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明期待地看着霞锦，目光如炬的眼神望着霞锦花朵似的脸。
　　 “看什么看？”佳明的怔怔失态让霞脸色不悦，“再看把你黑眼珠子挖出来。”随后一线浅浅的笑在霞锦心里划过。
　　 佳明自小到大，也并非未谈过恋爱，交过女友。在他出道的三十年时间里，也有过一次恋爱的经历，每次想起，佳明至今恋恋不忘，恍如昨日。
　　 一条泥泞不堪的石土简易公路在镇东头的一座石拱小桥边嘎然而止。站在小桥的桥头向前张望，镇上唯一的街道就尽收眼底，街道两旁一排简易木制结构的土墙燕瓦，门椽斑剥的裂痕在岁月的陪伴下，历经风雨几十载，依然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吱呀的开门声世代相沿，每日横亘在门腰上的木杠朝开夕闭，迎来送往着光顾门店的客人，门店里存列着各种式样的日用商品，客人想要一件所需要的物品，门店主人需爬过盐袋，翻过糖包，挪开油箱。
　　 时逢天晴赶集，大街上人稠物密，箩筐背篓满地横飞，一个个一堆堆。苹果、梨子、蔬菜，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声声不绝，人挤人筐碰筐，人流分两边，缓缓而行。大街上尘土飞扬，嚷声一片，不时有走丢的孩子哭着喊着找妈妈。纵横狭长的街道空间拥挤，但门店店主仍旧在自家门前撑起一方货台，堆满锅碗瓢盆，鞋帽衣袜，搭上一排货架，挂满衣服被套，别针绣花。
　　 店主大都口慈心善，找来一方小木凳拉起小孩，坐在店门口等父亲。更有店主抓起几粒糖果塞给孩子，连哄带骗哭声渐止。碰上雨天路滑，大街上积水成洼，污泥飞溅。人来人往，衣服满身湿气，沿街两旁遮风蔽雨的雨具，两排五颜六色的塑胶透明薄膜相互对望，像一对对分手的恋人，不停地流着分别的泪。洒落在行色匆匆赶集人的寒衣薄裳。
　　 小镇的简陋并不影响赶集人的热情，人们情绪饱满，三日一赶集的日子，精挑细选着家庭必备的物品。在内地贫脊的偏远山村小镇，佳明就在这座小镇上长大。在小镇的西边，一座现代化的教学大楼是小镇上唯一的高等学府，四周是乱石围墙，墙沿上错落有致疏密均匀的铺满了碎玻璃渣子。校园内绿树成荫，遮天蔽日，教学楼的正前方是一块沙土的操场，每当雨洒大地，操场上泥泞有如泽国，学生们趟着及膝的浊水，穿行了在教室与宿舍之间。佳明就是在这里完成他的高中毕业。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同班同学风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班里的有钱之人。说风吟有钱主要是说她喜欢打扮，平日里同学们都在为一日三餐焦头烂额的时候，风吟却是每日一套时髦的衣衫交賛更换。为月底没有车票回家而狼狈不堪的时候，风吟却是粉底白霜驻颜防晒避寒。
　　 风吟父母早年在深圳工作，每月不是五百就是一千，按月到帐。风吟是父母唯一的女儿，父母常年累月不在家，偶尔春节回来一次，如今风吟也有两年没见过父母了。爷爷奶奶把风吟视若心肝，待如宝贝。邻家孩子水果花生一大堆，爷爷奶奶糖果糕点平常饭。爷爷奶奶生怕孙女受寒挨饿，上学临出门时书包里除了几本课本外，更多的是零食饼干。
　　 风吟自小学习成绩优异，从小学到初中，老师夸邻里赞，亲戚朋友看着嘴里眩。爷爷奶奶喜上眉梢，乐在心里。父母在外得知更是兴奋，整日挂在嘴边。经济方面毫不吝啬，女儿将来鱼跃龙门，咱家也出一只金凤凰。因此，风吟花钱如流水，看中一件宝贝，绝不放过。
　　 当然，风吟把大部分钱都花在买书上，风吟喜欢看书，整日捧着经典在绿草树荫下如痴如醉，在围墙根边旁若无人，宿舍常常拉闸限电，不到半夜三更宿舍看不见亮光，只有老师的寝室透着荧光，风吟就在不远处的窗户下靠壁偷光。风吟每日孜孜不倦，学习成绩扶摇直上。在班里可谓风光无限，自此荣升学习委员。
　　 而佳明呢？他父亲每月给的那点生活零花钱，总是在月底的前几天就所剩无几，佳明不得不省吃俭用，度日如年，望着食堂香喷喷的饭菜流口水，看着路边叫卖的水果垂涎三尺。佳明把全身的口袋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遍又一遍，空空如也的口袋让他神呢沮丧，心情低落。
　　 夕阳下，清晨里，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操场边温书习课，风吟每次捧着书本，聚精会神。经典名著手不释卷，诗词歌赋学而不厌。风吟不但能饱眼福也可饱口福，风吟在书本上一行行地斟字酌句，嘴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蚕豆花生瓜子。那声音对一于一个饿汉来说无疑有巨大的吸引力，大快朵颐的声音渐脆渐浓，勾着佳明的魂摄着他的魄，紧紧地粘住了佳明的心神。
