了女孩，扛着自己的猎枪冲进了场部。
　　 “都他娘的给我出来，不出来我一枪崩了他丫的。”老猎户挨个屋踢着门，门被他踹碎了4扇。每个人看到发了疯的老猎户像躲瘟神一样四处逃穿。老猎户认识那几个常来的人，把他们给逼到了一个死角，谁都没有跑出去。
　　 “不要，我们回去吧，老猎户，不要这样，我害怕。”女孩苦苦地哀求着老猎户，老猎户干脆不听她说话，左手拎起了女孩的肩膀，右手拿着猎枪指着眼前这群人。
　　 “老猎户，你把枪放下，咱们好好谈，你听那女孩的话，回去多好，哎、哎、你呀把枪指他，他去的最多。”一个微胖的中年人一手抓住身边的货郎，推到了老猎户的枪口前，货郎整个人下了一软，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吓得尿了裤子。
　　 老猎户对着身边的女孩说：“别怕，告诉我，孩子是谁的，说啊，孩子是谁的。你到是说啊？”
　　 女孩瘫软地坐在老猎户的身旁，绝望地哭着，她真的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人太多了。唯一知道的就是孩子真的是她的。
　　 老猎户对着那几个人大骂着：“操你们妈的，谁是孩子他爹，说句话，谁是？”
　　 几个人都以为老猎户疯了，都不敢吭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做好。这时候枪响了，几个人吓得抱头鼠穿。老猎户把枪举到了头顶，响彻云天。
　　 第一场雪很快的来了，原本绿色的草原被铺满了一层洁白，树林比春天的时候安静了许多，没有鸟儿的鸣叫，没有可爱的松鼠当然也没有野兔的奔跑。风很冷，托着细小的雪花自由自在的飘着，女孩站在山坡上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抬起头闭上了眼，清凉凉的感觉，轻轻地吻在她的眼角，一瞬间融化，就像眼泪一样流淌下来。
　　 老猎户穿着夹袄，擦拭着这把跟了他一辈子的老猎枪。他看着那个曾经如春天般的女孩，在他的记忆中她有着阳光一般的微笑，有着如野花一般的味道。
　　 女孩回头看着这个中年的男人，一脸杂乱的胡须，黑黑的皮肤多了些深深的皱纹，他抽着烟，在雪中烟味也不再那么难闻，她静静走到了他的面前，抱住了这个中年的男人，泪混合着融化的雪水留下。她抓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吻在了他的嘴角。
　　 “好想再看一次春天晴朗的日落，那夕阳的余晖真美。”女孩紧紧地抱住了老猎户，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头滴下了一滴热流，那是泪。她没想到老猎户为了她哭了。
　　 老猎户把一颗子弹塞进了枪里，合上枪头。女孩背对着草原，看着眼前这个老猎户，深情脉脉地看着他，老猎户没有举起枪，他走到女孩的面前，把她散开的辫子又绑了回去，脖子上的红色丝巾正了正。女孩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老猎户退后了几步，再退后了几步，慢慢地举起了枪。
　　 女孩站直，正面迎着枪口。她一动不动，就像照相一样。
　　 枪响了，女孩如雪花一样，飘飘地落下，嘴里发出一声最满足时刻的幸福。老猎户放下枪，他知道，不用补射第二枪。
　　
　　 金雕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一瞬间俯冲下草原，那只落了单的草原狼奋力的往前一跃，还是没有躲过这致命的一击。鹰爪狠狠地差劲了狼的鼻孔和眼睛，它还在挣扎，把低空飞翔的金雕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三只体形硕大的獒犬冲了上来，咬住的狼的脖子，和爪子，狼在临死前发出了一声凄婉的哀嚎，脖颈下的血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老猎户抱着女孩的身体，轻轻地放进他已经挖好的雪坑，女孩睡得那样安详，就像壁画中的仙子一样。他脱光了女孩的衣服，也脱光自己衣服，看了一眼不齐全的自己，又看了一眼女孩，他躺了进去，抱住了女孩的身体，他拿起了猎枪对准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他感觉到了凉，比雪还要凉，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雪给埋得干净，他抱着女孩闭上了眼。
　　 此时此刻，老猎户觉得自己是齐全的。
　　
　　 （三）
　　
　　 一九七七年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几次梦到我还在家乡，在那条熟悉的巷口，在那扇熟悉的窗下，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冥冥中总是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甜美的欢笑，俏皮的小酒窝，大而明亮的眼睛，头发绑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我时常在想，甚至在怀疑，这一切真的是我生命中发生过的故事吗？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那个笑容彷如水面的倒影，被石头荡起的波纹打乱。而样子也再一次的模糊不堪起来。
