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出去干活的时候，弟弟留给奶奶照看，这时候，奶奶就把弟弟和月儿放在一起，月儿摸着弟弟软绵绵的小胖手，傻傻地笑。她拍着小手逗弟弟玩，用手帕给弟弟擦鼻涕，奶奶去做饭，月儿就靠着被子，把弟弟揽在自己的怀里，生怕弟弟不小心掉到地下去。
　　 妈妈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月儿抱着健健，脸一下就黑了，一边把孩子抱过去，一边发牢骚，说月儿睡觉的地方，一股子尿臊臭，把健儿都熏臭了。
　　 看到妈妈发火，月儿害怕了，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滚出来，砸碎了奶奶的心。妈妈对月儿的恶劣态度，奶奶看不过去，就算月儿是残疾，也是爸妈的亲骨肉，怎么可以这样嫌弃她呢？可奶奶除了心疼，一次次的劝说也无法改变妈妈的态度，反而让妈妈对月儿更厌烦了，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月儿脸上的笑容一天天少了，她已经懂事了，她知道，爸爸妈妈把她从心里抛弃了。她好羡慕弟弟，同样是爸妈的孩子，她却像只被遗忘的小猫，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小小的心，总是冰凉冰凉的，幸亏还有爷爷奶奶，让她能感受到人间还有属于她的一份温暖。
　　 （五）
　　 月儿六岁了，到了上学的年龄，村里的孩子三岁就上幼儿园了，月儿生活不能自理，进进出出都得奶奶抱着，根本就无法去上学。奶奶也想把月儿送去学校读两年书，至少，让孩子认两个字，睁开个眼睛。爸妈一听让月儿去上学，谁都不支持，说一个瘫孩子念书有什么用？再说，月儿又不能走路，每天接来送去的，哪有那个闲功夫。
　　 奶奶不死心，亲自背着带着月儿去学校问。校长听着奶奶的叙述，看着可怜的月儿的残腿，连连摇头，月儿没有行动能里，时时刻刻都需要别人照顾，老师们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特意去照顾一个残疾的孩子，让奶奶想办法，能不能把月儿送到那种适合残疾孩子上学的福利机构去试试。
　　 可在农村里，压根就没有那样的残疾人福利学校，去城里又没那个条件，月儿的上学梦，就这样搁浅了。
　　 放暑假的时候，在遥远的小山区支教的姑姑回来了。姑姑当年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响应学校的号召，去了偏远的小山村支教。本来姑姑可以教两年就申请回来，可她爱上了那破旧的学校，和一群淳朴可爱的山里孩子，舍不得离开，教了一年又一年，连终身大事都耽搁了。她说她决定一辈子留在那里，把自己奉献给山区的教育事业。
　　 姑姑在大学里谈过一次恋爱，男孩是本市区的，毕业后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企业单位，在里面干文职，工作很好。原来男孩也希望姑姑和他一起进那个单位，他也求父母帮忙，打点好了关系。可姑姑头脑发热，非要去响应学校的号召去支教。男孩答应等姑姑两年，等姑姑回来后就在一起工作，结婚，组建他们的小家庭。
　　 可姑姑这一去，几年也不回来，还说一直要在那个小山村里教学，她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学生。而且，姑姑也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当初选择报师范，也是因为从小就把当老师作为自己的理想，她不想为了结婚，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去追求舒适的环境和物质生活。
　　 男孩的爸妈本来就对他们谈恋爱有意见，看不上姑姑农村的出身，听说姑姑不愿意回城，更是找到了反对的理由，劝儿子赶紧和姑姑分手。男孩因为这两年和分开，两个人的感情也渐渐淡了，再加上平时身边也不缺少莺莺燕燕，早就有了和姑姑分手的念头，这下也算找到了好借口，于是，就提出结束两个人的恋爱关系。
　　 这些话，是月儿假装熟睡时听姑姑给奶奶讲的，她猜姑姑一定深深爱过那个男孩，因为姑姑边说边哭，那压抑的哭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听得月儿好心疼。
　　 奶奶也哭了，说姑姑是个傻女子，不知道珍惜属于自己的幸福。哭过之后又给姑姑打气，说姑姑这样的好女子，一定会给她找到个好女婿的。姑姑哭着哭着就又笑了。
　　 大人们的事，月儿不懂，可她能听懂奶奶和姑姑的谈话，她也觉得，这么美丽善良的姑姑，将来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除了爷爷奶奶，姑姑是最疼月儿的亲人，这几年姑姑虽然很少回家，可每次回来，带的最多的就是给月儿买的礼物，吃的穿的，听的玩的，样样都有。一架小小的电子琴，一个巴掌大的收录机，塑料不倒翁，各种精美的幼儿故事书，惹得另外两个侄子眼馋，在妈妈们面前告状，说姑姑偏心，两个婶婶也对姑姑颇有微词。
