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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新同 探花,18658.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53发表时间:2015-03-24 10:01:56


   “布斯特终于挺过来了,”当我赶回家中时厄尔玛一见到我就说道。一种放心的粲然之态和胜利后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
   “哦。那太好了。”
   “就在你离开去医院以后它就开始好起来了。我一会儿让你喝杯咖啡。”她把电热壶插上电。桌子上是她早已准备下的火腿三明治,芥末小腌菜,奶酪,饼干,黑黄蜂蜜等。这是我们吃过晚饭刚过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它开始一边哼哼着一边在垫子上焦躁地走来走去。它痛苦得简直要发疯了而我眼看着却无能为力。然后到了差不多七点一刻我就听到情况有所变化了。我能从它所发出的声音里面听出来,它已经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姿势能让自己使上劲。还有一些剩下的馅饼,我们还没有吃完,你还要馅饼不要?”
   “不了谢谢。这已经很好了。”
   我拿起来一块火腿三明治。
   “这样我就把门打开努力劝说它到外面去,它可以出去把那些东西排出来。”
   电热壶已经开始嘶嘶往外冒热气了。她给我的速溶咖啡冲上开水。
   “稍等一会儿,我给你加点真正的奶油——但是太晚了。就在那块垫子上它把它们排出来了。像这样乱糟糟的一大团。”她两只拳头握在一起比给我看。“而且是很硬的一团。哦孩子。你应该看到它才是。硬得就像石头。”
   “而且我说的非常正确,”她说道。“缠在一起的一团火鸡毛。”
   我搅动着粘糊糊的咖啡。
   “而就那么矻础一声,软的硬的都出来了。布斯特你这个该死的,你终于挺过来了。”这是她对着布斯特说的,它已经把头抬起来了。“你走出去到那里又臭烘烘拉了一堆,你做到了。可还是你在垫子上拉的最多,因此我就把它拿出去用水管子一阵冲,”她说着,一边转身朝着我。“这样我就把肥皂和刷子拿来,然后就一边冲着水狠刷了一遍。然后又把地板也刷洗干净,并喷了些来沙尔把门敞开。现在你还能闻到吧,你闻到了吗?”
   “没有。”
   “我简直是太高兴了,它能好起来简直太好了。可怜的老家伙。如果它是个人的话已经相当于九十四高龄了。”
   当我第一次前来拜访我的父亲以及厄尔玛,就在我婚后离开到东部去之后,我就睡在当时曾经属于我父母的卧室的那个房间里。(我的父亲和厄尔玛现在的卧室当初是属于我的。)我梦见我刚刚走进这间其实我正在睡着的房间,我发现我的母亲双膝跪在地上。她正在把墙壁脚板刷上黄漆。你知道不知道,我说道,厄尔玛正打算把这个房间整个都刷成蓝白色?是的我知道,我的母亲说,但是我觉得如果我能加紧干的话,把一切都干完她也就没有办法了,她不会不怕麻烦再刷一遍新漆的。可是你一定要帮助我,她最后说道。你必须要帮助我把一切都干完,因为我不得不趁着她正在睡觉这么干。
   而这种情形恰如她这个人,就在那些过去的日子之中——她会充满能量地开始干某件事情,然后分排每个人都来帮助她,突然一阵猛干不但让她疲倦而且无助。
   “我已经死了你知道吧,”她对我解释道。“因而我不得不趁着她睡觉来干这个。”
   厄尔玛已经全面控制了你和我。
   我的父亲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只懂得那些对自己有用之事,然而她真的非常懂那些事情吗?是说她可以被认定足能获得她自己所需要的,无论处于任何情形之下?作为一个从不过问她自己真正需求之人,从不怀疑她自己是否正确,无论是在她的所感所说抑或所做之中。
