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纤传奇
秋风落叶,白霜皓月。行人躲避,唯有二人立于波涛万仞之间。
细细看来二人皆系女流,左边那个个头高高的,体格瘦瘦的。头戴一顶绿色荷叶帽,身穿素雪娟裙,腰间束着一条绿色的带子,眼含笑意。右边那个梳着垂云髻,穿着金色鱼尾裙。右手举剑,眉心带恨。
“若纤小姐——”
右边那个女子还没说完她想说的话,左边那个女子眼含笑意地道:“婉娘,你到底是叫我若纤,还是叫我小姐?我只能答应你一个哦。”原来右边那个举剑的女子叫婉娘。婉娘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叫她若纤吧,毕竟曾经有那么多的主仆情义,叫她小姐吧,可她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婉娘眉心带恨,内心带敬说出了这“若纤小姐”四个字。
婉娘一心想着为她喜欢的人出气,不想却在这无谓称呼上乱了心智。若纤本来可以趁她心智不清的时候逃走,可是她依然立在波涛万仞之间,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那么专注,那么痴迷,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神态,也像是母亲看儿子吃饭时的安详。可是这种静谧安详的氛围并不持久,很快,婉娘“清醒”了过来,举着利剑向若纤走去,此刻脚下海啸升天,浊浪拍空。
若纤笑吟吟地伸出右手,开清纯玉朱之口道:“丫头,来吧!”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每个字都是千斤之重,婉娘走到离若纤一步之遥的时候听到这四个字,手腕子一软剑便掉在波涛之内。婉娘听在耳中,泣在心中。因为若纤还认她是丫头,这丫头叫的都成了她的口头禅了。婉娘不由自主地就回忆起往日的时光。
一千年前的中元之际,西天如来佛祖正在举行“盂兰盆会”。经坛上有一钵清水,清水里有一株青莲,还有一尾金鱼。众佛齐聚一围,对着一碗饭默念心经。佛的外围是菩萨,菩萨们也跟着念。唯观音菩萨满存疑惑,念经时心不在焉。如来问:“观音尊者有何疑问?可速道来。”观音遂问:“盂兰盆会不是要超度亡魂,救苦救难的吗?为何却对着一碗饭默念心经,弟子蒙昧,望世尊点化。”如来端起那碗饭深情款款道:“这碗饭是我十大弟子目连菩萨送给她母亲的,我那时路过舍卫国,眼见他端着这碗饭送给他母亲吃,可他母亲却连碗都接不住,我告诉他说:你母亲生前罪孽深重,死后不能摆脱饿鬼纠缠,只有广行善事,诚斋供僧,方解此厄。他听后每天虔诚拜佛,用心供僧,别人七七四十九天已毕,可他却奉行一生,供僧九十万九千九百九十人,最终他空腹而死,死后成为菩萨,后又成为地府佛祖。”佛祖讲完,众佛陀菩萨皆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经坛上的青莲修炼成人形,把那碗饭一扫而光。随后又带走那尾金鱼一起离开西天佛界。
菩萨问:“为何不阻拦她?”佛祖道:“我欠她一世情缘,当年我下凡苦游,见有一花匠男子手中拿着一朵青莲,那朵青莲五瓣花朵皆出绿光,我想执此青莲以净世,所以我出高价向花匠男子买回。每日我诵经运法都有她陪伴,时间一久她自然有了灵性,后来我一想我错了,三界万物皆有其自由,我不该夺人所好,花匠男子虽不通佛,却懂花。如果他们在一起也是幸事一件,所以我说我欠她一世情缘。”观音菩萨道:“只是她吃了目连佛祖的那碗饭,日后必为饿鬼所侵。”如来不语,默念心经。
青莲下凡,满地春光。遍山上下,湖中海内,一片祥和。青莲倒出金鱼,以荷露滴鱼目。金鱼之目转动,亦成人形。青莲自称若纤,金鱼自称婉娘。婉娘感救大恩,拜若纤为主,己为仆。二人行走在长安城内,惹不少花花大少调戏。婉娘自告奋勇将他们打的鼻青脸肿,可这几位是脸皮厚天生挨打的主,嬉皮笑脸道:“我们被美人打了是我们几辈子的福分,只要能和美人握手言欢,把酒谈情。我们就是死了也知足了。”若纤见状,叫回婉娘道:“丫头,我来吧!”若纤走到他们跟前,他们一个个被打的倒在地上,站不起来。若纤弯下腰来呵呵一笑,他们几个更是摸胸舔舌,浑身难受,不顾自身疼痛嚷着道:“求美人垂青。”若纤用手抚着脸颊温柔道:“你们真的要和我握手言欢,把酒谈情?”他们迫不及待使劲点头,若纤把手伸出去温声道:“握吧!”同时又喝了一口酒放在地上道:“谈吧!”花花大少像饿狼扑食一样扑向若纤。过了很长时间,人们围着他们哈哈大笑,原来他们在和猪握手言欢,和牛把酒谈情。
婉娘对若纤的聪明才智更加佩服,更佩服的是她对卑微低贱的人存有关怀之心,包括婉娘本身。
