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老父亲(小说)
(二)
父亲一边一努一努地咀嚼着饭菜,一边沉重而缓慢地述说着他来找我的意图。实际上,不用他说我早就明白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来找我就只有一个目的——帮他想法子解决人的粮食钱和牲畜的草料钱。我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
“家里真的一点儿钱也没有吗?”我隐隐约约记得弟弟曾经说过,有一天晚上,他看见老父亲从他床头的草席底下翻出一张存单,捏在手里仔细端详。
“没有,难道我会骗你……”
“存款呢?”我也说不清楚今天我怎么会不依不饶,紧追不舍。
“存款倒是有一千七的,但那坚决不能动,那是预备着给你爷爷奶奶翻坟造碑用的。他们已去了十多年了,却一直只住着小草坟。我已咬紧牙关积攒了七年了,再攒三五百才勉强可够,后年,兴许后年能给他们打造了,要是一拆开,可就说不准……‘攒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水冲沙’啊。”
“活人的事还忙不过来,又何必把死人事掺和进去?”
老父亲的嘴唇不再蠕动了,夹着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抬起头怔怔地瞪着我。显然,我的观念又与他的思想发生撞击了。
“你说说,我为啥不找别人来找你?”
“爹,你这话是咋说的呢,我是你的儿子呗。但我今年的确是紧不过来呀。你怎么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哦,你也别把我的话尽往坏处想,”老父亲的语气回转平和了许多,“我是说,我有困难不找儿子找谁,我父母的碑不是我给他们打造谁给他们打造。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肩膀头的人了,再不抓紧恐怕……”
“我的意思是那碑造不造没什么关系,要紧的是……”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一则小羊吃奶还是跪着的,人要晓得报恩才是人,二则难道你就不想让祖宗八代好好保佑我们,保佑我们好好的。”
看来,要想说动老父亲拿出他预备着给死人造碑的钱来解决活人的吃饭问题,是难于登天的。在这束手无策的时候,也算是情急智生吧,我忽然想起老家里养有六头老水牛,而耕种的田和地加在一起一共不到十亩。蓄力用不完,农家肥也多余得多,不能物尽其用,用现代一点的眼光衡量,就是资源浪费,资源闲置。不但如此,在人吃完田地里收回来的粮食的同时,牛也吃完了收回来的稻草。实际上,人缺粮,牛缺料,搅在一起这才是老父亲年年被弄得焦头烂额的原因所在,毫无疑问,如果令老父亲焦心仅仅只是人的口粮的话,那当然要轻松许多。
“那么,把牛卖掉一头总可以吧。按理说,养牛的目的是为了让它为人服务。象现在这样,它反倒成了人的负担,人服侍的对象,那实在是一种累赘。”
“你说的是在理,我早就打过这主意。”听到这,我心里立马一亮,好不高兴,我还是第一次做进老父亲的动员工作,能不高兴吗?
“可是……”可是我还是高兴得太早了,老父亲的这个“可是”肯定要搬出无数个雷打不动的理由。他缓缓地往下说着,“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城里的人比谁家有汽车,比谁家有摩托。你不是不知道,土锅寨的人家比不了这些,比的就谁家的牛多,谁家的牛壮呀。难道说我们家连吃皇粮的能人儿都有了,反倒牛却比别人家少不成。那叫我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头走路,挺胸说话。牛好歹都不能卖,这口气我是一定要争的,哪怕是我饿得舌头起黄灰。”
“值得吗?你仔细想想,值得这么做吗?”我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了,口气倏然生硬起来。
“甭管它值不值,我抱定要这样做。想帮我你直说,不想帮我你也直说就是。”
“啊,吃饭吃饭,吃了以后我们再说吧。”我夹了一片炒猪肝送到老父亲的碗里。我不敢再争论下去了,不然我们两个谁都会吃不好这餐饭的。可是,这一着已经不管用了,局面并不顺着我的控制发展,老父亲三下两下吃完了碗里的剩饭,便气嘟嘟地抬了个小凳子,离开餐桌到门口抽旱烟去了。
(三)
如果再继续吃饭时候的话题,那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收拾好碗筷,我沏了一杯热茶给老父亲端去,坐在他的对面,找了另外一个话题与他搭腔。
“今年怎么还同往几年一样,也是现在就缺粮,难道我给你们买的新品种什么效果也没有,一点儿也不增产?”
“我没让他们种!我拿它喂鸡了。明摆着种也是不可能增产,只可能减产。你大概是弄错了,那籽粒还没有我们种出来的三分之一大。还指望它增产?我种了一辈子庄稼,我就相信‘本大利大’。这是经验。”
“你怎么会连科学也不相信呢?这是农业科学家经过研究之后,通过杂交培育出来的,并且是适应我们这里气候条件的,前年就有人试种成功了。”换个话题也是白搭,我们的话仍然不投机。并且我气愤、痛心的感觉更加无法抑制,很显然地表露在言辞之中。
老父亲吃惊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后,颤抖着在地上磕了几下旱烟袋,磕掉烟灰后又重新装了满满的一袋。喂到嘴里,把烟袋嘴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但始终没有点上火。他的脸上的肌肉禁不住抽蓄着,写满了至尊无上的地位遭到攻击的无比痛楚。可以肯定,这是因为是在县文化馆里,他才这样强忍着,要是在土锅寨,他早就暴跳如雷了,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气势,给我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土锅寨的任何一个父亲都是这样对付儿子的,人们对此也早就已习以为常了,绝对没有作为儿子的人会象我刚才那样与父亲讲话。
“管它科学不科学,科学是读书人的事,与我们庄稼人沾不到边。种庄稼不象你们搞文字,千万马虎不得,‘人哄地皮哄一时,庄稼哄人哄一年’啊。”老父亲继续叨念着,气势仍然咄咄逼人。
好险啊,只因为我刚才的措词,就差点儿把我们的父子关系彻底弄僵了。说啥也是白搭,除了惹得老父亲的气恼外,什么作用也起不了。没办法,我只好拿出原计划买礼服的四百元给老父亲递过去。我隐约听到,他接过钱时又开始教导我了:“衣服是一定要买的,哪有新郎穿旧衣服的道理,那最不吉利。没钱的话把那叫做沙发的凳子退掉。白天上班去了,晚上要睡床,拿它也没什么用处……”
第四章
为什么我的一片好心都被老父亲当成了驴肝肺呢?我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使老父亲接受?
作为扶贫攻坚工作队回家的征途上,我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我仿佛觉得,我这次回家的首要事情并不是妻子嘱咐的多帮老父亲干点活,而是要千方百计让老父亲开窍过来——这是现实我肩头上责无旁贷的重任。
治穷先治愚。总结出这一经验的人是不是有过与我一样的境遇?
景物描写细致完整,尤其土锅寨那些个小茅屋,我能看见。人物刻画生动形象,老父亲的性格特征,具有那代人的共性也具有老父亲自己的个性,读来栩栩如生。心理描写细腻,对话精彩。文章意义深永,能给人启迪,读后很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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