　　 我虔诚的读着《圣经》，吟唱着里面一首又一首的赞美诗，歌颂着万物，歌颂着爱情，而一切生物都仿佛是画面，有一种红打着底色，红色的丝巾，红色的夕阳，红色的鲜血。红的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感到冰冷，笑容如红花般绽放，点亮我睡梦中漆黑的夜晚。
　　 一九七七年，我离开了家乡，踏上了参军的道路，而那一刻，也正是我深深的感觉到我和她的距离再一次的被拉开了。一年前的时候我送别了她，一年之后的我独自的走过，临行前的一晚我来到了很久没有去过的巷口，看着那张禁闭的窗子，回忆着你美丽的身影，天黑了，那个房间的灯没有亮起，只有我身旁的路灯照亮着我孤零零的影子。
　　 在这分别的一年中，我只收到过她三封信，我查着地图寻找着信件寄出的地点，让我有了一个思念的方向去面对，她在信中的语言都不是很多，字迹依旧是那么美，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每个字，每个标点都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我想象这她每天的生活，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春天时候草原，迎着西下的夕阳，火一般的红色，就像那天，就像一年前。
　　 当我第一次认真的注意起她，那个在邻居嘴里叫“丫头”的女孩的时候，已经快要高中毕业了，或许是成熟过晚，或许是玩心太重，总是忽略着这个丫头的存在。我们两个人是从小长大的玩伴，两个人都是邻居，所以也熟悉很多。在我的印象中丫头就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女孩。抢她的玩具她哭、考试成绩失利她也哭，很多时候都是惹得她掉眼泪，但是我更喜欢看到她的笑，阳光般的笑。
　　 每天上午都会有一段时间要去做课间操，那天地站队我站到了她的身边，随着进行曲的音乐，还有明亮的节奏声音，配合着我机械不协调的动作。我看着身边做着课间操的丫头，轻盈的动作，俊俏的面容，美得有一点说不出来。那一瞬间的画面就这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丫头回过头看了看我，愉快地笑了一下，弯起的眼睛如同两条愉快的鱼儿。彻底降服住了我那颗放荡不羁的心。
　　 那天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她在我的面前蹦跶哒地走着，我跟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她，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这个每天在我身边的小丫头，她回过头开心地问着我：“今天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啦。”我闹了一个大脸红，躲闪开她的身子看向别处。夕阳照在回家的路上，不远处的大地麦子已经成熟，风卷起阵阵的麦浪，飘散过来心旷神怡的麦香。绯红打在她的脸上，红润通透，清澈的眸子闪烁着光泽，我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了一句：“只是觉得今天的你非常美。”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她当时会不会理解我那句话的意义，但是我知道那一刻，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那天晚饭后，我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在路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她家的楼下，我站在路灯旁看着她的那间屋子，她正在安静地看着书。我想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叫了一声丫头。她听到了是我的声音，开心地笑了一下，合上了书用手指在嘴前做了一个别出声的动作。她偷偷地站起来把她屋子的门插好。她的房间是二楼，下面有一个用来当作仓库的小屋子，她小心地从窗口跳出来落到仓库上，我跑到仓库旁边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跳下来的身体。
　　 那天我们俩在河边走着，看着天上的月亮，嗅着路旁的麦香，我们两个人一起躺在河堤旁的草地上，没有人说话，静静地听着风。我牵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闪，也没有看我，一个人安静地闭上双眼，微风吹动着她散开的秀发，轻轻地摆动着。我吻了她的嘴，她有一点惊讶，但是没有抵抗，我说了我那句从没有对人说过的话，喜欢你，她羞涩 点了点头。
　　 她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八音盒，轻轻地旋转起来，放到了我的手心。我听到了一段音乐，悦耳叮咚，溪流玩转，通透了的内心。我安静的把音乐听完，她也微笑地看着我。
