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你就直接说瘫子好了，没事，我不介意……放心吧，姨，我不会告诉杏儿的。”石头看似平静地说着，可他的心里排山倒海的悲伤早已将他撕扯得四分五裂。他的心像有一柄刀深深地刺进了心脏，痛得他有窒息的感觉。绣娘走后，他静静地蜷缩在轮椅里，眼里有泪，却倔强地不肯流出。他用头重重地撞着轮椅的手柄，发出“咚咚”的响声。过了良久，他的眼里散发出决绝的光芒，他掏出了手机拨通了还摊放在腿上的那份报纸上的电话……
　　 杏儿要英语过级考试，已有两天没来看石头了。下午刚好考完了，杏儿赶紧买了石头喜欢吃的“老幺煎饼”直奔医院，冲进病房。石头的病床前正有一名清洁工打扫卫生。病房早已是人去楼空，杏儿呆住了。手上的饭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饭盒的盖子滚出好远。
　　 “8号病床的病人呢？”杏儿拉住了清洁工，“请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听说出院了。”清洁工继续着手里的活。
　　 “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杏儿很焦急。
　　 “这你得问医院，我只是个打扫卫生的，什么都不知道。”清洁工直起了身子，表情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杏儿顾不得那诧异的目光，奔向医院总台。总台护士告诉她，石头昨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杏儿以为石头回家了，急忙搭上了去安阳镇的公交车。来不及回家便奔向石头家，可迎接杏儿的是一把铁锁。她眼神瞬间空洞起来，靠着石头家的铁门慢慢、慢慢滑下了身躯。她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她不知道石头去了哪里，竟然连石头的爹娘都不见了……
　　 绣娘隔着墙头看见了女儿，她的心是疼的、不安的。却只能强装若无其事。
　　 “杏儿，回来了怎么也不进家，跑石头家做什么啊？哦，对了，这两天你兴旺叔把家里的牲畜都处理了，说是要带着石头走亲戚，也没听说他家有什么亲戚啊？杏儿，没急，兴许过几天就会回来了。”绣娘扯着谎心虚地拉起了女儿。
　　 “过几天石头哥会回来？”杏儿眼中闪过了光亮。
　　 “这是他的家，他怎么不会回来。”绣娘心里疼着，可她为了女儿，只能如此，她是多么的无奈。毕竟石头瘫了，就算不瘫，她也不允许杏儿嫁给他。石头是金命，绣娘一直这样认为。
　　 杏儿开始每天回家了，绣娘和杏儿的爹不再提起石头，只是杏儿每天放学后，依然直奔石头的家，倚坐在冰冷的地上，好久，直到天黑。
　　
　　 8、
　　 岁月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杏儿大学毕业了。她等的石头始终没有出现，如今已过去了两年。从石头走后，时光就像一翎锐利的箭深深地刺进杏儿的心脏，她疼痛而矢志不渝地等待着。
　　 大学毕业后的杏儿凭借优异的成绩，本可以到政府部门当个待遇不错的公务员，她却选择了安阳镇，当起了不起眼的小学教师。她是为了石头而来，她始终相信，石头会回来。
　　 石头走后，她很安静。不恋爱，不和男性有过深的交集，只是平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看邻家女孩们都带回来了男朋友，杏儿却毫无动静，绣娘万分焦急。她开始安排杏儿相亲，杏儿并不反对，只是冷眼相待，无奈，很多男士也只能看着美丽、冰冷的杏儿轻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是石头离开的第五年春天，杏花天影，随风飘渺。杏儿不知为何，总觉得胃部有东西堵着，到医院检查几次，医生都说杏儿得了“浅表性胃炎”，开了很多“阿莫西林”、“温胃舒养胃舒”可仍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起来。本就消瘦的杏儿，更瘦了。当春天又一次来临，杏儿的胃疼越来越猛烈了，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杏儿好像突然预感到什么，她常坐在那个石头为她捉萤火虫的山头，从日出到日落。夜晚，看着萤火虫围在她身边，那点点的亮光，让她思念石头。她想着那个“天堂之约”。
