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握紧你的手(小说)
马力心急如焚,他好想知道芝兰所有的状况。可是,马力娘再也打听不到芝兰的消息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三虎已经把芝兰关了起来,任谁也接触不到。没有芝兰的消息,这让马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撞,寝食难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马力,等身体稍好一点,就每天在村子外徘徊。他在等,等他心爱的兰儿,他知道兰儿会来的,他也知道兰儿一定知道,他在等她。
自上次出现芝兰私自外出的事后,三虎看管的她更紧了,除了上厕所,大门都不让出。三虎加快了给芝兰找婆家的步伐,头疼的是女儿说啥也不愿意。这天,三虎召集了大毛、二毛商量对策。几个人嘀嘀咕咕地在房间里说了半天,三虎出屋的时候,嘴角上撇,露出一丝奸笑。一场阴谋正悄悄地来临。
“大毛、二毛,你们来,找你们商议事情。”三虎大声地嚷嚷着。在屋里绣花的芝兰禁不住竖起了双耳。“大(爹的土语),什么事?”大毛大声地应允着,生怕三虎听不到似得。
“大毛、二毛,这几天找几个人狠狠地教训一下那个带犊子,再想点办法让他丢掉饭碗,他娘的,我就不信凭我的实力就治不了他!”三虎气势汹汹地说到。“好嘞,大,你放心,我们哥几个保证让这家伙光秃秃地滚蛋。”大毛信誓旦旦地答应着。“不要,不要!大,我答应你就是了,不就是嫁人吗?行,只要别对力娃下黑手就行!”随着“咣当”一声屋门响,芝兰破门而入,泪水和着话语奔流而下,三虎和大毛会心地一笑。窗外,那烦人的知了拼命地叫着,芝兰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被撕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
时光是最公平的,它不管你是否幸福还是痛苦。光阴如梭,转眼间,夏去秋来,芝兰的婚期就定在腊月,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力一有时间,还是执着地去娘村外那条上坡的小路上徘徊,等待!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下午,马力娘匆忙而来,给马力带来了芝兰的一封书信。“娃,我也不识字,你看了不管写的啥,可要挺住,听说三虎家明天办喜事,好像是芝兰要出嫁。"马力娘弱弱地说着。“什么?兰儿啥时候定的亲,怎么这么快就结婚呢?”马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差了?你再说一次!”马力吼着。从小到大马力和娘相依为命,从没有和娘大声说过话。马力赶紧拆开层层包裹着的手绢,一眼就看见手绢里包着一缕青丝,一双浅蓝色的鞋垫,鞋垫上那对鸳鸯仍然在嬉戏着。他心底一沉,顾不上细看,急忙打开信封,一行娟秀的字跃入眼帘“力娃,你保重,我走了,下辈子再找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心永远属于你”!马力眼前一阵发黑,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个七尺男儿崩溃了。“力娃!力娃!来人哪!”马力娘拼命地喊着。随声赶来的秋月和马力娘手忙脚乱地把马力扶上床。望着马力,秋月又气又心疼,为什么这个男人对自己就那么无情呢?
“砰、砰、……”震耳欲聋的"二踢脚"一个个冲上天。三虎家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恭喜了,恭喜了……”噪杂的声音随着西北风传到马力的耳朵里。马力呆呆地望着远处那忙碌的人群,心如死灰。苏醒过来的他,昨晚上就是喝着闷酒,也不管娘和秋月的劝说。喝一回,哭一会,哭一会,喝一回,这样折腾了大半夜。一大早就趔趔趄趄地从单位宿舍赶到芝兰的村外。
“兰儿,兰儿,为什么呀,为什么你要改变主意,为什么、为什么!”马力明知道芝兰一定有苦衷,可仍然禁不住大声地呼喊着,嘶哑的回声在山坳里飘荡着,一群被惊悚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向远方飞去。
马力望着手里的青丝和鞋垫不禁潸然泪下,眼眸里出现的都是芝兰俊巧的颜容,那一双剪水双瞳就水灵灵地看着自己,灿烂的微笑里一抹红晕就绽开在脸颊,声声的呢喃就像是在和自己诉说着绵绵情话。“兰儿!兰儿!”再也控制不住的马力疯了似得向婚礼现场冲去。
早有准备的三虎,赶紧招呼几个年轻小伙截住马力,又赶紧催促迎亲的队伍上路。蜿蜒的乡村小路上,一个挣扎的大男人,几个连拉带拽的小伙子,一群迎亲的队伍,在这乡间小路演奏了一场悲怆的红尘绝恋!
