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家么样你么样就是了，反正我采茶的速度你是晓得的。”七婶婶爽快地答应了。
　　 七婶婶要香香去公厕那边喊来了几个姑娘们。
　　 张小明领着她们，走到离车站五十米处的一棵老梧桐树下，那里停着他的手扶拖拉机。
　　 然后大家相互搀扶着上了张小明的拖拉机，县城去山里都是碎石子路，而且都是绕山公路，这一路的颠簸自不必细说。
　　 到了华阳街，已是夜晚九点多了。张小明开着拖拉机七弯八拐，又突突突的开了大概二十分钟，才进了他住的村子里。山里人平时睡得早，可现在是采茶季节，家家户户都还亮着灯。
　　 张小明的老婆名叫翠翠，比张小明大两岁，长的粗粗壮壮的，皮肤白白的，嘴巴瘪瘪的，烫着个鸡窝头，还有点肿眼泡。一件灰色的宽松毛线衣，穿在她那臃肿的身子上，才刚三十岁的人，看上去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翠翠和张小明结婚三年多了一直未生育，平时特别喜欢打麻将，为这事，夫妻二人经常吵架。
　　 翠翠给七婶婶她们几个人做了一锅面条，然后交代她们吃了晚饭，洗洗早点睡，明天天一亮就要上山去采茶，安排好后她就去休息了。
　　 这一路把人跑伤了，几个人累得实在够呛，晚上大家都睡的很沉很沉。
　　 花儿还在做梦，就被七婶婶给叫醒了。花儿揉了揉眼睛，看见凤仙和芙蓉眼睛半睁半闭着在穿衣裳。
　　 香香还在打呼噜，七婶婶用手指去扯香香的耳朵，香香“哎呀”一声，翻个身继续睡，七婶婶掀开被子气的一巴掌打在香香那肥肥的屁股上，说道：“还不快起来，天都快亮了，等哈子我们都走了，看你怎么找得到茶叶地。”
　　 香香很不情愿地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的苦相，她那粗粗的嗓音拖着长长的哭腔：“我还想睡觉怎么办啊……”
　　 “别啰嗦了，快点穿衣裳，你个末奶奶还不搞快点，等哈子我们都走了，你真要哭了！”已经穿好衣裳的花儿，把香香的衣服从踏板上抱起来，扔在了香香的身上，然后穿上鞋去门外洗簌去了。
　　 （五）
　　 山里的早晨，水气重，烟雾浓。那高高矮矮的房舍在袅袅的烟雾中若影若现。鸡鸣狗叫声的回音，在墙壁上，在屋顶上，在山涧里来回撞击着。山林与枝头的众鸟们，隔着云雾相互唱和着，叽叽喳喳，啁啁啾啾……鸣声嘹亮，清脆悦耳。
　　 花儿立在门前打量着这个村庄。大概几十户人家，那些错错落落的青砖黛瓦房，散落在山腰与山脚之下，形成一条水墨带，蜿蜒在山谷里。
　　 张小平家三间砖瓦屋，坐落在村庄的正中偏上一点。出大门是下坡路，走后门是上坡路。门前百米之遥，是一条宽阔的土马路。紧挨着马路的是一座高耸挺拔的大山，隔在山与路之间，是一条蜿蜿蜒蜒的溪水沟，溪水清清，流音潺潺，叮叮咚咚，宛若琴音。
　　 溪边屹立着一棵粗大的老槐树，一阵风吹过，那树枝摇落的水珠，淅淅沥沥，便像是在下雨一般。
　　 花儿伫立在这样的景致里，顿觉五脏六腑皆通透舒畅起来，这种感觉很新鲜，也很惬意。她暂时忘却了母亲给她的烦恼，还有文杰给她的困惑。
　　 七婶婶在厨房的水缸里舀出一盆水，端到门外的水泥场基上，要芙蓉赶紧刷牙洗脸。
　　 芙蓉还在用手揉眼睛，说眼睛睁不开。她把手伸进脸盆里赶忙缩了回来，叫道：“妈呀！好凉啊！”芙蓉的声音还未脱去稚气。
　　 凤仙已经刷好了牙，唇边粘的都是牙膏沫，她拿着牙刷和杯子站在场基上催促芙蓉快一点，她要脸盆洗脸。
　　 香香还在那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她也迷蒙着睡眼跑过来抢脸盆。葫芦瓢被她们几个人夺来夺去，水也被她们洒了一地，大家嘻嘻嘻哈哈的，睡意一下子全跑了。
　　 七婶婶看着她们几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别玩了，大家是出来挣钱的，不要让老板说话，要对得起人家给的五块钱一天。”
　　 张小明夫妇也早早的起来了。张小明对七婶婶说：“大姐，你们早上先在屋后坡地里采，吃过早饭我再带你们上山去。”
　　 早饭后，那缠绕着村庄的浓浓烟雾说散就散了。几个人提着篓子随着张小明上山。
　　 香香一路走一路问：“张老板，你家的山不高吧？你可是说了你家茶叶都长在山坳里，要是在山顶我可是上不去的。”
　　 张小明嘿嘿地笑道：“等下到了，你就知道高不高了。”