　　 “石头哥，你看，我说我会先去天堂吧，不过，我会在天堂等你，不管你是不是成为一个小老头。”杏儿凄惨地笑，绣娘看着女儿悲伤地抹泪。
　　 “不是说杏儿是水命，不能与金命的人在一起吗？为什么石头走了，杏儿却病了，还病得这样严重。老天爷啊，你是在惩罚我吗？”绣娘在深夜跪在半山坡上喊，可回应她的只有“呜呜”的山风。其实，绣娘清楚，杏儿的病是因长期思念石头，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所至。绣娘真的后悔了，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山坡上跪拜。她的心像被蛊毒啃噬。她想尽快找到石头，可是石头走得那么决绝，丝毫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秋天来临时，杏儿被查出胃癌晚期。绣娘的心碎了，她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罪人。她亲手断送了女儿的性命，只为那该死的迷信，只为了石头是个瘫子。如果当初她不去找石头，让他们俩在一起，杏儿就不会得绝症。绣娘有想死的份儿，看着形销枯瘦的杏儿，她绝望了。杏儿的爹也愁容满面。
　　 杏儿住进了医院。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因为化疗，杏儿大把的头发往下掉。
　　 这一天，刚从化疗室出来的杏儿很虚弱，化疗完，泛着恶心。她静静地靠在摞起的两个枕头上。电视里正在播新闻，杏儿闭着眼睛听着。播音员圆润的声音冲击着耳膜，母亲绣娘给杏儿削着苹果。
　　 “观众朋友你们好，又到《中国梦》节目时间。这期节目的标题是《梦是我的双腿，能带我起飞》。下面我们采访的这位年轻人，他叫石头，是山东省荷泽市创业养鸡有限责任公司的技术指导师。他的养鸡恒温技术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孵化小鸡恒温最好的技术。他和他的合作伙伴李创业先生，也是唯一走出国门，成功与加拿大等国签订上亿成鸡销售进出口协议的年轻人。而谁又会想到，这两个年轻人是两个没有双腿的残疾人，下面有请石头上场……”接着是热烈的掌声。
　　 杏儿听到“石头”两字，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荧屏上被推上来的是她日思夜想的石头。她伸出枯瘦的手，隔屏念着：“石头哥，石头哥，你不要杏儿了吗？石头哥，杏儿想你，杏儿病得快不行了，石头哥……”
　　 荧屏中的石头已坐在了乳白色的沙发上。他在讲述他和杏儿的故事，他说：“我曾自暴自弃，曾沮丧颓废，如果不是那个纯洁的姑娘杏儿，我不会走到今天，只是我是个瘫子，我不能拖累她，为了她的幸福，我只能毅然决然地离开她……”
　　 绣娘看着石头，看着杏儿可怜的样子，万箭穿心。心里默默想：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我要让可怜的杏儿最后再见石头一面。
　　 杏儿虚弱地走下床，隔着荧屏摸着石头的脸、眉毛、头发流泪，喃喃地唤着：“石头哥，石头哥……”
　　 节目要结束了，石头被人推走了，杏儿焦急地喊着：“石头哥，石头哥，杏儿想你……”便哀伤地哭着，瘫坐在电视机前冰凉的地面上。
　　 主持人的声音又响起了：“各位观众，如果您有好的新闻线索，请拨打我们的电话……”
　　 绣娘记住了那个电话。
　　
　　 9、
　　 半个月后，杏儿睡着了，一个身影被推进了病房。
　　 绣娘看着眼前的人，泪瞬间涌出：“石头，都怪姨迷信，都怪姨当初嫌弃你，才硬逼走了你。”
　　 “姨，都是我不好，走了这么几年，不该不给杏儿消息，如果她知道我还好，就不会病成这样了。”石头表情凄楚地说，“姨，医生怎么说？”
　　 绣娘开始低声抽泣着摇了摇头说：“癌细胞扩散了，就这几天了，已停止化疗了。”
　　 “姨，我会陪着杏儿走到最后。”石头语气坚定地说。
　　 绣娘出去了，留下了石头。石头静静地端详着杏儿，此时的杏儿，看上去脆弱的像个一捅就破的纸人，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包在头上的一方紫色丝巾不知何时滑落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眼窝深陷。美丽的大眼睛，翘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大概在做梦，嘴角战栗，呓语着：“石头哥，杏儿想你了，你来看杏儿吧……杏儿想你，石头哥……”接着嘴角抽动了一下，眉头轻蹙着，像在梦里痛苦万分。