　　 “好听吗？”她轻轻地问着我。
　　 “嗯”我点了点头。
　　 “它可是我的宝贝哦，你可要帮我照顾好她，想我的时候就听一听。我就在这里。”女孩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一滴泪水落到我的手心。
　　 时间过得很快，高中生活结束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基本就是面临这两种方向，家庭好的成分好的一般都去参军，而家庭一般没钱没势的基本都被发配去插队了。我和丫头两个人站在桥上，看着夕阳，看着流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家里的成分比较好一些，所以已经确定去参军了，而她们家就是一般的工农家庭，为了能混一个稳定的工作，只好去报名插队，这也同样使我们两个人最后一次约会。
　　 “真的想好去插队了吗？”我失落地问着。
　　 “想好了，但是不知道会分配到哪里？”她低下了头，弄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
　　 “听说还给发军大衣和裙子哩。一点也不比你军队的待遇差哦！”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对着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心里好生的难受，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闪，一个人乐呵呵地笑着，看着我的脸。看着看着她哭了起来，扑到了我的怀里，狠狠地捶着我的后背，放声地哭嚎。
　　 我紧紧地抱着她，让她在我的肩膀哭。她哭累了，起了身，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我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我从兜里拿出一条红色的丝巾，擦拭这脸上的泪花，她颤抖了。泪流得更多了。
　　 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余晖已不像刚开始那样红了，天气有一丝转凉，风吹动这麦穗发出飒飒的声响，河水潺潺的流过桥下，一只鸟儿滑过天边的云彩，狭长的两个身影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一切都是安静的。
　　 “你要回来，等我参完军，我们就结婚。”我轻轻在她唇边说着，她流下了眼泪。她点了点头吻住了我的嘴。
　　 广播里的宣传语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广场上聚集了许多即将分别的人们，这里的很多人可能会在短时间重逢，也可能会在几年后相会，也可能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丫头穿着妈妈给它缝制的新衣服排着队领取着军大衣，妈妈哭的眼圈都肿了很高，她怕让自己的姑娘看到自己流眼泪，把头深深地倚在她爸爸的胸口，她的爸爸拉了拉头上的帽子，扶了扶眼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去和娃子道个别吧。”父亲拍了拍丫头母亲的后背，母亲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
　　 丫头穿上新发的军大衣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母亲再一次叮嘱着给她带的东西，要记得给家里写信，丫头点着头听着，父亲帮忙拿起了丫头的行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眼泪也打湿镜片。丫头没有哭，她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当她回过头的那一刻。泪流了。
　　 丫头上了车，没有挤在车窗的位置，车开动了，她透过一个小的缝隙看着父母焦急找寻自己身影的样子，她没有过去说再见，她相信她一定会回来，回来陪他们一辈子。
　　 一九七七年，我参了军，同样的广场，同样的情景和我的父母分别，我不知道当时丫头也是不是和现在的我想的一样。为什么当时的她没有看到我的身影，就像此时此刻我没有看到她一样。或许对我的不满让她很难受，很孤单地离开了。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军营的操练场，看着周围的战友跑着步，整齐的唱着军歌，斜阳中的身影如此的伟岸，我也回想着一九七六年那个斜阳下的我，拉长这身影，在一辆又一辆的送知青下乡的军车后面，发了疯的骑着自行车追逐的样子，至今那个声音还在回荡。
　　 “丫头，你一定要回来，等我参完军我们就结婚……”
　　 “丫头，我爱你，你一定要回来，我要娶你……”
　　 “丫头，你一定要回来……”
　　 “丫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