长安街果然是热闹非凡,各色人群熙熙攘攘,接踵而来,接踵而去。若纤听凡人说今天是御史中丞李大人令郎中榜的大喜日子,为了迎接状元府,李大人在城内重金悬赏能工巧匠,听说李府的大门都被踩烂了。若纤道:“丫头,我们来凡间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大的 场面,有没有兴趣看一看。”婉娘陪笑道:“只要是小姐要去的地方,就是我婉娘要去的地方。”若纤用手指摁了她额头一下笑道:“死丫头,下凡倒学会拍马屁了。”婉娘揉揉额头,傻笑不止。
“啊!啊!……”“噼噼噼……”一声声惨叫声入耳,一阵阵鞭打声揪心。好奇心的人们纷纷前去围观,婉娘道:“小姐,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若纤腿已快步迈出,可是话音才刚说道:“当然了。”二人在边上站定,清楚看见一个文弱书生倒在地上,双手是血。身后是一辆推车,车上放着各色花盆,有的被碰碎了。有一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子举起皮鞭就往书生脸上抽打,他的脸已经成了一株柳树,上面印着万千“柳条”。而且是红色的。矮胖子每抽一下,书生就惨叫一声,围观的人再多终究没有人出来阻止,只把这看作是驯兽的场面。
“住手,不许你打他。”终于站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若纤。若纤此时的穿着打扮虽然与一般女子无异,可她那种可爱,那种纯真,那种让人一见就有守护她的欲望始终呈现在她的眼里,她的脸上。满脸横肉的府吏见了若纤也魂不守舍,手里的皮鞭也不知掉在哪里了,背躬哈腰,两手搓搓走向若纤。若纤道:“你放了他,我任由你处置。”书生倒在地上用微弱的口气道:“快走,别上他的当。”若纤看了一眼书生,又俯视着府吏,府吏张张嘴,舔舔舌头,色咪咪地仰视着若纤,口水一直从牙缝里流到嘴唇边,又从嘴唇边流到下巴,又流到脖子和胸口上。看了若纤好久,道:“小美人,你要是让我亲上你一口,我就把他放了。”婉娘“啪”的一声给了府吏一个响亮的巴掌,唾口唾沫道:“就凭你这副德行也想白日做梦?”围观的人也开口说不可以,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哎!书生被打的时候他们一言不发,看到美女被人“欺负”就争吵起来。看来人们还挺有爱美之心的。
“好,亲吧!”谁也想不到若纤竟然答应了她,看到府吏个子矮,够不上,她还蹲下身来把脸蛋贴近他的嘴边。围观的人又开始议论了,说这女人好不要脸,好不害臊,好不知羞耻。哎!怎么说呢?我顿感词穷。府吏一亲“叭”的一声,嘴张不开了,彻底长住了。着急的府吏又跺脚又打滚,就是说不出话来。人们又说这女子惩奸除恶,打抱不平,还送了若纤一阵掌声。若纤也不在意去把书生扶起,随身拿出药来敷在脸上,书生觉得清爽,手脚一动感觉浑身有劲,于是站起来活动一番,伤口全部复合。书生要跪下谢恩,被若纤扶起,书生感觉到她的手好温暖,好柔滑。内心里对若纤已有非分之想,婉娘何等人也,能看不出来?于是上前问话道:“书呆子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为何来这遭人毒打?”问完后,若纤用余光看了婉娘一眼,低声道:“你这丫头怎么叫人家书呆子啊!万一人家生气了呢?”婉娘低头脸红,忽然又大声对书生叫道:“公子你好,我叫婉娘,她叫若纤,我是她的丫头,她是我的小姐……”书生被吓得傻乎乎的,两眼无光,六神无主,直挺挺地在那立着。若纤又要对婉娘发脾气,婉娘抢先一步道:“不是小姐教我对人要有礼貌的吗?我都叫他公子了还要怎样?难道叫他大爷皇上吗?”若纤也顿感词穷,无言以对。
围观的人都散尽了,太阳一点点偏西了,书生才魂归原位。道:“小人——”若纤插话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奴隶,不要说小人。”书生又道:“在下——”若纤又插话道:“地面很平,我不在上,你不在下,不要说在下。”换了好多称谓,书生才舒了口气道:“我叫徐安,家住长安城外白杨镇,父母具是农民,为了供我考取功名活活累死,而我也屡试不第。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无力养活自己,所幸我喜好花花草草,懂得它们的生活习性,所以在御史中丞李大人府中谋了个花圃匠赖以为生,今天李大人的儿子李震飙荣取状元,李大人让我去摆弄花园,为防我偷懒或逃跑李大人还派来一个府吏专程监视于我。我一时体力不支要求府吏让我暂时歇息一会,府吏不许,还一路鞭打。我实在坚持不住就把车给卸了,震碎一盆月季。”