　　 七婶婶也笑道：“山里的茶叶都长在山顶上，你要是上不去，你就回去吧！”
　　 “去年我们在溪口那家人家采茶叶，那山可真高，上去了我都不敢朝下看，真的快爬到云彩里去了。”花儿也笑着说。
　　 花儿说话声音软软的，脸上笑容甜甜的，张小明不免多看了花儿几眼。
　　 昨晚到现在，张小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几个山外姑娘的模样，他只对七婶婶和香香印象深一点。
　　 这个时候，他仔细地打量起这几个山外来的姑娘：看花儿那细细的腰身，长长的身段，白白的肌肤，娇俏的瓜子脸，明亮的大眼睛，无疑，花儿是最美的一个。
　　 凤仙圆脸，齐耳短发，脸颊上有两个大大的酒窝，眼睛清澈，眼神灵活，看上去是个很精明的姑娘。
　　 香香矮矮胖胖的，嘴唇厚厚的，看上去有点憨，有点笨，也有些可爱。
　　 芙蓉年纪最小，是七婶婶的女儿，今年才十四岁，长的瘦瘦弱弱的，言语不多，却生了一双妩媚的丹凤眼，看人的眼神有些羞羞答答的。
　　 打量完毕，张小明笑道：“你们山外的小姑娘长得真漂亮，以后都嫁我们山里来好了。”
　　 香香咯咯笑道：“我才不嫁你们山里，一天到晚都见不到阳光，出门都是大山。抬头是山，低头也是山，不好，没我们山外亮堂。”
　　 “那可不一定，我们山里只是太阳出来的晚一点，落下去的早一点；我们山里空气好，我们吃的是山泉水；我们这里的稻子和蔬菜都不用打农药，你们山外可不行了。”张小明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我们今天是去大坳采，还是去小坳采？”七婶婶问走在前面的张小明。
　　 “大姐，你还记得大坳和小坳？”张小明有些惊喜地问。
　　 “怎么不记得，在你家采过一季茶，你家的山我都还记得很清楚呢！”七婶婶有些得意地说。
　　 “那怎么后来几年没来我家采茶叶了？”张小明带着大伙，顺着提前用铁齿耙子耙好的s形印子路，拉着树枝或藤蔓往山腰上爬，一边笑着问。
　　 “后来几年我都是在溪口采茶，没来华阳，要是来了华阳肯定会来你家的。”七婶婶也笑着答，“哦，对了，从昨晚到现在怎么没看见你老妈呀？”
　　 “我老妈和我老婆合不来，俩个人总是吵，我老妈就说我不孝顺，说我父亲死的早，她把我拉扯大多不容易。想想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去年上年我只好把我老妈送去屯溪我大姐家了，她一直住在我大姐家里。”
　　 “哦，我说怎么没看见她老人家呢！”
　　 爬着爬着，几个姑娘就落在了后面。
　　 “妈，怎么还没到啊？我爬不动了！”芙蓉用双手抓着山坡上的杂草，蹲在地上喘着气，小脸累的通红。看样子，芙蓉已经非常得吃力了。
　　 “快到了，前面那一片茶棵就是。”张小明用手指给大家看。
　　 香香又嚷了起来：“我的个妈呀！这么高的山，这是山坳吗？”
　　 花儿扑哧笑道：“你傻啊，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山里采茶，你见过人家的茶叶只是长在山坳里的吗？”
　　 张小明很喜欢听花儿说话，他看着花儿说：“山坳里的茶叶不多，当时分山的时候都是山顶和山坳搭配着分的，坡地和高山也都是搭配着分的，我家屋后的那块坡地，就给我搭了这座叫大坳的山。”
　　 “大坳不是山洼的意思么？怎么只见山头没见山坳呢？”凤仙不解地问道。
　　 “大坳是我这座山的名字，不是山洼的意思。但是山坳确实是山洼的意思。”张小明耐心地解释着。
　　 “上当了上当了！”香香呼呼地喘着粗气说。
　　 大家都被香香给逗笑了！
　　 （六）
　　 柳媒婆今天又来到了花儿家里，眉飞色舞地对花儿母亲说：“找到了，找到了，这家人家再合适不过了。”她那破锣嗓子有些震人耳膜。
　　 花儿的母亲心里一喜，黄巴巴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忙道：“那你快说说是怎样的人家，怎么就那么的合适？”
　　 “这家人家住在金宝圩，家里有三个儿子，两个姑娘，两个小儿子都成了家。老大长的一表人才，因小时候顽皮从树上摔了下来，长大了脚有点颠簸，三十岁了还未娶上媳妇。他家老母亲同意拿她最小的姑娘和你家换亲，你说这是不是太合适了？”柳媒婆说着笑着，那表情好似她捡到了一个金元宝。
　　 “好是好，只是年纪有点大了，我家花儿才十八岁呢！”花儿的母亲有些犹豫地说。
