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长留(小说)
“公子?公子!真的是您!”
林知转身,却见一队巡逻衙役抓住一小姑娘欲将她拖拽走,奈何那小姑娘死命挣扎,还大呼小叫,正欲给她点颜色看看,就听见有人喝道:“住手!”
为首的那个带刀衙役认出这青衣男子曾出入县衙,料到此人身份不一般,就示意手下稍安勿躁,恭声道:“公子,某等奉命将这些疑似感染瘟疫的人送到城外。”
那衙役刚说完,小姑娘立即反驳道:“你骗人!我爹没有患瘟疫,他没有!”
“姑娘为何在此?令尊呢?”林知看那衙役脸色有些僵硬,便知这位名叫阿留的姑娘没有说谎。若真是搜捕身患瘟疫的人,这些衙役也不会直接上手拉拉扯扯,如今瘟疫是靠何种途径传播还未清楚,谁也不愿以身犯险。
“公子,我爹方才已被他们抓走了,求求您救救我爹!救救我爹!”阿留直接挣脱衙役的挟制扑到林知腿旁跪下,不停地磕头。
一旁的衙役脸色很是难看,但顾忌到林知未知的身份,也没人敢擅动,只是为首的那个带刀衙役眼里闪过几分为难,对于林知的身份,他还是能猜测出几分的。前几天京城里来的钦差大人带着一群人到县衙里时,他就看到眼前这位站在那钦差的旁边。
林知拉她起来却发现这姑娘犟得很,最后林知只能说道:“你若不起来说清楚,某又如何去救令尊?”
原来昨日有衙役巡查时发现阿留她家隔壁的宋婆婆染上了瘟疫,后经调查,就将接触过宋婆婆的人全部带走。那宋婆婆只有一个儿子,修河堤的时候被洪水卷走,宋婆婆就抱着好不容易在泥浆里扒到的儿子的破袖子哭得死去活来,阿留的父亲看宋婆婆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常陪那宋婆婆说说话,正因如此,当那宋婆婆患上瘟疫,阿留的父亲也难逃被遣送出城的结局,包括当时恰巧不在的阿留,也不能留在城里。然后,就是林知刚刚看见的情景。
“对不住,某帮不了你。”林知狠狠心,低声道,在阿留难以置信的眼神里转身离去。
那个眼神,实在是太像她了……
某没有做错,瘟疫的源头还未找到,治疗的方案还未找到,任何有可能威胁的因素都要从根上解决,虞县令的决策是对的,宁可错杀三千,不可留下隐患!纵然不近人情,但总好过全城陪葬。是的,某没有做错,明知道她未曾感染瘟疫,亦不能出手相救,规矩不能坏,明知道一旦被遣出城就是死路一条,也只能假装没有看到。就如当年,明知道拒绝了她,就是将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阿留,对不住……
“林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孙主薄刚刚处理完手中的事情,一出来就看到林知孤身一人站在街道上。
林知收敛神色,淡淡一笑,“是孙主薄啊,某待在驿馆有些憋闷,就出来走走。”
孙主薄心底嗤笑一声,还真是不怕死的愣头青。面上却带上几分关切,“现在外面……林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林知拱手谢过孙主薄的提醒,然后转身告辞。孙主薄面带微笑的看着林知远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淡了。
真的只是随便走走,还是……此人发现了什么?
那两个得了瘟疫被放进县衙的人,他刚刚已经派人处理掉了,就算他林知真的知道了什么也找不到证据。
林知,年二十,师从大儒付年,出身清流。元嘉元年恩科头榜探花,同年授任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元嘉三年,任工部从六品员外郎。
孙主薄捋着山羊须,简单的履历,完全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可直觉告诉他,林知这人很不对劲。
慢着,师从付年?
林知出身贫贱,又如何能够接触到付年,并拜在其门下,就算此子天纵奇才,无人引荐也是白搭。
看来,此事需上报给大人。
阳城县瘟疫横行,事态已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朝廷接到急报,速派民部官员及医署几名太医火速前往。即使阳城县距江都不算遥远,但等朝廷救援人员赶到,瘟疫早已从城外的难民营蔓延到城内。
“可有进展?”
