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年龄在七十上下的老者，一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了的毛蓝色工作服，也不看从身边走过的人，一个劲儿地唠叨着：
　　 “……说我的儿子做私活，那还不是你们给逼的，幼儿园的鼓架子坏了，求到我家那小子了，你主任不管，我家那小子还能不管么？不就焊了几个鼓架子嘛，就说他是干了私活，几天就弄下了岗。你是不做私活，你是领导呀，你能干得很呀，让你出国考察，多大的信任呀！你对得起国家么？对得起这些工人兄弟么？一个团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就你不回，躲起来了，留在人家外国了。你对得起工厂么？你知道你那是什么行为?叛党叛国！那洋鬼子那儿就那么好么？躲在人家的茅坑里不出来，这不是公开当汉奸了么？我就奇怪了，现在就是再宽大也不能没有边呀，怎么这种人不抓起来呢？养那么多的人干啥的，跟鬼子交涉呀，让他交人呀！这一走就是五、六年，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老人的口才极好，话语中没有一句带脏的，却声声都刺着那个出了国躲在人家茅坑里不出来的人。
　　 就在老人叫骂的这段时间里，刘建元已经将事情弄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个老者就是那个被弄下岗的职工的父亲，替儿子抱不平来了。
　　 对于那个借出国考察之机滞留不归的主任，刘建元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件事没有交给他们管，也就只知道个大概。
　　 对面一楼的一家住户，厨房的窗子正对着老人坐的地方，就在老人叫骂的这段时间里，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始终在里面忙碌着。这应该就是那个主任的家人了吧，刘建元这样想到。
　　 此时，王欣玉和华志君师徒从厂大门处走了过来。被国安询问后，两人又参加了处里召开的会议，会上，黄明生处长代表档案处，宣布暂时停止师徒二人的工作，待案件侦破后再根据情况做出相应的处理。对于这个决定，王欣玉在表态时表示：支持处里的决定，希望处里配合国家安全部门尽快侦破此案，还她们师徒二人的清白。
　　 华志君却哭了，她只是一个才从技校出来的学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刚上班就被处里给停了职，还不知道工资受不受影响，这个打击也太大了点。
　　 这一路，师父都在劝她，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自己最清楚我们是怎样的人。走，到师父家去吃饺子去。”
　　 华志君一想也对，要是总这样愁眉苦脸的，别人还真以为这事是我们干的呢。
　　 两人径直来到老人面前，王欣玉问道：“爸，你这是怎么啦，好好地怎么又骂起来了？”
　　 “我骂了么？我一句都没有骂呀，我是在说理。我给你们说过，那个假洋鬼子回来了，你们还都不信，现在怎么样？信了吧。他回来不要紧，厂里的盘子就丢了……”
　　 “爷爷，那叫电脑硬盘。”志君轻声纠正道。
　　 “我不管它是什么硬盘软盘，反正里面装着厂里职工的饭碗。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大的间谍就摆在这儿，为什么就不抓……”
　　 “爸爸，人家国安都来厂里了，正在调查呢。”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我敢打赌，到时候抓出来的间谍如果不是那个叛徒的话，把我的田字倒着写！”
　　 “爷爷，那您这个赌一定赢定了，您那田字倒过来也还是认田呀！爷爷，咱回家吧，都下班了，这天也冷，咱们犯不着在这儿喝冷风。”
　　 不光是王欣玉，就是在一旁听着的国安的侦察员们，也都笑了起来。
　　 “哦，原来老爷子姓田。”刘建元在心里说。
　　 “嗯，还是志君说得在理，走，回家去，明天我再来找他们理论！”
　　 众人正要离去，却见对面屋里那个妇女走了出来，也许是早就听惯了这叫骂，她的脸上并没有气愤和尴尬的表情，径直从这路上走过，在和老爷子擦肩而过时，说了句：“老爷子，你就来骂吧，天天来。你老人家要是能把那个死鬼给我骂回来，我摆三天大宴来谢谢你！”
　　 也不等老者答话，她就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她是清洁工，这会儿正是她的上班时间。她得抓紧时间将自己责任区的卫生做完，才能去做自己的事情。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刘建元将周杰和肖雅涵叫到了一边，如此这般地交待了几句。
　　
　　 五、夫妻相会
　　 华灯初上，街上渐次热闹起来。工厂所在的是一个新兴的小镇，除了从三线搬迁出来的军工企业外，还有几家从主城环保搬迁撤出来的企业。与之相配的则是那些服务业，各种商场林立，饭店、旅店也如雨后春笋似地很快布满了整个街区。