　　 可姑姑说，几个孩子中，月儿最可怜，生下就残疾，更需要亲人的呵护和关心。她还常劝哥哥嫂嫂好好对待月儿，不要伤了孩子的心。可妈妈嘴上答应着，对月儿的态度却从未好转过。姑姑也常常叹息，对哥嫂的失望，也让她更疼这个可爱可怜的侄女。
　　 姑姑的假期只有一个月，姑姑在的这一个月，就是月儿最快乐的时候。姑姑教月儿唱歌，月儿的嗓音可好听了，每学会一首歌，月儿就放开清脆的喉咙唱给奶奶听，奶奶脸上笑着，夸月儿唱得好，眼角却总是闪着泪花。
　　 姑姑还教月儿认字，把简单的子词写在卡片上，一遍一遍教月儿念，一个假期过去，月儿就能把故事书里的儿歌都背会。姑姑说，月儿心这么灵，能上学的话，学习一定会很棒的。可面对月儿的状况，姑姑除了怜惜，也别无他法。
　　 月儿问姑姑，山里的孩子和我们这里的一样吗？姑姑说一样啊！月儿问，山里的孩子都可以走路吗？姑姑眼里的笑容就突然暗淡了。她把月儿抱在怀里，抚摸着月儿的头发，柔柔地说：“山里也有和月儿一样的孩子，不止是山里，世界上到处都有残疾的孩子，月儿，你不是唯一不幸的孩子。”
　　 月儿抬起头，天真地望着姑姑：“姑姑，为什么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为什么别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可以走路？”
　　 姑姑说：“每个孩子都是一个个天使，他们背上都长着一双会飞的翅膀，来到人间后，翅膀化为了双腿，就可以自由地行走。可是，在他们在来的路途中，也会遇到暴风雨，有些孩子的翅膀被折断了，所以，他们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缺陷，他们都是折翼的天使……”
　　 月儿听着姑姑优美而略带伤感的讲述，眼泪汪汪的，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是个折翼的天使，她不知道她来的路上遇上了什么，但她想，如果让她重走一次，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美丽的翅膀，不让它折断。
　　 姑姑走的时候，给月儿买了一辆小轮椅，有了这辆轮椅，月儿行动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靠奶奶背或抱，爷爷把所有的门槛都垫平了，月儿坐在轮椅上，就能进出院门了。
　　 每天学生放学的时候，月儿就来到院外，羡慕地看着一个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们说说笑笑，像花蝴蝶一样从她面前飘过。男孩子们看见她，总会嘲笑她小瘫子，也有调皮的孩子，用小石子砸她，砸中了还得意洋洋地笑。月儿不生气，默默地低下头，小脸红红的。她喜欢看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身影，多么渴望自己也有一双健全的腿，和他们一样背着漂亮的花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
　　 善良的女孩子们从不欺负月儿，她们路过都会笑着和月儿打招呼，把手里采的野花别在月儿辫子上，或者给月儿一个苹果，一张小贺卡，一幅水彩画，月儿感激地拿在手里，舍不得丢掉，藏在一个空纸盒里，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地看。月儿也会用姑姑买给她的水彩笔，照着书里的彩图画一些简单的花花草草，给奶奶看，奶奶是她唯一的观众，从奶奶的慈祥的眼睛眸里，月儿才能看懂深深的爱。
　　 (六)
　　 爸爸在城里打了几年工，学到了许多技术和经验，开始尝试着自己包工程干，干了两年，挣了钱，在城里买了套房子，把妈妈和弟弟都接去了，家里就剩下爷爷奶奶和月儿。爸妈没提过把月儿也带去，奶奶也知道他们不喜欢月儿，怕月儿在他们跟前也会受委屈，就主动说月儿留在农村，她来照顾，等哪天她死了，他们再来接走月儿。爸妈当然巴不得奶奶这样说，嘴上抹了蜜一样，说以后一定多给他们零用钱，抽空多来看他们，心里肯定为暂时摆脱了这个大包袱，暗暗庆幸呢。
　　 他们搬到新楼房去的时候，在酒店请客，全家人都去了，爸爸开着皮卡车，把爷爷奶奶和月儿也接去看新房子。那是月儿第一次去城里，看着那宽宽的街道，高高的楼房，繁华热闹的市区，月儿趴在车窗玻璃上，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稀奇而兴奋。她贪婪地看着窗外的美景，恨不得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刻在脑子里，一个人寂寞的时候慢慢回味。
　　 爸爸买的楼房在一个美丽的花园小区，他们家在三楼，上楼的时候，爸爸考虑到月儿快十岁了，爷爷奶奶背不动，主动过来背月儿上楼。
　　 这是在月儿的记忆里，爸爸第一次亲近月儿。她不记得小时候爸爸有没有抱过她，从她记事起，爸爸就没笑脸对过她。每次回家，爸爸都给弟弟买一大堆好吃的，抱着弟弟又逗又笑，听着弟弟咯咯的笑声，爸爸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似的。可他的目光，从来都落不到躲在角落里的月儿身上。
