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喷你了，就胡搅蛮缠了，你能咋样？”婶子连哭带嚎地向跛叔扑过去。
　　 跛叔抱着婶子：“你疯了。”
　　 “疯了！我就是疯了！”婶子象疯狗一样连咬带踢，跛叔真有点照架不住了，可婶子还是不肯撒手。
　　 婶子从来没见过跛叔发这么大脾气，今天她可算见识了。婶子心想，这个死跛子，能发第一次，就会发第二次，今天我一定要治住他，给他一个下马威，不然以后日子怎么过。婶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衣服。
　　 “孩子他娘，你这是……”
　　 “我走！给你腾地方，永远不再回来。”
　　 其实婶子并不想走，她只是想吓唬吓唬跛叔。当初是她自己找上门来要嫁给跛叔的，也因此引起不少闲话。如今她真走了，别人会说得更凶！人们会说，她还是看中跛子的钱才嫁给他的，现在钱捞上腰了，屁股一拍走人了。婶子也知道，人的舌头比刀子厉害多了，谁能说得清呢？再说，就是走了又能怎样？离婚吗？那离婚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可跛叔把婶子的话当真了，他坚信婶子是说到做到的人。他心乱如麻，看着站在一边发愣的一双儿女，他妥协了。
　　 “孩他娘，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以后我都听你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别生我的气了。给孩子们做饭吧。前庄的徐大爷还等我去帮他们打家具呢，我去了。”跛叔一边说，一边背起工具出门了。
　　 走到门外，跛叔停下来看一眼屋里，抹一把心酸泪，孤孤单单地走了。他多想婶子能出来说一句宽心话，留下自己和儿女们过一个清闲的欢乐年……
　　
　　 （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而婶子的身体却发生了变化。几年前，婶子就开始发胖，体重一天比一天增加。跛叔说：“孩他娘，你没事多活动活动，不要吃了睡，睡了吃，这样胖下去对身体不好。”
　　 婶子一听火了，“我吃你心疼了是吧，有本事你就不让我吃。”
　　 “我这不是为你好吗，哪能舍不得让你吃呢，好好好，你吃吧。”
　　 婶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大得连裤腰带都没法系了，别说活动，连走路都困难，一走就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呈猪肝色。她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头昏眼花，睡不着觉。一睡不着觉，她就感到烦，一烦她就想骂人。可她骂谁呢，也只能骂跛叔。跛叔就让她骂，她骂累了，不骂了，跛叔才劝她说：“孩他娘，明儿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你喘成这样，又时常头昏，我在外面做工实在放心不下。”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是盼我死，还是怕我死了？我才不死呢。”婶子根本不听跛叔的话。
　　 姚大娘也不放心婶子的病，时常过来劝她：“花儿啊，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们有病治病，没病不就放心了。”
　　 可婶子就是听不进去，好像大家都在害她。她仍然是每顿一碗猪油炒干饭。大伙都说，婶子的病是她自己吃出来的。
　　 后来，婶子终于彻底病倒了，她总感到全身麻木，动弹不得。这时她才感到生病的痛苦。以前跛叔生病，她总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跛叔。更让她感到难受的是，村子里除了姚大娘，竟没有一个人来看她。她也知道，大家不来看她，是因为她平时太抠门了。一个村子住着，谁家能没个难，有时为了救急，去她家借几块钱，几毛钱，她都不借。不借也就罢了，她还要弄些好吃好穿的在大伙面前炫耀，炫耀自己的本事和福气，弄得人人讨厌她，妒嫉她。
　　 跛叔带着婶子，看了好多医院，医生都说，婶子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并感染了并发症，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好转。婶子也天天闹着要出院，说不想再花这个冤枉线。
　　 现在婶子终于明白，平时她做得太过份了。她对不起跛叔，对不起乡亲们，更对不起姚大娘。她非常后悔，钱再多有什么用？她的钱还没花完，她还有好多新衣服没上过身。可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下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跛叔为婶子倒屎倒尿，送水喂饭，整天陪着她，就连晚上跛叔也不敢睡个安心觉，不时帮婶子翻身掖被子，把眼睛熬得通红，一看到婶艰难地喘不上气来，就默默地陪着流泪。婶子却伸出手，抹着他脸上的眼泪说：“孩子他爸，别难过，我不会死的。”
　　 跛叔抱着婶子，心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明天我们再去大医院检查，我就是累死，砸锅卖铁也要把你的病看好。孩子不能没有娘，我也不能没有你啊。”
　　 婶子靠在跛叔的怀里哭了，哭得铁人看到也会流泪。婶子泣不成声地问跛叔：“我死了，你……你会恨……我吗？”
　　 “不！不会，没有你，我得打一辈子光棍。没有你我哪来儿子闺女，没有你我也活不到今天。”跛叔用手抚摸着婶子发烫的脸，真诚地说。
　　 “你盼我死吗？”
　　 “不！我盼自己死在你前面，用我的死换你多过几十年，把我们的孩子拉扯成人。
　　 “别……别胡说。”婶子用自己的脸颊堵住跛叔的嘴，脸上露出一丝嗔怪的笑容。
　　 “孩……孩子他爹。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实话告诉你，医生都跟我说了，说我这病治不好了，说不定哪一天我的心脏就不跳了。有人说我发胖是福态，那是挖苦我；有人说我生病是罪孽，这个我承认。这些年，我对你不好……”
　　 “别说了，歇一会吧，看你喘成什么样了。你先躺下，我给倒杯水来喂你吃药。”跛叔流泪了。
　　 “不……不用了。我就想……在你怀里躺一会，你听我说说话。这……这段时间你……太累了，你闭上眼睛，好……好歇着。这些年，我从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临……临死前就让我多说……几句吧。这样就是到了……地下，我也好给你爹娘一个……一个交待。他们的儿子……为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婶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孩他娘，你别说了。”跛叔紧紧抱着婶子，生怕婶子从他的怀里飞了。
　　 “花儿！孩子他娘……”跛叔傻愣愣地盯着婶子的眼睛，生怕她一闭上就再也不睁开了。
　　 “孩他娘……”跛叔失声痛哭起来。
　　 婶子不哭，也许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断断续续地说：“还有钱……在……在箱子底下的……存折上，密码……是……是你的生日。我死后……你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别……让人瞧不起。如……如果遇到好女……人，你就……再找一个，千万……别让我们的孩子受……罪。你要外出做工，就把孩子……放在姚大娘家里，大娘是……是好人。你告诉大娘，请她原谅……花儿，让她别生我的气，我……是个小人，那些钱你就让大娘……她……”
　　 都说世上只有“不知”之症，没有“不治”之症。可在哪物质匮乏，缺衣少药的年代里，婶子就这样离开了跛叔和她的孩子，离开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
　　 跛叔不相信婶子就这样丢下他走了，一直把婶抱在怀里，直到天亮也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