“大人,这瘟疫,类似伤寒,却非伤寒,民病皆肢节痛、头目痛,伏热内烦,咽喉干引饮。且触及病者,十有八九难逃此疫。”
“也就说,还没有解决办法?”民部赵侍郎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被上峰派来接手此事,就意识到阳城这个地方有些不简单。阳城的一个县令,居然能引来朝中御史的弹劾,也算是本朝第一人了。历来御史恨不能拉王侯宰相下马,若能因谏言被皇帝杀头那就是青史留名。哪个御史会关心一个县令做了什么?大灾之后必有瘟疫,整个朝廷每月都能接到一堆报灾的折子,又真有几个地方得到朝廷及时的救援?唯有阳城县,它特殊的太明显。是以,纵然知晓这阳城瘟疫不好解决,他还是没有推脱,一来,上峰将这烫手差使交给他,若是拒绝就是驳了上级面子,又得罪后来人,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不小心连命都会搭上;二来,富贵险中求,他已是不惑之年,若无明显功绩,只怕会止步在小小的侍郎之位上。万万没想到啊,这瘟疫,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解决,这钱太医的医术在医署里不是顶尖但也不差,连他都没了法子,可见瘟疫有多棘手。
“是,此疫霸道。”钱太医也是愁眉不展,同来的三位同僚,已经折了两个进去。
赵侍郎思索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既然如此,那就——”
“什么?屠城!”
虞岩拍案而起,双眼赤红,“本官不许!”
赵侍郎冷笑,“顺便说一下,本官此次前来还带有吏部文书,虞县令,因你罔顾人性擅自水淹徐坑,你已被革职。不过一介草民,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革职?!
林知眉头一跳,竟是因水淹徐坑乡一事!他立刻看向虞岩,却见虞岩已被护送赵侍郎而来的羽林军捂着嘴压了下去。他正欲起身说些什么,一旁的张肃率先说道:“赵大人,某等身负皇命主理阳城县水患一事,如今黄河水患已解,某等需回京复命,就此告辞!”
赵侍郎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张大人及诸位还是先请一下脉,阳城县离京城不远可也不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赵某于心不安啊。”
林知知道这赵侍郎是想确认他们这些停留在城内的人是否感染瘟疫,即使他知晓这种可能性很小,还是亲自确认一下才能放他们出城。若是不配合,赵侍郎将他们按个感染时疫的帽子,谁也救不了。是以,即使被人逼着把脉,张肃也忍了。
结果自然是没有问题,因为张肃的配合,赵侍郎一脸笑意的将工部五位官员送出去。张肃黑着脸,压抑着怒火,直接一马当先跑在前方,后面的随行官员见状也都拍马紧随其后,这一次来阳城,不仅没捞到油水,还差点把命给折进去,有生之年,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等到张肃一行到达临县驿站时,才有人发现,林知,不见了。
“薛都尉,圣上虽是命赵侍郎主理时疫一事,却未曾下令屠城!否则又怎会下派太医?如今赵侍郎无视皇命,待此事上达天听,赵侍郎危矣,某等袖手旁观,只怕也要受牵连。”
阳城县郊外,林知半路调转回来,直奔薛家军大营,求见薛勇。
薛勇不为所动,“林大人,本朝从无武将干涉文臣决议之例,薛某虽不耻赵侍郎之举,但也不好插手?”
林知早就知道仅仅如此,薛勇自不会上心,前段时间为了阳城水患,薛家军死伤不少,只怕薛勇心里正不痛快着,所以,他压低了声音,“薛都尉应是知晓赵侍郎因何屠城,他是担心瘟疫蔓延,是以直接灭掉源头,宁可错杀三千,不会放过一个。都尉大人帐下,可是有不少病人,您说,赵侍郎会轻易放过?大人,唇亡齿寒。林某言尽于此,个中道理,还望大人深思。”
说罢,他转身离开。
黄昏下的阳城县,一片哀鸿。因这阳城县断粮,百姓个个面黄肌瘦,有的甚至皮包骨头,所有人目光呆滞一脸麻木,被羽林军用长枪驱赶着,来到城西的菜市口,这里不知何时挖了一个大坑,坑里有些积水。诸人不知这些官老爷要做什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紧张怪异的气氛弥漫在人群里,一个孩童忍不住嚎哭,抱着孩子的妇人吓得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发现那些官差老爷没有因此发怒这才松了口气,忙低声哄着怀里的孩子。
孙主薄眯起眼睛,看着手下清点人数,右手习惯性地捋捋胡须,目光在人群里梭巡,直到看到那个清瘦的人影才微微颔首。
如今虞岩已经被拿下,那位,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只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调入京城,想起曲江池畔的燕燕姑娘,那销魂的身段......
“城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孙主薄低头躬身道:“回钦差大人话,经卑职清点,全城现有之人皆在此。”
“嗯,办得不错。”赵侍郎随口说道,然后对羽林军一挥袖,“动手!”
一百名羽林军手持长枪将站在坑旁的百姓驱赶到土坑里,直到此时所有人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这坑底哪里是水?分明是酒!再看看坑上不知何时点燃的火把,再如何自我欺骗也该清醒了,这是,要屠城!
所有人挣扎着想爬上土坑,却被守在坑旁的羽林军一枪刺穿,鲜血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也更加使人恐惧绝望!