　　 苏晓容化了淡妆，在街上徜徉着。她走进一家家商店，在女装柜台仔细地挑选着，又不满意地走了出来，乐此不疲地朝下一家走去。直到时钟划过了十点，她才招了一辆出租车，朝着主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出租车在主城的一家略显清静的街口停了下来，苏晓容交了的费，走了下来，款款地穿过两条街道，这才走进了一家旅店里。她上了电梯，径直到了四楼，拿钥匙开了４０４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屋里开着暖气，温度足有二十多度，客房的浴室里，传出一阵沐浴声，一个男子的身影在里面朦胧着。苏晓容不由得一阵燥热，她三把两下脱除去衣物，将浴室的门推开，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传出了一阵嘻笑，不一会儿就有代表着人类最原始事情的声音哼哼叽叽地传了出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也不问问是谁就往里面钻，你就不怕是别人么？”
　　 “除了你，哪个有这么大的胆子？”苏晓容柔声答道。
　　 “我的胆子大么？告诉你，我是无胆的，没有看到我肚子上的刀口么？那就是二十岁那年取胆时留下的。”
　　 “你就贫吧，告诉我，这么些年了，你在外面搞过那些洋妹儿么？”
　　 “我说没有，你会相信么？”
　　 “当然不信。”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给你说我还真没有。在那里居无定所，成天想的就是怎么挣钱养活自己，还想着最好能给老婆孩子多挣几个，才不枉跑出来一趟，哪里还有哪个心？”
　　 “你就是有，我也不怪你，你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苏晓容说得很动情，“昨天女儿还打电话来了，说她在学校里很好的。问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告诉她我回来了？”男人紧张地问了句。
　　 “哪能呀？我就那么傻么？我连你在干什么都不清楚，告诉了她，万一漏了风声被人抓了咋办？”
　　 女儿已经考上高中了，还是市里的重点高中。平常女儿都在学校住，只有到了周五才回来，星期天下午又得赶回去。
　　 “这样最好，不要将她也卷进来。”
　　 “你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女人怕把话题岔开了，又催促了一句。
　　 丈夫想了想，接着说：“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到处找活干，还好，总算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找了个肯帮我的老板，就这样去了S国。”
　　 “搞了半天，你还走了好几个国家呀。”
　　 “当然。”丈夫不无得意地说，“既然出去了，就想干出点名堂。我们考察去的那里，虽然先进，但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岛国。我的目的是去S国。那里才是自由的天堂！”
　　 “你一走就……没了音信，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叛国！要是在文革中，我们一家……都得坐鸡圈的。”女人娇喘着，说得有些断断续续，“还好，现在开放多了，但我那个涉密工作算搞不成了呀。给了个清洁工……”
　　 “媳妇，真的辛苦你了。相信我，我会把你和女儿都弄出去的！”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人肯帮你那么大的狠心忙，还把你带到了S国？”
　　 “嗨，我不是四处打工么？但我的护照早就过期了呀，那些老板都把工资压到最低，要不就根本不要你。说来也巧了，后来我找到一家中国餐馆，老板是中国人，家住浙江，我就和他吹，说我也是那儿的人呢，偷渡来的，好些年了……他见我人诚实，就留下了我。给的工资也还行。有一天街上突然失火了，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将老板的孩子救了出来，还抢出了大部分财产……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对于丈夫所讲述的这些，苏晓蓉尽管是半信半疑，却也说不出什么。关键的问题的是，丈夫在与家中恢复了联系后，每年都给家里打来不少的钱。一个男人，只要心里还有这个家就行了。至于他在外面是不是和别的女人上床了，她就不追究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两人之间的肉搏终于结束了，夫妻二人就一人一边躺在温暖的水里，男的燃起一只烟，女的则端起了男人准备好的咖啡。咖啡盛在个保温的容器里，还很热呢。
　　 “我给你说，今天田老爷子可又堵着门骂了，骂得那个难听，‘日妈倒娘’的，就差没有动手了。”
　　 “你是说田兴奇的老汉？都过去这么久了，那老不死的还记着那事呀？”
　　 “自从你走后，他是三天两头地堵着门骂，我都忍了。这一回，我猜就是你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和他走了个面对面，他把你认出来了。”
　　 “那个老不死的，眼睛还真贼。我还化了妆的他都让出我来了？不过，难道我怕他不成？把我惹毛了，老子就弄死他……当年，我那师弟比我高一头，老子都没有怕过，还怕他一个糟老头子不成？”