　　 坐在一旁的佳明暗自鄙夷不屑地在心里说：“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跟猪吃食似的轰轰作响，烦心恼人。”
　　 巨大的经济条件反差让佳明有一些暗自伤心，父亲中年得子，快四十岁才有他一根独苗，如今已是黑发染上几缕秋霜。虽然时下农村飞速发展，吃穿不愁。外出找工的人们越来越多，村村寨寨只剩下些年老体衰的老人在家看门守户，和一些像佳明这样需要上学的孩子以及一些拖娃带崽的少妇和婴儿。佳明父亲却故土难离，守着一亩三分地勤耕细作，看着佳明朝出夕归。一年下来虽然吃得饱穿得暧，佳明的学费生活，家里的零用开支，还得另寻出路。虽然能在邻里乡亲里做些杂役，但仍不能满足一家人的平常支出。
　　 此刻，风吟偶尔一抬头，看着佳明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微微一笑合上书本：
　　 “佳明，瓜子要吗？”风吟关切地望着佳明，夕阳映红了风吟的面容，秀丽的面容清纯可爱。
　　 “不要。”佳明想也未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哼，我才不要你的施舍呢？”佳明心里暗自说。
　　 风吟呢？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佳明忌妒的心里，一本正经的从校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尝尝吧，我奶奶做的，很香。”
　　 风吟如花的笑脸让佳明感到脸上一红，有些不自然地伸出了手，迟疑地接过瓜子。佳明没有说话，说什么呢？自己的狭隘胸怀，小肚鸡肠，在风吟面前是多么的自私啊！
　　 “佳明，星期六我们一起回去好吗？”一双凤目望着佳明，晚风掠过校园内高大茂盛的树冠林梢，拂过她眉前的流海，片片树叶在脚边轻悄悄地滑落，旋转飞舞。
　　 从此，星期五的下五，夕阳西沉，渡口的码头，简易的乡村土石公路，以及那些远古年代铺就的青石板路上，一个身着潮流，一个身穿校服的身影，背着行色匆匆的书包，行走在群山沟壑之间。佳明和风吟同行十五里小路后在一个叉口各自分开。佳明往东回家，风吟向北返屋。星期天的下午，两人又相约在叉口集合，不见不散。踏着黄昏，踩着冰霜，天长日久，两人心意相通，朝夕相见，青春的躁动不期而至。两人在归家和返校的路途上行走，越来越慢，越来越晚，直到月上东山，一边是爷爷奶奶焦虑期盼，一边是父母着急守望。两人于父母长辈的关心全然不顾，贪念一时之欢。佳明和风吟情不自禁地在归途牵着手挎着腰。坐在山岗看繁星满天，躺在原野望明月似盘，听草丛蝉鸣鸟叫，闻清风拂过的油菜花香。冬夜携手取暧，雨夜伞下緾绵，待到更深人静，叉口处相拥而别，仿如不能再见面。
　　 记得有一次，风吟回家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一到星期天下午，佳明像往常一样，站在叉路口左顾右盼，看看钟抬抬腕，不远处的农家村舍晚风轻送吹烟，夜幕来临鸡鸭入圈。佳明左等右看，纵使西山的晓月牵着启明星在耀眼灿烂，也不见风吟的身影。
　　 那一夜，佳明回到宿舍辗转不眠。一连好几天，佳明都被这件事折磨着，
　　 “你还知道回来呀？”佳明的埋怨让风吟怒火满天，“不关心，不问候，你还有理了！”
　　 说完头一甩，一个星期没理佳明。
　　 三年时间一转眼，风吟上了大学外语学院。佳明成绩一落千丈，与大学无缘。佳明来了南方，在公司一呆就是十年。从此，风吟杳如黄鹤，不知在何处，寒来暑往，佳明时常想起只能在梦里相见。
　　 霞锦的话让他多了几分期待，一连好几天，风吟这个名字时刻折磨着佳明的神经，佳明心不在焉，像丢了魂似的若有所思。他多么希望能再次见到风吟，他心中的那位红粉佳人，他多想一睹阔别十年的风吟的庐山真容。他在心里问自己，岁月的风霜是否损伤了当年的佳人呢？想到此，佳明心里掠过一丝忧伤的愉悦，不觉淡然一笑，我是不是期望太高了，天下这么大不可能再会碰见风吟了。佳明不愿多想，也没有时间给他多想了。
　　 人事结构的重新调整，新的工作内容让佳明暂时忘记了风吟，
