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鉴于我的问题一时不好查清,厂里下了调令,让我到一百里外的矿山分厂当力工,一边劳动一边交代问题。矿山与去市里的方向正好相反,不过,离我农村的家却很近。我回到办公室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发现桌子上有我的一封信,是唐佳禾从市里寄来的。我在信封上写上“收信人拒收”几个字,走到工厂大门的时候,把它交给了门卫,让他们在邮递员再来送报刊的时候,把信退回去。
唐佳禾也曾到矿山找过我一回,我没有见她。我曾经想过,如果没有海边上那个“当初”,也就不会有我的“现在”,这样的人,还是少跟她接触的好。后来听说她留在了市里,也曾经有人批她的作品有小资情调,但不了了之,好像市作协举办的培训班,还请她讲过课。再以后文革就开始了,我先是被专政,因为“彼岸”、“翅膀”等的一些言论,被戴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有过一段度日如年的遭遇,以后落实了政策,文革结束了我才又回到总厂,继续当我的工资员。这样一来,我结婚就比较晚了,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说,我被晚婚晚育了。
这些年来,我再没有与唐佳禾有过联系,我也再没有来到过这个海滨,仿佛这里的每一朵浪花,每一响涛声,都会提醒我那一段坎坷的历程,那一种屈辱的日子,那是都可以从这里找到原因的。不过,时间的潮水也许是会冲淡一切吧,这回,我拗不过孩子们,又一次来到了这里,没想到,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中的人和事,一下子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这几年我差不多每年都要来这里,却总也没能见到你。”唐佳禾说。
“你很好吧?”我觉得我应该大度一些。
“我给你写信,你为什么给退回来?”看来,这件事一定使她耿耿于怀。
“当时,我的境况很不好,你是知道的呀。”我说。有些事本来应该是我质问她,但我不想那样做,没想到她反而质问我了。
“我知道你的境况不好,可惜我没有机会为你分担些什么,本来我是有那个打算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曾经发生在这个海边上的一些事情,它使我在面对生活和未来的时候,增添了勇气和信心。”她说。
“你还保留你的日记吧?”我有意提醒她这件事,因为她在日记里记载了我的一些“罪状”。
“你看到的那本日记丢了。”她说,“那是我的最宝贵的一本日记,那里面记载了很多我们之间的一些事。我在给你的信中告诉你这件事了,可惜那封信你拒收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忽然想到,也许是我错怪了唐佳禾。是呀,她是一个水晶般透明的姑娘,怎么会成为卖友求荣的人呢?我应该懊悔当时的不冷静,可是当你遇到那种事情的时候,也确实是很难冷静下来的。至于到底是谁偷去了那本作为“公开读物”或者作为“证据”的日记,是谁揭发了我,我想,现在就没必要和她探讨了,如果较真起来,那也许会破坏他们家庭的和谐的,只要“取代我的人”能带给她幸福就行了。这时候有一个人向我们走来,从他一瘸一拐的走法上,我马上就猜出他是谁了。
“车开回来了,到街里还有事,准备走吧!”新来的人好像在发布命令。
“这是我的先生。”唐佳禾向我介绍,她把“先生”两字咬得很重,然后她指向我:“这就是我从前跟你说过的水泉哥。他今天又救了咱们的两个孩子。”
“不,”我说,“救人的是两个青年人,他们已经走了。”
“……”唐佳禾的丈夫张大嘴巴,很吃惊地望着我,他肯定记起了那本“丢失”的,曾经用来罗织我的罪名的日记中,所记载的人和事。等到他想到应该跟我握手的时候,我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说:
“孩子们要到海里玩,再见吧。”我对唐佳禾笑一笑,便领着两个孩子向海水里走去。
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我与唐佳禾是擦肩而过了。但愿她的生活是美满的,如果是那样,我将为她而感到高兴,虽然我也曾经为此付出过不小的代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未来是属于孩子们的。是啊,我们都已经儿孙绕膝了,希望我们的孩子们能够有美好的未来,能够自由地放飞他们的梦想,而不要再过着我们那种梦魇缠身的日子。
我回头望了一眼唐佳禾,心里说:“我还会来,以后在这个海滩上,我们也许还会再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