“尔等身患瘟疫,本官不忍诸位受疫病折磨,这才给大家一个痛快。”赵侍郎站在坑上,眼底闪过几分不忍,终是狠狠心。此疫猖狂,若是扩散开来,只怕天下危矣!只是可惜了这阳城的百姓,为了天下安危,本官,只好如此,只能如此。
燃烧的火把犹如来自幽冥的鬼火,呼啸着落入坑底,霎时,熊熊火焰腾空而起,惨叫声不绝于耳,掩盖了远处马蹄奔腾而来的声音……
林知小心地穿梭在狭窄的小巷中,身后背着一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一路躲躲藏藏,在力气耗尽之前,终于从城北墙角的裂缝里钻出,城墙外面,林知事先准备好的马匹正悠闲的吃草,注意到动静,那匹棕色的高头大马踱着方步走过来,凑上马头在林知脸上磨蹭两下。林知安抚性地从袖中摸出几块酥糖,那马儿舌头一卷,满足的晃着大头。哄好了自家马儿,林知将人用布条绑在身后,跨马绝尘而去。
傍晚,一把大火从阳城烧起,浓烟滚滚,三日不绝。
孙主薄站在城外的河堤上,注视着已成一片废墟的阳城,良久,一声长叹。
一切都结束了……
用整个阳城的百姓及虞岩为大皇子陪葬,想来黄泉路上也不孤寂……
(三)
“你可知道,你自己也身染瘟疫?你确定要用最后一次机会救下他?”
“老师,他是当今皇长子,更是,阿留的兄长。于情于理,都应该救大殿下。”当年他走投无路,是阿留动用关系求到老师门下,看在阿留母亲的面子上,老师许下三个承诺,收他为徒和修改户籍用掉了两个承诺。如今,这最后一个诺言,就救大皇子一命。若没有阿留,他也只是一个靠乞食苟且偷生的贱民,甚至,早就饿死在十年前的那个大雪天。他的命是阿留给的,还在阿留同母兄长的身上,他也能坦然地死去。只是可惜,未能再见一眼阿留,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付年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片刻后,一小童捧着小小的白玉瓷瓶走进来,“林师兄,这是师傅命某交给你的。”说完,将玉瓶放在桌上就转身离开。他来之前师傅可是吩咐过不可久留,更不能接触屋里的人,虽不知为何,但小童素来听话,师傅如何交代,他就如此遵守。
林知拿起玉瓶,从中倒出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那药丸外呈朱色,圆润光泽,异香扑鼻,不似凡品。林知担心倒出瓶后影响药效,不敢细看就直接塞到大皇子口中,然后又给他喂了几口水,虽洒出了大半,但那丹药总算是服下去了。林知放下碗,才觉得浑身酸痛发热,连站立都是困难。他从三天前找到大皇子就直奔南山,水壶里的水他都给偶尔醒来的大皇子喝掉了,滴水未进,精神紧绷,能都撑到现在还不曾倒下,也是个奇迹了。
眼前一片黑暗,恍惚中他看到一双爱笑的眼睛,弯弯的眉眼就像梦里家门前那座小桥……
“你不要走!”
某不走,某要一直陪着你,你赶都赶不走。
“原来你是饿了啊。”胖娃娃解下背后的小包袱,“我早就准备了好多吃的,有莲蓉糕、栗子糕、红豆酥……给你。”
真是个傻瓜,对陌生人这么没有戒心,要是碰上坏人怎么办?还好,某会保护你……
“一定很痛!知知不怕,阿留的爹爹最厉害了,等阿留找到阿爹就让阿爹帮你打坏人!”
某不怕,某只怕再也找不到你,到不了你的身旁;某不痛,痛的是没有你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知知,阿留好难过,你说阿爹阿娘为何要把阿留送到山里?是不是不喜欢阿留?”
没有关系,阿留,以后某来喜欢你,知知喜欢阿留……
“阿留好怕……”
阿留不怕,阿留不怕,知知会一直陪着阿留……
十年前,他从小倌馆里逃走,伤痕累累,黑天抹地闯入山中,然后遇到一个要去找家人的胖娃娃,胖娃娃怕黑,还很娇气,但胖娃娃救了他的命,用她带出来的所有糕点救下饿得奄奄一息的他。两人相依为命在林中渡过了三天,然后被阿留的家人找到。他才知道,阿留,是尊贵的帝姬,却自幼养在山中的清岚观里。阿留坚持留下无处可去的他,给了他一个栖身之所,她教他读书写字,她为他动用保命的玉佩,换来付年三个承诺,让他出人头地,名动天下。她毫无保留的对他好,他却辜负她一片痴心,拒绝娶她为妻。
缘聚南山,您的散文也教纳兰钦佩不已,默默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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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琢字的人,心中皆有梦,每个有梦的人,梦中皆有南山。
梦里,我们携手耕耘、播种、灌溉、收获;梦醒,我们共同释然、畅怀、顿悟、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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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有您,才有梦!
只是小说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