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葛渊能假装喜欢自己，哪怕只假装一点，日子也不至于这般难过。
　　 可他不肯，他就是那样一个爱憎分明的男人，爱就是爱，讨厌就是讨厌。
　　 早晨依旧是头痛，苏雨凝唤了唤张妈，想吃碗炖梨，却没有人应声。停了一会儿又喊了两声，进来得却是以前管花园的平喜。
　　 “太太，先生说以后让我服侍您。”
　　 “张妈呢？”
　　 “先生说张妈心肠太坏，呆在家里对家里人不好。”
　　 苏雨凝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
　　 唯一对她好的张妈也走了，葛渊对她未免太残忍。
　　 待情绪稳定些，苏雨凝拿起手机给葛渊打电话，屏幕显示“老公”，让人哭笑不得的备注。
　　 “喂？我正在开会，是不是小彤出什么事了？”他的世界里永远就只有一个小彤。
　　 “我告诉你葛渊，你把张妈赶走了，还会有第二个张妈，第三个张妈，总会有人戳着你良心骂你，你做得事情真他妈恶心！”
　　 嘟嘟嘟……电话挂掉了，葛渊不会在苏雨凝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五
　　 偌大的葛家别墅，爬山虎蔓延，遮住窗，遮住阳光，遮住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和一个灵魂慢慢枯死的女人。
　　 这是这么多年来苏雨凝第一次进小彤的房间，或者说是葛渊的房间。
　　 她细细打量了一下，床头柜上放着葛渊和小彤的合照，照片里的男子笑容灿烂，和她房间里那张光鲜亮丽的结婚照是完全不同的真实。
　　 小彤站在那里显得很局促。
　　 苏雨凝画了很浓的妆，嘴唇的红色像民国时期舞台上光艳的伶人。像是刻意要跟清纯素雅的小彤形成对比。
　　 她的五官本身就长的好，化妆不化妆都是美的，可是偏偏那人不喜欢。
　　 苏雨凝让小彤陪她到花园走走，小彤应了。
　　 “你不觉得自己不光彩吗？”
　　 “我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没见过世面，只知道跟着他就很幸福，光不光彩到没什么。”小彤的声音很柔和。
　　 苏雨凝吸了口烟：“你知道么？不管再怎么样我也不恨你，不讨厌你，你是那么美好的女孩子。”
　　 小彤看了看她，忽然胆子大起来：“雨凝姐，我也不讨厌你，我知道你爱葛渊，那份爱不比我少，我想过离开，可我真的是……真的是离不开啊……”
　　 她抽了下鼻子，接着说：“就像你离不开他一样，你觉得苦，我也觉得苦。日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不三不四的过下去。”
　　 苏雨凝心中惊了惊，自己这份爱，竟然有人知晓，或许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是葛渊不知道。
　　 小彤咬了咬嘴唇，接着说：“我就再霸占他两年，两年过后我一定会离开，我毁了你前半生，后半生就让葛渊来还吧。”
　　 苏雨凝弹了弹手中的烟灰，叹了口气：“我和葛渊这辈子都没可能的，我听过一个童话故事，说是有一种鸟一生只认准一个伴侣，葛渊就是这样，你已经成为他唯一的伴侣，任何人都没办法替代你的位置。”
　　 远远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苏雨凝露出一丝恬淡的笑容，注视着面前花园里深深的池塘：“所以我想，如果回到当初铁塔下，你我两个都受伤，是不是他会重新选择。”
　　 小彤没有听懂，问了句：“什么？”
　　 有脚步声传来。
　　 苏雨凝用手抓牢小彤的肩膀：“你不会游泳吧？”
　　 看小彤疑惑地摇了摇头，苏雨凝露出满意的一笑。
　　 脚步声近在咫尺，苏雨凝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随着小彤一声惊呼，两个人一同跌进池子里。
　　 苏雨凝计算着时间，葛渊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人落水的这一幕。
　　 冰冷的水迅速灌进气管，可苏雨凝还是趁着意识尚清醒的时候，看着这场拿生命做赌注的最后赢家，究竟是谁。
　　 葛渊几乎在一瞬间就迅速分辨出小彤所在的方位，下水毫无犹豫。
　　 苏雨凝隔着水看着这一切，她突然有点想笑自己，这么快就输了，眼泪和水混在一起，她最后想的却是还好在水里，哭了也不会被葛渊看见。
　　 有一首歌这样唱：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可能相信，生命有一种一定，一定要爱下去。
　　 葛渊，你就是我一定要爱下去的那个人。林黛玉前生欠了贾宝玉一世的眼泪，结局噙着眼泪死去，而我前世一定欠了你几辈子的爱，所以今生直到死我也会爱着你。
　　 六