   在对一位朋友描述她的情况时我曾说过,她就是这样一个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一个死人身上扒下靴子之人。而接着我当然又说,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困惑。
   她就是一个不解的困惑。
   发生了一件事情我羞于提及。当她自豪地说她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他能够永远跟自己在一起,还说他宁愿跟她在一起而不是我的母亲时,我就对她假充明智而冷淡地说道——这种语气里本身就在涵养中很有伤害力度——我并不怀疑他曾经这么说过。(我也并不怀疑。我的父亲和我有一个共性——不大怎么值得称许——那就是经常对人们说一些自认为他们多少会喜欢听的话。)我说我并不怀疑他说过这样的话,然而我认为她对我说这个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讨人喜欢,是的。这就是我当时所说的话。
   她非常惊讶有人会这样当面让她下不来台,当时她正为自己的成熟而得意,沾沾自喜的样子。她回敬说如果有一件事情她不能忍受的话,那就是别人会错误地领会她,何必如此简直不可理喻。说着她的眼睛里就闪出了泪光。但恰在此时我的父亲从楼上走下来,她立即就因之忘记了自己的不快——至少来说是暂时的,她彻底忘记了这一切——她就急切地前去关护他,给他拿来这个那个让他吃。
   她是急切地吗?我或许该说,是爱怜地。她的面部表情完全是柔和的,春风扑面一般,温情脉脉泛着红光,充满了无尽的爱意。
   我在电话里跟帕拉库拉姆大夫讲话。
   “你认为他为何会有这么高的体温?”
   “他一定是某处有炎症了,”显而易见的,这个词他并没有说出口。
   “那么他是不是——好了,是不是他为此正在接受抗生素治疗,我猜?”
   “他已经都接受过了。”
   一阵沉默。
   “那你认为到底是哪儿受感染——”
   “我今天正在为他做全面的检查。血液检查。再做一次心电图。”
   “你觉得是不是他心脏的问题?”
   “是的。我认为基本上如此。这是主要的症候。他的心脏。”
   星期天的下午,厄尔玛去医院了。我要开车去送她——她自己没有开车——但是哈利.克罗夫顿正好开着卡车来了,她就决定要跟他一起去,这样我就可以留在家中。不但她还有我的父亲,都非常担心一个人都不在那儿。
   我走出去到谷仓之中。我把一大捆干草放下,割断上面捆着的麻绳,然后把干草抖搂开散落在地上。
   每次我来这里通常都是从星期五晚上一直呆到星期天晚上,不再多呆下去,然而这一次我已经呆到了下一个星期,我的生活中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悄悄失控了。我感觉不能确定这仅仅是一次拜访。那些两地之间来往的巴士在我看来再也跟我没有任何关联了。
   我的脚上穿着开放式凉鞋,比较便宜的野水牛皮凉鞋。这种样式的鞋子许多我认识的女子都穿,而它好像预示着你宁愿选择乡村生活,对简单而自然的事物存有信念。当你见到我正在做着手上的活儿时并不感觉有多么干净利落。一些草末子和羊粪球,后者就像大一点的黑葡萄干,就落在我的鞋中夹在我的脚趾间了。
   绵羊挤挤挨挨地朝我身边而来。由于它们在夏季已经被剪过羊毛了,尽管现在身上的毛又重新长了出来,可并不是很长很密。在刚刚剪过羊毛之后,它们远远看着非常出奇的像是公山羊,它们并不显得绵软而是非常健硕。硕大的后臀股高高挺起,粗纺麻布一样的额头。我发自内心地跟它们说着话,一边跟它们交流一边把干草铺开。我把燕麦给它们放进长长的饲料槽中。