　　 月儿多么希望爸爸妈妈也能像爱弟弟一样也喜欢她啊，可在他们的眼里，她就是个没用的废物，除了连累他们，在家里一点用都没有，她也不敢奢求每个人都喜欢她，尽管他们是她的父母。
　　 月儿爬在爸爸宽宽的肩膀上，她能闻到爸爸身上的汗味，烟草味，这是她从没闻过的爸爸的味道，她贪婪地吮吸着，幸福地只想哭。她听到爸爸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有些心疼爸爸，这么多层楼梯，爸爸一层一层背着她往上爬，多累啊！小弟弟都拉着妈妈的手就上来了，她真是个累赘啊，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连累家人，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的爱呢？
　　 这是在月儿的记忆里，爸爸第一次亲近月儿。她不记得小时候爸爸有没有抱过她，从她记事起，爸爸就没笑脸对过她。每次回家，爸爸都给弟弟买一大堆好吃的，抱着弟弟又逗又笑，听着弟弟咯咯的笑声，爸爸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似的。可他的目光，从来都落不到躲在角落里的月儿身上。
　　 月儿不怪爸爸妈妈，谁让她自己不争气，生下来就是个瘫子，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呢，有她这样一个残疾女儿，爸妈脸上也不光彩啊。可是，月儿还是个孩子，她多么渴望得到爸爸妈妈的爱啊，这个人人都拥有的权利，对她来说居然就是一种奢侈。
　　 到了楼上，新装修的房间布置得可漂亮了，奶白色的家具，又软又宽的沙发，像水一样流动的电视墙，画面清晰的液晶电视，尤其是客厅中间的水晶吊灯，闪闪发着光，又亮又好看。月儿新奇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眼里盈着笑，小脸红扑扑的。她从没离开过家，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爸爸本事真大啊，能在城里买楼房，在他们村子里，还是第一个呢。
　　 月儿还没看够呢，请的客人们来了，爸爸说人多了坐不下，就让奶奶带着月儿去卧室。奶奶把月儿背到卧室的床上，月儿好奇地趴在窗口，看到楼下有一片碧绿的草坪，草坪上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朵，还有雨伞一样的松柏树，这城市里的景致，比他们家里的果园可漂亮多了。月儿幸福地叫着，招呼奶奶来和她一起看，奶奶过来给月儿推开窗，月儿把头伸出窗外，她甚至看到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抖动着翅膀，自由地飞。
　　 “奶奶，快看，那里有蝴蝶。”月儿快活地叫着奶奶，在心里和小蝴蝶说话：“小蝴蝶，你真幸福，有美丽的翅膀，能自由地飞，月儿太淘气了，把自己的翅膀弄断了，不能飞，也不能走路，要是我也有翅膀，一定下去跟你玩……”没有人能听到月儿傻傻的心里话，平时除了奶奶，很少有人陪她说话，她已经习惯了在心里自言自语，说一些只有她自己能懂的话。
　　 爸爸在酒店定了宴席，请来道贺的亲戚朋友们去吃，妈妈说，月儿行动不方便，上下楼还得让人背，再说，还有爸爸的好多工作上的朋友，让他们看到月儿爸爸也没面子，就不带月儿去酒店了。奶奶怕把月儿独自丢在这陌生的楼房里害怕，说她也不去了，陪月儿。妈妈说他们回来时给她们打包带点吃的，就和大家一起去了。
　　 客人走后，奶奶又把月儿背到客厅里，让月儿看清晰的液晶电视，看着孙女开心的笑容，奶奶的心沉甸甸的，她怕有一天自己走了，爸爸妈妈会好好对月儿吗？在这样的环境里，可怜的月儿将来怎么办呢？
　　 （七）
　　 那天晚上，爸爸又把他们送回了农村，自己开车回城了，弟弟去城里上学，妈妈照顾他，爸爸工作忙，他们回来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爷爷平时住在林场，过十天半月回家一趟，给月儿捎点好吃的，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就剩奶奶和月儿了。
　　 奶奶白天去地里干活，月儿坐在轮椅里，奶奶推着月儿去地头，让月儿在树下玩，自忙着锄草，伺弄庄稼。
　　 月儿对外面的精致，总是特别感兴趣，兴致勃勃地看着高高的白杨树，绿油油的庄稼，沟渠边星星点点漂亮的野花，开心地笑着。偶尔有几只麻雀在树上扑愣愣地飞来飞去，月儿扬起头，对着小鸟说话：“小麻雀，你们好！你们的家住在哪里啊？你们有爸爸妈妈吗？妈妈会给你唱歌听吗？你哭的时候，爸爸会抱你吗？”
　　 麻雀们看着坐在轮椅里的月儿，叽叽喳喳的叫着，似乎在和月儿对话。月儿能听懂小鸟的语言，她知道它们的家在屋檐下，墙洞里，她经常看到它们从那里飞进飞出，她知道每一个鸟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她看到它们嘴里叼着小虫子，来喂它们的孩子。没出窝的小鸟在屋檐下的鸟窝里唧唧地叫着，呼吸着它们的妈妈，它们的声音很快活，因为它们很幸福，有爸爸妈妈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