　　 医院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儿，病床上萎靡着的，都是颓败的花朵。
　　 苏雨凝躺在加护病房的床上，怔怔地看着天。
　　 苏妈妈坐在旁边唉声叹气。
　　 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惊动了苏雨凝。
　　 她迅速转过脸去，瞬间欣喜若狂：“葛渊，你来看我了？”
　　 葛渊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苏雨凝忽然坐起来，用手搂住葛渊的脖子：“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呢。”
　　 随即又撒娇说：“你说过最爱我，会一直呆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葛渊点了点头，这么可爱的雨凝，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雨凝，今天身体感觉好些了没有？”
　　 苏雨凝放开他，睁着双明亮的眼睛，疑惑的看他：“你又叫错名字了！我叫小彤，你最爱的小彤啊！”
　　 她始终紧紧抓着葛渊的手，像害怕他逃掉一样。
　　 “葛渊，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你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女人的样子总是很模糊，可是你真的很爱很爱她。你还把她带到我们共同居住的地方，你给她买好吃的甜点，买漂亮的衣服，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说着松开了拉着葛渊的手，惊恐地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床上。
　　 “你为了她还骂我，挖苦我，往我的身上泼水，你甚至赶走对我最好的张妈！张妈？张妈是谁？这个名字好熟悉……”
　　 她又开始头疼，用手敲打自己的脑袋，拉扯自己的头发，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显得痛苦万分。
　　 “你别害怕，那都是梦，都是假的，我怎么会那样做。你看我不是在吗？你冷静一点。”
　　 葛渊抓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雨凝这才缓缓镇静，她又抬起脸笑了：“原来是做梦，还好是做梦，你知道吗？那梦里的场景让我感到心痛，痛得撕心裂肺。现在醒来，看到你在我身边，你还是那样爱我，我才欣慰，我们会幸福的对吗？小彤和葛渊会一辈子幸福的。”
　　 苏妈妈开始抹眼泪：“我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你却把她弄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我可怜的雨凝啊……”
　　 “妈，雨凝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整天都在叫她的名字？是亲戚吗？”然后又抱着葛渊不肯放手：“葛渊，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我们的家了，那里到处都是你的味道，让我感到安心。医院太可怕，又冰又冷。”
　　 葛渊的声音有些发哑：“很快，很快就回去。”
　　 距离苏雨凝落水已经两个多月，她的身体到没什么大碍，可是精神方面却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医生说这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她的内心深处厌恶自己，特别渴望成为名叫小彤的那个人，因此在遭受一系列的打击后，而导致脑部神经紊乱，简单地说就是疯了，就目前情况看，恢复的可能性极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葛渊有点发蒙。
　　 边上是苏雨凝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有人拉扯着他，甚至有人朝他脸上挥了一拳头，他都没有知觉。
　　 他透过玻璃看见苏雨凝惊恐地睁着眼睛，也是很瘦很小的模样，那么坚强的苏雨凝，牙尖嘴利的苏雨凝，美丽不可一世的苏雨凝，怎么会这么脆弱，怎么会羡慕小彤。
　　 等苏雨凝身体好些的时候，葛渊提议带她回家静养。
　　 苏妈妈站在走廊上，用手恨恨地推了他一把：“葛渊，你真是个王八蛋，在我女儿面前带着情妇回家，你当她的心是铁做的？你还要把她带回去？看你和你的小情妇日日恩爱吗？我是看在我女儿的面子上没有跟你计较，你还真是不要脸！”