状元府门前果然是车水马龙,来的人非官即富,状元府也是十分的气派辉煌,就连门口的下人都穿戴华丽,精精神神地站立着,他们脸上虽然没有一点表情,但内心深处一定在想:能在这么豪华这么气派的地方站岗是那些落魄寒酸的读书人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换句话说就是那些个读书人连站岗的下人都比不上,当然是指名落孙山的读书人。状元府门口李震飙公子正在接待各地官员和富绅,见了面无非就是些“恭喜恭喜,恭喜李公子荣登榜首,位列状元”李震飙无非就说“同喜同喜,日后还望各位多多提携。”
寒暄一阵子,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李震飙刚想回府。突然来了个大胆的乞丐就望状元府闯,被站岗的下人拦住喝道:“哪里来的叫花子,竟然也敢往里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乞丐不屑道:“这是为富不仁,欺行霸市的地方。”下人们正要挥拳打他,被李震飙喝住,问道:“兄弟,你有我状元府的请柬吗?如果有我李震飙拱手奉迎。”乞丐“哼”了一声道:“我有猪圈狗圈禽兽圈里的请柬,不知管不管用?”下人们早已忍无可忍,这么辉煌气派的地方竟然有人“煮鹤焚琴”大煞风景。可李震飙脸上没有一点怒色,保持一个君子神态,道:“兄弟,这确实不管用,你要是饿了,我可以给你点钱。”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十吊钱塞到他手心里,谁知乞丐拿着钱一把扔了出去,还理直气壮地道:“有钱了不起吗?还不是搜刮老百姓的?”李震飙似乎天生就不会生气,依然平和地道:“有钱确实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只是我这双手和我这双脚。”说完后掉头回府,顺便告诉站岗的仆人道:“如果闹事,赶走就行,千万不要打他。”几个仆人俯首称“是”,乞丐见李震飙回府去了,又偷偷摸摸地蹲在地上把那十吊钱捡了起来揣在怀里,口里骂着“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大爷我不稀罕。”
李震飙回府后见过父亲母亲,谈及修建花园之事,一问随从,各路花匠均已报到,唯有家奴徐安未到。李大人气急败坏,摔杯子发脾气,小小家奴竟然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于是李大人出府观看。正要回府,听到有人说话,放眼望去正是那家奴徐安。他推着车往状元府赶,嘴角竟然还有一丝窃笑。左右两边竟然还有美女相伴,这是家奴吗?堂堂李大人都没有这样的艳遇,小小的家奴竟然赶上了,世上都道当官好,当官不如花草匠。
李大人在脑子里左右一通胡思乱想,徐安已经在他脚下了,俯首道:“李大人,小人来报到了。”李大人的眼睛盯着若纤,耳朵却听着他说的话,挥一挥衣袖带来一群家丁,张开掉了牙的老嘴也温柔地说了三个字“给我打”。一下子来了五六个健壮男儿按住徐安就要往死里打,若纤开口道:“李大人没必要这样……。”
“哪样?”
李大人的腿见了若纤就发软,幸好有个家丁扶着走到若纤跟前,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胸。若纤不是凡间女子,不会羞的满脸通红,乱了阵脚。而是用指甲掐住李大人的耳朵,咬牙切齿的道:
“这样啊!”
李大人被掐的嗷嗷乱叫,跟着若纤的手势转来转去,就像是一块磁铁吸着带磁的东西一样。李大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是第一次被女人用指甲掐着耳朵团团转,虽然一时疼痛,过后却是趣味永恒。
李大人抚摸着被掐的耳朵,耳垂边上有深深的一道坑,用手指一抹还有点点血迹。四周的家丁们想笑不敢笑,徐安也是万万没想到,看着这么文静的女子居然也有暴力的一面,心里是又敬又怕。婉娘当然是拍手成快了,婉娘还特意看了徐安一 眼,徐安也看了婉娘一眼,婉娘微微一笑,徐安就把眼睛转向别处。
李大人道:“你们两个悍妇。”若纤和婉娘不高兴了,李大人道:“你们这两个世上罕见的妇人来我状元府干什么?”若纤走到徐安跟前,拉着徐安的手走到李大人面前彬彬有礼道:“当然是给你家少爷摆弄花园啊!”徐安的手被若纤拉着,徐安的心里简直幸福死了。徐安也想去握她的手,可是他一个男人家一点力气也没有,挣不脱若纤的手,所以只能是若纤握着他。
李大人道:“你不可以进去,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嫁给我的家奴徐安。”
“不过你自视清高,目无下尘,怎么可能委自枉屈嫁给一个下人呢?”李大人有板有眼地推理道:“所以你能帮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