芝兰的心如刀割一样的痛,马力的呼喊如锥子一样扎在她的心窝窝里,声声撕碎了她曾经美好的梦。“快走吧!”大毛媳妇推搡着芝兰。哭得梨花带雨的芝兰一步一回头走向了迎亲的队伍。“力娃,忘了我吧,我要你幸福、要你快乐!”芝兰心中的呐喊一直在胸腔中萦绕不绝,呼喊中有几分不舍,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心碎!
(七)
芝兰走了,马力崩溃了。冷风吹在他满是泪水的脸颊上,嘶哑的呼喊声一直在山坳中飘荡着。一个心碎的人,就在这冰天雪地里,趔趔趄趄地追寻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崎岖的山路上,留下了和着泪水的一串串脚印!
马力倒下了,这次躺下就将近一个月。他是秋月和马力娘那天找寻回来的,找到他的时候脸上都是血,衣服被荆棘挂得稀烂,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小道上瑟瑟发抖。看到马力这样,秋月心疼的快哭了,强忍着眼泪,衣不解带地伺候着马力。马力娘也抹着眼泪,欣慰地看着秋月,她在期盼一种奇迹发生。
秋月顾不上别人诧异的目光,一门心思的把精力放到伺候马力身上。好在,冬日悠闲的季节,也是马力工作赋闲的时候。在秋月的央求下,她父亲李书记和公社里打了招呼,马力的工作倒也相安无事。
秋月望着躺在床上的马力百感交集,内心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骨脑儿地涌来。自己心爱的男人为别的女人痛不欲生,那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是感受不到的。此时秋月内心掠过一丝丝窃喜。她想,芝兰出嫁了,马力也就死了心,自己好好对他,他肯定会爱上自己的。想到这里,看着憔悴的马力,秋月羞愧地为自己的私心低下了头。
都说时间是世界上治疗伤痛的灵丹妙药,基本恢复健康的马力却一直颓废着。心如死灰的他每天都喝得酒醉醺醺。有道是“借酒浇愁愁更愁”。醉酒的他每天嘴里嚷嚷着“兰儿,兰儿!”。秋月看了不禁心里一阵阵发凉,脚步却是一天也没有停止过,一如既往地伺候着马力。
夜幕降临,酒醉后的马力,迈着歪七扭八的脚步一步三晃回到宿舍。醉醺醺的他撞开门,抬头一看,心中大喜。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身影在他屋里忙碌着。那熟悉的笑容,那迷人的剪水双瞳,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这、这、这不是朝思暮想的兰儿吗?“兰儿,兰儿!你怎么来了?知道吗?我好想你,好想你!”马力激动地喊着。随手关上门,展开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她会飞走。
“力哥,我、我、我……”秋月呢喃着,情不自禁地躺在他温暖炽热的怀抱里。
繁星点点,月亮掩着嘴在天上偷笑着。屋里昏黄的灯灭了,急促的喘气声夹着呢喃声羞红了月儿的脸颊。
晨起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帘映射在熟睡的马力身上,嘴角还荡漾着微笑的马力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兰儿,兰儿,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喝。”马力睁开困乏的眼睛,“怎么是你!你、你、你!”倏地一下,马力惊坐了起来,“秋月,怎么是你?兰儿呢!她人呢?”“力哥,是我呀,昨晚一直是我呀!”秋月含情脉脉地说着,脸上红晕泛滥,姑娘那一份娇羞就呈现在脸上。“啊!我、我、我浑呀!”瞠目结舌的马力双手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别打了,力哥!力哥!我求你了,我不怨你,都是我自愿的。”说完秋月泪如泉涌。
当喜庆的爆竹硝烟散尽,芝兰不得不鼓起勇气来面对这个新家。她想到过死,可她放不下力娃,他痛不欲生的模样就在眼前,牵挂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芝兰的婆家在远离山村二十多公里的县城,公爹是城里一家国营农药厂的厂长,权大气粗,手里掌管着一千多号人。男人是其公爹手下的一名车间主任,也小有权利,在厂里属于重量级的人物。这样的家庭比起三虎的级别可强多了,人家根本没把三虎当碟菜,从鼻子眼里看不起三虎,这着实让三虎又气又恼却毫无办法。
芝兰打心眼里瞧不上眼前这个男人。她男人论长相吧,也还可以。一米七八的个子,总喜欢梳个三七开的大分头,没事的时候喜欢拿手摆弄一下发型,一个男人家家的,兜里却常装着一面小镜子。脸蛋倒也长得干净,没有痦子之类的东西。只是一说话就露馅了,又细又尖的嗓音直往耳朵里钻,听的人瘆得慌,走起路来扭扭捏捏,只要和你一说话,就会一直拉着你的手,活脱脱一个娘娘腔。一看到他,芝兰就禁不住生厌,这男人,没有一点阳刚之气,典型的伪男。最要命的是芝兰的婆婆,这个小脚的女人,别看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脸上那副封建家长的派头却丝毫不减,一副大嗓门喊起来真是声若洪钟。她经常手拿一杆长烟袋,没事就走到哪抽到哪儿。