　　 佳明一天的工作是从早上做广播体操开始的。昨日接总务通知，各部门，各车间，从竖日起，在公司早上上班前十分钟，推广广播体操，要求人人参与，增强体质，保持旺盛的精力，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中去。副总经理亲自监督执行和实施，凡有迟到和无故不参加者一律按旷工处理。公司总务。
　　 于是，一到早上上班，同事们风火雷动，大步流星，好似要去拣金银财宝，人人争先恐后，站在操场上东张西望。一队队，一列列，横七竖八的散乱的排列。当然，想要用三军仪仗队的标准去审视眼前这些同事，显然是不现实。同事们大都睡眼惺忪的神情漠然，打着哈欠歪头斜脑。操场空间狭小，容不下全公司的同事在一起运动。来得晚的还在为有一方立锥之地东游西荡，嘲笑声不绝于耳，叽叽喳喳骂骂咧咧。巴掌大的操场一刹时仿佛遍插了株株红杏老树，有几株大树不得不红杏出墙，人高马大地站到操场外的公路上去了。
　　 随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声在楼顶炸起，清晰而辽远，亢奋而激情。操场上的同事仿如在原野里飞翔的燕子，尽管老师在操场的高处精神饱满，动作刚毅，一板一眼神情专注。同事们慢左转轻右摆，缓下蹲急上撑。弯腰好似凤点头，扭腰又像杨摆梢，没精打采面容憔悴，懒洋洋地好似没长骨头，表情各异千姿百态。但也有几个一丝不苟，认真运动的同事，鲜明的反差有一种众醉独醒的感觉。全神贯注的同事在一、二、三、四的口令下跟随着节奏高低起伏停顿转折。佳明就是其中认真的一位。
　　 副总经理双手抄在后背站在一旁上下巡视，眉头紧锁。双眼掠过操场上的每位员工的运动表演，七零八落，歪歪斜斜的动作柔弱无骨，好似十天没吃饭，半月没睡觉。一个个焉头耷脑，手软脚抽筋，好似操场上的满地哀草，风过匍匐东倒西歪。这样的精神状态如何能提高生产效率？副总经理望着眼前的广播体操满脸不快。阴沉沉的脸白里泛青，广播体操未结束，副总经理转身回了办公室。
　　 佳明站在一个角落里，他属于认真不马虎的员工，佳明的工作认真在公司也是得到周围同事的认可的，无论大事小事，还是不起眼的，在同事眼里不值一提的事，在佳明看来，都需认真对待。
　　 但对于眼前副总经理一副冷若冰霜处之泰然，视而不见。佳明在公司屈指一算也有十个年头了，认识副总经理也有五六年了吧，但副总经理似乎并不认识他，也从未与副总经理有过工作上的交往。副总经理日理万机，晚上应酬多如牛毛，怎会对一个不起眼的佳明在意呢？
　　 佳明一声不吭，做完广播体操往办公室走。楼道里霞锦双手扶在栏杆上，气喘吁吁迈着细步，不紧不慢地向上走。霞锦一边走一边向下张望，在楼道的转角处停顿了一下。楼道的大门口，佳明满头大汗，双眼盯着脚尖，好像在思考人生一般。同事们有说有笑从佳明身边匆匆闪过，佳明视若无物。
　　 佳明不是在想别的，他正在想昨天主管肖俊对他说的话：“佳明啊！你在公司是老员工了，工作多年，经验丰富，你是关云长赴宴——有胆有魄，明天给你安排一份新的工作。”
　　 是什么工作呢？佳明一脸茫然，主管肖俊更是诸葛亮焚香操琴—故弄玄虚，任凭佳明急如火焚打破砂锅问到底，肖俊半字不提。明日再谈，也就是今天了。佳明心里七上八下，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忐忑不安。
　　 “明哥，有气无力，低头沉思，想啥呢？”霞锦柔软的身子斜靠在楼道里的栏杆上，望着佳明。
　　 “能想啥？啥也甭想，想啥也没有用!”佳明抬起头，加快了脚步，在霞锦的身边停下。
　　 楼道里，一丝朝阳穿过茶色的玻璃窗户，在霞锦水红色的外套上绚出夺目的光，映着霞锦红扑扑的脸蛋。透过玻璃窗户向远处张望，小轿车在一条玉带似的公路上点缀着一串移动的精灵，向街的尽头飞驰。
　　 佳明清楚的记得，三四年前行走在这条四车道的公路上，人稠影聚，自行车摩托车往来穿行，那时公路是宽阔的，流畅的。这两年小车与日巨增，替代了自行车和摩托车。宽阔的公路一夜之间拥挤不堪，汽车行驶缓慢，人车争道，行色匆匆。有时，人与车互不相让，于是，喇叭汽笛声和人群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公路两旁原本是一片稻田鱼塘，漫步在公路上稻香一片，鱼虾满塘。不知何时起，一夜间就盖起了一排排的厂房高楼，给这片宁静的原野悄悄地变成了城市的模样，仿如二八女子般俊俏年轻。
　　 “明哥，我有早餐要吗？”霞锦声若风铃摇荡，脸上泛着红晕。低低的声音在佳明耳畔回响。
　　 “说吧，有什么事要帮忙？”佳明笑呵呵地问。
　　 办公室里的同事托人办事大都小恩小惠。佳明自以为霞锦有求于自己，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