　　 葛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说：“我对不起雨凝。”嗓子似乎有东西挡住，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苏妈妈头也不回：“从今以后，你和我们苏家再没有半点联系，你趁早滚，滚得越远越好！”
　　 葛渊这才慢慢蹲下身子，用手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不断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葛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屋里空空荡荡，平喜做了一桌子的菜，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副碗筷。
　　 平喜问他吃饭不吃，葛渊没有应声，他的领带是歪的，衬衣的扣子扣错了一节，鞋子也没有换，径直走向二楼。
　　 小彤的房间没有人，葛渊把灯打开，明晃晃的刺着眼睛，枕头上摆了一封信，他拿起来看了看，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随即，他灭了灯，关上房门，步履沉重地来到楼梯口的房间，两个月前，那里还住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会阴柔地冲他笑。
　　 房间里有一种让人迷惑的香气，桌子上摆着一本书，磨的有些旧，葛渊随手翻了一下，“哗啦哗啦”的落了一地的纸片，葛渊蹲下来去捡，才发现并不是纸片，是照片，是自己的照片。
　　 全是偷拍的，每个照片的背后都写有字，这字里行间流露出苏雨凝凄苦又隐忍的爱，终于在这个不可理喻地时间里见了光。
　　 “滴答滴答”有水落地的声音，或许是下雨了，谁知道呢。
　　 七
　　 小彤坐在北上的列车上，头靠着窗户，心里思索着，这个时候那封信葛渊应该已经看到了。
　　 “葛渊，我要走了，这几年的生活浑浑噩噩地像一场虚幻地梦。
　　 每当我躺在你的臂弯微笑的时候，总能想起那个在另一个房间蜷缩着哭泣的女人。
　　 你憎恶她，无非是因为她曾经让我失明。可是不知道我有多感谢她吗？是她让我有了做你情人的机会，是她让我得以享受你的百般宠爱。
　　 是这双失掉的眼睛，让你能如此理所当然的爱我。
　　 可是葛渊，真正恶毒的并不是苏雨凝，而是我和你。我不想用小三来形容自己，我倔强的把自己归为寻求爱情的人，可事实上我就是这样恶毒，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苏雨凝爱你，那样深的情谊，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感觉到，你只是选择忽略。因她表面强大，你认为她是百毒不侵的，你对她精神上的百般欺凌，你难道没有惭愧过？
　　 我永远无法忘记我们的学生时代，那个时候我的眼睛还没有瞎，我能清楚的看见雨凝凑在你耳边轻声细语时，你耳根微微泛出的赤红。
　　 或许最早，你爱的其实是雨凝。
　　 在无数个黑夜里，我总是在做噩梦，梦见我被千夫所指，被万人所骂。
　　 如今雨凝变成这样，我们都是罪人。我们身上背负的罪恶太多太多，我们欠雨凝的太多太多。
　　 我和苏雨凝还有你，我们之间交织的感情，我多么希望是上天给我们开得一个玩笑，如果再回到从前，我不会选择爱上你，那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在这个迟到的时刻，我选择离开你，我选择去追寻另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希望你也能明白自己的内心，好好救赎自己的灵魂。
　　 ——不配说爱的小彤”
　　 如今的小彤才明白，自己是最没有资格谈爱的人。
　　 透过火车的玻璃，外面正直晚霞纷飞的时刻。
　　 大片大片的麦田一览无余。
　　 她仿佛看见，两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儿手拉着手一起玩耍的愉快光景。
　　 她又看见苏雨凝独自在屋里垂泪伤神的模样，对着葛渊的背影深深向往的模样，有时不自觉喊出葛渊名字而惊慌失措的模样。
　　 那样的痴情的女人，那样美丽的女人，若是葛渊留心，定会爱上。
　　 可偏偏多出了个自己，自己又偏偏贪恋葛渊的柔情蜜语。
　　 一个人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这份罪如何还。
　　 小彤的离开，并没有让葛渊心痛，他只是颓然地坐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这里残留着雨凝若有似无的味道。