   我所认识的一些人们说这样的活儿有益身心健康,促进人的心情改善而且有一种奇异的美感,然而我生来就干这样的活儿感觉却完全不同。只要时间和地点合适我迅速就能融入其中,我的运作自如看着就像我从未离开一样,我已经在这儿度过我的一生而从未走远。仿佛我成年以后的生活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梦,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占满我的身心。我感觉自己并不是像哈利或者厄尔玛,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活跃于这样的生活当中,也不像我的父亲,他竭尽全力地把自己适应这样的生活,而我则更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一个困入其中的囚徒——几乎毫无用处,洁身自好,锈迹斑斑——这样一个人本该离开却从来没有,根本不可能,因而现在处在哪儿都是多余。我想起了由一位男子,冬天的时候他的母亲死去了,他就不管不顾让奶牛们全都饿死,不是因为他自己因悲伤过度而毫无所知,只是由于他懒得走出去到谷仓里去喂它们,而且这个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提醒他该这么做了。我完全可以相信并理解这件事情,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这个情形。我可以看到我自己作为一个中年的老姑娘尽义务做自己该做之事,每天呆在家中从不出门,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的机会终会来临,直到她从梦中醒来明白这一切终归是梦。现在她每天夜晚都在阅读,从不回应有人敲她的门窗,脾气怪得只会睡意朦胧地出去给绵羊喂干草。
   我正要结束给羊喂草之际,碰巧厄尔玛的侄女柯尼开着车驶进了谷仓庭院里。她是到高级中学去接她最小的儿子,顺路进来看一看我们过得怎样。
   柯尼是个寡妇,身边有两个儿子,她有一个小农场就在几英里以外。她本人作为一位护士助理在医院里工作。她不但是厄尔玛的侄女跟我还是远房姑表姐妹的关系——而正是经过她,我知道,我的父亲这才能很容易地结识厄尔玛。她的一双眼睛是棕色的,亮亮的闪着光,恰像厄尔玛一样,但是这双眼睛更加若有所思,而不是颐指气使的神态。她的体态非常灵活,她的皮肤干枯粗糙,两只臂膀强悍有力,满头的黑发剪短,已经透出花白色了。她的说话声音以及面部表情中有种难以琢磨的美感,她依然能像一位好的舞者那样举手投足活动。她依然涂唇膏画眼影,无论是在工作前还是工作后,她的外部形象充满着一种你或许会不准确地描述为兴致很高或者很富幽默或者善良人性的东西,这是一个来自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的人的生活,她的幸运曾经并没有多么丰富的来源。
   她把她的小儿子派去替我把大门关上——我本来可以自己去关的——不要让绵羊溜达着走离顺路去往下面低处的田野。
   她说她已经到医院里去看望过我的父亲,还说他今天已经看着好得多了,他发烧已经降下来而且能好好吃饭了。
   “你一定急着回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她说道,好像这是这个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完全是以她自身的角度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她根本不可能了解任何有关我的生活,除了坐在一个房间里整日写作,就是走出去会见一位朋友或者恋人,但是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她或许会说我是有权利这么去做的。
   “我的两个男孩和我都可以跑来帮忙,只要厄尔玛姑姑需要我们做什么的话。他们之中还会有一个跟她呆在一起,如果她不喜欢一个人太孤独的话。我们现在有能力这么做了,再说这也并非难事。你可以打电话过来问,看看事情的进展如何了。你也可以在周末的时候再来。你看这个怎么样?”