“我说呀,今天开个家庭会。”她把家里四口人召集到了一起,自己就端坐在那把宽大的太师椅里,“芝兰既然嫁过来了,咱家里的规矩,她就该遵守。第一,一个女人,就要恪守妇道,没事别出门子,就在家里做做饭,洗洗衣服就行,其它的也不用你操心。第二,要遵从三从四德,男人的话要听,大人的话要听,别把你家里那套做法带过来。一个山沟里出来的,能有啥好做派!第三,没事别尽想着娘家,你现在是老张家的人了,要分清里外主次。”芝兰婆婆拉着长腔慢悠悠地数着,她是给芝兰下马威呢。芝兰心想,这家庭会敢情就是开给自己一个人的呀!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结婚几个月了,芝兰从娘家带来的钱快花光了,可是从嫁过来就没收到"娘娘腔”一毛钱的工资。有些生活物品是必须买的,没办法的芝兰只好找他要,得到的回答是都给他母亲了,让芝兰找母亲要,这下芝兰气坏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妈,我用点钱,想扯几尺布做个小褂。”芝兰讷讷地说着。“哎吆!这才来几天就做什么新衣服?一看你,就不是过日子的人。”芝兰婆婆阴阳怪气地说着,眼角分明带着几分鄙夷。芝兰感觉“腾腾”起火,眼里夹着泪委屈地跑回屋里。
马力强打着精神上班了,只是憔悴的面容里写满了落寞,郁郁寡欢的日子里喝酒成了他唯一的嗜好。这天,秋月红着脸来找马力。“力哥,别喝了,想告诉你件事,我的那个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坏事了?”“哪个呀?”醉眼朦胧的马力问到。“就是,就是例假呀,不会有了吧?”没想到一夜春风,竟然珠胎暗结。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一对新人在烛影摇红中各揣心事走进了婚姻。
(八)
时光如流水,转眼之间,秋月十月怀胎产下一女婴。“力娃,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秋月幸福地说着,无限爱怜地看着孩子。“嗯,那就叫念兰吧!”马力心事重重地说着。秋月的心顿时坠落谷底,一切都那么让人失望,他终究还是忘不了芝兰!
眨眼间,小念兰已经牙牙学语了,每一次叫这个名字,秋月的心中就像针扎似得痛。最受不了的是马力经常在睡梦中喊着“兰儿、兰儿”,喊着、喊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失望渐渐地让秋月少言寡语,也不再对马力上心了。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终于有一天火山爆发了,忍无可忍的秋月在两个人做作业时,把轻声叫着兰儿的马力一把推开,穿上衣服,抱起熟睡的念兰义无反顾地回娘家了。芝兰走了,秋月抱着念兰也离开了自己,沮丧的马力想着可爱的小念兰泪如雨下,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要的只是和芝兰白首偕老,牵手一生。于是马力又回到以酒度日的生活中,在晕开的世界里麻醉着自己。
芝兰的生活如履薄冰,每天战战兢兢的生活着。她那凶悍的婆婆做梦都想抱孙子。可是结婚几年了芝兰的肚皮毫无动静,在失望的情况下,婆婆一边催促一边指槐骂桑地乱骂,这让芝兰受尽了委屈,每天都在泪水中度过。在一次和她婆婆争吵中,她那娘娘腔的丈夫对她抡起了拳头。三虎跑来给女儿争理,却被娘娘腔和他母亲连搡带推撵出了家门。这让三虎火冒三丈,终于在芝兰再次被施暴后,替她做主,结束了这门由他挑选的婚姻。
……
孩童时候我常常偎依在爷爷温暖的怀里,听爷爷讲这段爱情故事。似懂非懂的我常常问爷爷:“爷爷,那个马力和芝兰会幸福吗?”爷爷扭头深情地望了奶奶一眼说:“很幸福呀,生养了好几个孩子。这不,现在还添了个可爱的捣蛋鬼呢。”爷爷边说边蜷起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梁。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爷爷和奶奶都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我也步入了不惑之年。常常回忆着爷爷讲的故事,感叹老天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兜兜转转的生活里,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几多风雨,几多磨难,始终不离不弃,两个相爱的人牵着手相互偎依、相互扶持,就这样走过了大半个世纪。奶奶前几年因为脑损伤失去记忆,但她只认得爷爷,无论爷爷走到哪里都会牵着奶奶的手。我想,奶奶的幸福,就是爷爷那双握紧的手吧,那是依赖,那是呵护,那是纯纯的爱。
夕阳西下,远处的天空燃烧着色彩斑斓的晚霞,爷爷牵着奶奶的手走在林荫小道上,金色的阳光把爷爷奶奶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