　　 “哟哟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不怕咋不敢回家住呀？搞自己的老婆还得到宾馆里……”
　　 “我这是怕他么？我是不想弄得个满城风雨的。”
　　 “那也是，这么些年都说你失踪了，这猛一回来还不就得满城风雨？可总住在这儿也为不是个长法呀。”
　　 “我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几天，把老板交办的事办了就得走。”
　　 “你还要走呀？”女人嗔怨地问。
　　 “你以为老板的钱那么好挣？人家是给了大价钱的，我端老板的碗，就得忠老板的事……”男人说，“但你放心，我现在不光是想我怎么能更进一步，我还在想把你和女儿都弄出国去。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再不用回这个鬼地方了！”女人从浴缸中爬了起来，湿淋淋地将丈夫一把抱住。
　　 “只要心里还有我，有这个家，其他的一切我都认了。”她不停地撩拨着丈夫，甜甜地说。
　　
　　 六、就此坠落
　　 苏晓蓉的丈夫常劲波并不是一出国就想到不回来的。真正促使他留下来的还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他是作为一个民用产品引进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之一跟着那帮领导出国到日本的。虽说是技术负责人，却因为职位太低，在下塌时，被安排在了那个旅馆的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和他住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工厂的“技术负责人”。那天他睡得很早，半夜时分却被一种特殊的声音给惊醒了。都是过来人，他明白那是什么声音，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同伴正在收看当地成人台的节目。那真枪实弹的表演让他的睡意全无。他翻身坐起来也加入了观看的行列中。同伴的表情开始还很不自然，见他也越看越有劲儿就放下了心，还把声音也开大了些。尽管那上面的对白听不懂，但他们欣赏的却是那种身体语言。两人看得正酣，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有些迟疑地将电话拿了起来。伙伴赶紧把电视的伴音关掉，他们都怕是团里的领导来查哨。
　　 电话是服务台打来的，用流利的汉语问他们需不需要“服务”。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伙伴将电话接了过去，问了价钱，得知钱都算在住宿费里了。
　　 “哪还问什么？要，当然要，我们是两人哟！”
　　 不大工夫，两个有着金色头发的漂亮姑娘来到了房间，她们微笑着，将裹在身上的浴巾一抛，就成了一只风流白条鸡，一人一个就亲热起来。开始，常劲波的心里还“喀噔”了一下，这不是西方的美女么？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呀？但架不住姑娘的撩拨，很快就沉浸在了原始的欢悦中了。
　　 连着几个晚上都上演着相同的节目，甚至还和两个美女轮换着做爱。这种刺激也太强了。两位正值壮年的汉子竟然对这种活动上了瘾，有时白天没有事，也主动打电话要这种服务。空下来，两人都说：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瞧人家那技巧！那三张嘴都在要！妈的，要不是这次出来，还真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好的生活。”
　　 眼看着归期日近，两人的心里都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舍。那天，两个妞又来了，还给他们吃了一颗什么药。那天他们雄风大振，真的是金枪不倒呀，四人两对交替着肉搏。美得他们四人哼哼声不绝于耳。在激烈的战斗终于停下来以后，两个金发妞都用流利的汉语劝他们留下来，天天都过这神仙般的日子。
　　 于是，两人就商议不走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放着这么美的日子不过，不是傻子么？
　　 到回国的那一天，两人就一起玩起了失踪，怎么着都找不到了。代表团无奈，一面把此事报告给了当地的领事馆，一面又给他们多交了几天的房钱，并留下了字条，要他们回来后立即找到领事馆拿机票回国。
　　 好不容易摆脱了团里的监控，哪里还有再回去的道理？他们也没有在留下的房间里住，怕被领事馆的人给网住，就住进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中……
　　 其实，那个时候，常劲波已经有些后悔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艰难在等着他呢。性事故然美好，但不能当饭呀。他甚至有些记恨起那天晚上到他们住的房间来查看的领队许长山厂长来。他进来时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明明都看到了我们两人在看成人台呀，为什么不批评我们几句呢？哪怕是叫我们写检查也行呀，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