   “你能确定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她说道。“情况通常就是这样的,你之前不得不面对许多恐惧着忙之事——你知道的,就在彻底挽救不了之前,一般来说,算不得什么。”
   我觉得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加紧赶到这里,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租一辆车赶来。
   “我可以每天都去看他一下,”她又说。“他和我是老朋友了,他可以跟我交谈。我可以下保证让你知道一切。只要有任何变化发生了任何事的话。”
   而这似乎就是我们将要最终解决这件事的方式了。
   我记起来我的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让我重新对女人建立起信心。
   对女人直觉和本能的信心,她们自我天成的直觉和本能,这是一种令人感觉到温暖,富有行动力,而又直露无余的本能。这种本能却并不在我的身上,我曾经这么思考过,至少是约束和抑制着的。然而现在跟柯尼谈话,我可以意识到其中的意蕴。尽管这并不是柯尼谈话里面所涉及的。而是厄尔玛。
   当我在事后思索有关此事时,我会确切回忆起来当时马厩里的那个角落,就是我站立的那个地方,在那儿铺开干草,在那儿一阵恐慌之情开始袭上我的心头,就是这个场景里有了我生命中初次最清晰的记忆。就在那个角落之中,有一架大木梯子直接通往上面储满干草的阁楼,就在这个场景之中我记得自己坐在第一级或者第二级梯凳上,看着我的父亲在给黑白花的母牛挤奶。我知道那是哪一年——那头黑白花的母牛死于肺炎,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最为惨烈的一年,那是1935年,像这样一个惨痛的损失是不难被记住的。
   而自从那头母牛还活着的时候,我身上穿着暖和的衣服,毛线外套以及裹腿,而到了挤奶的时间天已经黑了-——畜栏旁边的一根钉子上挂着一盏油灯——那时也许是晚秋也许是初冬。也许依然还在1934年,直到那个季节的重压击中我们之前。
   那盏马灯就挂在钉子上面。那头黑白花的母牛仿佛显得异常的庞大,身上黑白相间的花纹异常清晰,至少跟那头红母牛相比是如此,或者说那头混沌不清暗红色的母牛,它活了下来,在临近的栏舍中。我的父亲坐在那只三条腿的挤奶凳上,淹没在母牛的身影中。我可以回忆起来那两条牛奶溪流有节奏地交替流淌进桶中,但是却记不清是否有声音发出。如果有声音的话也分不清是轻是重,是不是像细小颗粒的冰雹的声音?就在马灯照亮的畜栏中这片小小区域之外,就是那架装满乱蓬蓬干草的马槽,还有那只大水箱,将来过了数年之后我的一只小猫掉落其中溺死的那只;还有那些粘连着蜘蛛网的窗户,以及那些各样原始野蛮的巨型工具——长柄大镰刀、斧头、耙子等——都高挂于我够不到的地方。就在这些物件之外,外面乡村的夜晚是黑暗的,时或会有数辆小车顺着大路经过的声音传来,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
   而酷寒即便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开始累加起来,逐步积累成了那一年那个冬季超乎寻常的寒冬天气,就是它杀死了全部的栗子树和大部苹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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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是一个有温度和情感色彩的词汇,随着主人公的一次回家之旅,旧日的回忆随着近乡情更怯的情感扑面而来,细腻而深刻地在文字中盘旋起伏,谈话中偶尔带出的人与事,更让作品充满了人情味与时光流逝、世态变迁之感。作者以第一人称对回忆中与现实中的家进行了详细周全的描述,并在这个基础上又加进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和细致的评述,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作品想要表达的这一概念,在主人公对母亲的回忆中,感受到成年的她对母亲的怀念和理解;继母带给主人公和父亲与母亲完全不同生活状态与感受,在两个母亲的对比中,可以感受到她对继母的接受与欣赏;陪伴生病的父亲去医院以及之后的叙述,在表现平淡随意中,体现主人公对日渐衰老病弱的父亲的爱。门罗的作品不仅有着文字上的细腻与亲和,也总是有着很大的信息量,在她详尽的描述中,留下一个时代巨细相间的印迹,可以让读者跨越岁月的流逝,依旧能够清晰感知,并深刻体会那个时代。【编辑:瞳若秋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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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5-03-24 10:06:29
  欣赏佳作,问候曲老师春安吉祥。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曲新同        2015-03-24 10:21:33
  秋水编辑的按语总是让我称心,大框架的把握与真正细微之处的透析,好出点睛之笔,感谢,春安!
风雨路,人间爱,江山情! 这妩媚,这崎岖,这葱茏, 都是我的风景!
3 楼        文友:钟远        2015-03-24 10:36:36
  好文章啊!拜读啦!
天才,无非是长久的忍耐!努力吧!
回复3 楼        文友:曲新同        2015-03-24 11:22:14
  看来真好,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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