　　 石头轻轻抚了一下杏儿苍白的脸，杏儿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石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努力闪动着大眼睛，又闭了一下，又睁开。她看清楚了，那是她日思夜想的石头哥。
　　 她挣扎着坐起来：“石头哥，石头哥，是你吗？你不要杏儿了吗？”
　　 石头努力探过半边身子，将杏儿拥在怀里：“是石头哥不好，是石头哥不好，那年我不该走。是我不好……”
　　 杏儿抬起了头，再一次仔细看着石头，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缩回了身子，瞬间拉开被子，将头缩进了被子里。隔着被子，可以看见杏儿的肩在微微耸动。
　　 “石头哥，我现在好丑，我没有头发了，石头哥，你走吧，我不想让你看见这样丑陋的我。”杏儿哭着。
　　 “傻丫头，我怎么会嫌你丑，我那么丑的时候不也被你瞧见了，算我们俩扯平了。”石头扒开了被子，杏儿的脸红了，有一种病态的美。石头轻轻抱起杏儿，杏儿流着泪，靠在石头怀里。
　　 “石头哥，当年你为什么就走了，都不告诉我一声。”杏儿的声音很幽怨。
　　 “我……我是不想拖累你，你那么美丽，我不允许你和一个瘫子生活一辈子……不，不对，我是想做出个样儿给你瞧瞧，你不是一直都想我勇敢面对人生吗？我刚好看见了那张报纸，所以，我就拨通了报纸上李创业的电话，没想到他那么爽快就答应了，还帮我订了机票，当时你在考试，我没时间通知你……杏儿，都怪石头哥，是石头哥不好，你打我吧！”石头在杏儿耳边诉说着，唯一省去了绣娘去找过他的环节。接着，他轻轻握住了杏儿的手，拍在自己脸上。
　　 杏儿使劲缩回了干枯的手：“石头哥，你回来说好了，回来就好了，只是，我怕是要先到天堂去了。”
　　 “不，杏儿，我要我的妻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永远陪着我，我们要牵手一起共赴天堂，到了天堂，你还要做我的妻子。”石头轻轻在杏儿左耳边说。
　　 “妻子？石头哥你说什么？”杏儿的脸上泛着潮红。
　　 “嗯，是妻子，我要娶你，杏儿，我不想再错过了。杏儿，我爱你，从很小的时候就爱。三天后，我们就举行婚礼……”石头轻轻吻了吻杏儿羞红的脸。
　　 “石头哥……你这算是甜言蜜语吗？”杏儿笑着，将头埋进了石头的怀里。
　　 “算吧！你忘记《左耳》里张漾对小耳朵说的话了吗？‘甜言蜜语一定要讲给左耳听’，所以我就在你左耳边说了。”石头轻轻地说着。
　　 “石头哥，你还记得《左耳》呀？”杏儿开心地笑着。
　　 “当然，你的一切我都记得。”石头也笑着。
　　
　　 10、
　　 三天后，安阳镇小学的礼堂布置一新，大红的“囍”字贴在礼堂正中央，全镇老少齐聚一堂，音响里正响亮了回放着《婚礼进行曲》。这里正举行一场婚礼。新郎是石头，新娘是杏儿。
　　 笑得分外开心的石头被小学校长文方浠推了出来，他的腿上坐着杏儿。此时的杏儿看上去精神很好，脸上除了有泛起的病态红晕外，还有幸福洋溢。而婚庆司仪却是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人们都叫他李创业，一个理着平头，国字脸、浓眉大眼，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外面鞭炮响起，司仪在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小学校旁边是石头与杏儿的家，早已布置一新。虽长久没住人了，可经过安阳镇老少爷们三天的整理，小屋已是温馨而浪漫了。红红的蜡烛在点点地流着，像泪珠滚下。红红的床单下“埋伏”着红枣、花生、桂圆……杏儿的笑漾满心扉。她坐在床上，虽有些摇摇欲坠，但还是挣扎着掀开床单摸着。
　　 “石头哥，这里有花生，那还有一颗红枣……”石头顺着杏儿的指点抚摸着。杏儿脸色越来越苍白了，突然身子轻轻倒下了。
　　 “杏儿……”石头安静地笑着。
　　 “石头哥，我怕是不成了，谢谢你能给我一个婚礼。石头哥，我就要去天堂了，我会在天堂等你。石头哥，我没说错吧？我们在天堂相遇的时候，我还是如花似玉，你就是小老头了。石头哥……”杏儿静静地说着，石头紧紧地拥着她。
　　 杏儿笑着，眼里有泪滑落。就在她将要闭上眼睛时，握住了石头的手：“石头哥，天堂之约……”
　　 “天堂之约，杏儿，你等我……”石头握着杏儿的手，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