　　 他的眼前没来由地一直浮现雨凝的身影。
　　 他恍然觉悟，雨凝小时候爱笑爱闹的性格，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什么时候雨凝变成了一个呆板的女人，又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划上浓妆？
　　 他都记不清了。
　　 如果小彤的眼睛没有瞎，他或许会爱上苏雨凝，那个也曾经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孩子。
　　 他现在才恍然发觉，最初萌生的情愫，是对着雨凝的。
　　 这也才明白，那些夫妻两人恶语相向的对白，只是一种爱而不得的发泄。
　　 他骤然又心痛起来，这么多年的时光，雨凝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负了她，可是不知怎样偿还。
　　 八
　　 时光荏苒，不到一年的时光，旧时的葛家别墅已经换了新的主人，请的佣人也多，园子里整日热闹非凡，
　　 春光无限好，佣人在花园里修剪枝桠，给花松土施肥。
　　 一个小丫头忽然惊叫起来：“你们看那个女人！”
　　 大家的目光移到花园的栅栏那里去，明晃晃的阳光下，一个光着脚的女人站在那里，目光深深望着院子，她穿着白色的睡衣，没有穿鞋，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脚上全是血和土。
　　 没一会儿，一群人急急跑过来，去拉她。嘴里都叫着小姐小姐，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哭喊着：“我可怜的女儿。”
　　 女人突然情绪激动，她连抓带咬躲避来人，嘴里叫着：“我是来找我丈夫的！他这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你们都是坏人，不让我见他！”
　　 拉扯了很长时间，女人的体力渐渐不支，才被一群人搀扶着离开了。
　　 花园里年纪小的个个惊魂未定，有个年纪大点儿的直说可怜。
　　 “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关于那个疯女人。”
　　 年长的女人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听完故事，有人落泪，有人心酸。
　　 “原来这个女人这么可怜，真是可惜，那么漂亮一张脸，要是嫁给别人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
　　 “张妈，那个男人呢？他去哪里了？”
　　 “听说男人跟女人离了婚，放弃了家族的一切，把自己名下所有的家产都给了女人。离婚的当天，男人把这座别墅的佣人都遣散了，一个人在家喝了好多酒，被人发现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后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知道自己不配成为女人的丈夫，希望女人能忘了他，重新开始，可是女人的爱那么深，怎么会忘呢？”
　　 “那个女人现在还爱着他？”
　　 “是的，很爱很爱，女人的妈妈恨那个负心汉，所以不让女儿见他，女儿又疯了，四处求医问药也治不好，只能把女儿关起来。那个女人却总是趁机逃出来，跑到昔日的房子，去等，去看。”
　　 张妈说完这些，回头看了看二楼的窗户，以前的时候，太太总是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看天，偶尔露出一丝笑容，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儿。
　　 在这夕阳的余晖中，张妈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太太大婚的当天，她在葛家别墅的门口，迎接这位美艳的新娘。
　　 太太一步步的走进花园，身披纯白的拖地婚纱，面纱的下面，嫣红的嘴唇透露出隐隐地笑意，连肌肤都泛着愉快的光泽，那个时候的苏雨凝是向往着爱情的。
　　 可当她穿过厅堂，走进铺满玫瑰的新房，那幸福或许就已经随着她的步履被埋葬了。
　　 那爱情，像飞蛾扑火，在看似灿烂的烛光里，化为灰烬。
　　 昔日别墅里的女人已经不在，而那些所谓的爱情都掩藏在了阳光照不到的狭小缝隙，墙上的爬山虎阴阴绿绿，随着风来回摆动，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是在演奏一首挽歌。
　　 张妈还记得太太最喜欢呢喃的两句诗：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