　　 “男人大点好啊，大点知道心痛人！先前那个比花儿大了十八岁，你们说不行，我这好不容易又给重新找了一家。再说你家花儿和男方都是属马的，正好比花儿大一轮，两个人的属相很相配，你说是不是？”说完这番话，柳媒婆掀起系在腰间满是补丁的破围裙，擦了擦她那苍白嘴角溢出的唾沫星子。
　　 “那你有没有对人家说我哑儿不会说话？”花儿母亲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说了，人家不嫌弃。人家说了，只要小伙子能干活，人不傻就成。”柳媒婆又是一阵拍巴掌大笑。
　　 花儿的父亲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他悄悄的走了出去。
　　 “那就先这样吧，等我花儿从山里回来了，我要她随你去金宝圩看看那家人再说。”花儿的母亲很想给哑巴儿子娶媳妇，可她总觉得柳媒婆的话有点不靠谱，心里七上八下的。
　　 柳媒婆嘿嘿干笑了几声，说道：“我看这件事情还是你们做父母的拿主意才行，你家花儿那脾气你还不清楚，犟得跟头牛似的！我可是听村子里的人风言风语说了，说你家花儿和老黑家的文杰好着呢！”
　　 “她敢！老黑家又没姑娘给我家换亲，我怎么可能让我花儿跟他家文杰好？”花儿的母亲瞪着眼珠子，狠狠地说。
　　 “不管怎么说，文杰也是你表侄儿，你真不想你家花儿嫁给他？”柳媒婆故意拿话来试探花儿的母亲。
　　 “他家没姑娘跟我家换，就算是亲侄儿也不行！”花儿母亲态度很坚决。
　　 “说得也是。”柳媒婆站起身要走的样子，她拿眼睛只往那门边鸡窝里睃，看着那一窝的鸡蛋，她都快流口水了，她说道：“这一趟金宝圩跑的，快把我的鞋底都磨穿了，嘴巴皮子也说破了，人家才同意和你家换亲，你自己看着办吧，哑巴娶媳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花儿母亲看着柳媒婆的表情和眼神，知道她想要跑腿费。赶忙去鸡窝里捡起来十几个鸡蛋，她觉得有点少了，又去条台抽屉里拿了几个鸡蛋，数数正好二十个，一起递给柳媒婆。
　　 柳媒婆喜笑颜开忙不迭的用破围裙接住了这二十个鸡蛋，高高兴兴地走了！
　　 （七）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山里的茶叶过一夜就长一寸，张小明有些着急了，他和翠翠商量，想去山外把他的两个表弟请来帮忙。
　　 他一个大男人采茶没耐心。每天茶叶一烤干，他还要自己送去县城卖，价格要比卖给上门来的茶叶贩子高很多。
　　 张小明是个很精明的人，他家的茶叶，一次也没有卖给上门来的茶叶贩子。
　　 翠翠白天要做饭，还要把烘干的茶叶装袋封口，晚上还要炒茶叶，每天都忙到下半夜才睡觉，根本没时间上山去采茶。她同意了去山外把两个表弟请来帮忙。
　　 春季雨水多，今天又是大雨滂沱，张小明一早就去山外请他的俩个表弟去了。
　　 来山里十来天，下雨就下了三回。雨不是特别大的时候大家就穿着雨衣去采茶，今天雨下的实在太大了，七婶婶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边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哼着小调儿。
　　 翠翠吃过早饭后要去打麻将，临出门时，她交代七婶婶：“中午饿了你们自己弄饭吃，我要到晚上才回来。”
　　 翠翠赌瘾特别大，稍微有点空就会坐在麻将桌上。为这，张小明和翠翠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就这十几天的功夫，他们夫妻俩就吵了好几回。
　　 开始的时候，七婶婶还劝解几句。后来看他们夫妇吵架像喝水一样随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望着翠翠那鲜绿色的胶鞋和粗壮的小腿，迈步在下坡的青石阶上，雨水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来——七婶婶轻轻地摇了摇头。
　　 芙蓉坐在她母亲的对面，一团红毛线放在两腿之间，手拿两根竹针在编织围巾。
　　 凤仙趴在桌子上在给粘好了的鞋垫画格子，一把塑料尺子，一支圆珠笔，那一笔一划，画的那么用心那么仔细。
　　 香香拿起鞋垫左看右看，然后咋呼道：“这么大的鞋垫，凤仙，你这是绣个哪个的呀？”
　　 凤仙白了香香一眼，说道：“要你管？”
　　 “我才不稀罕管，我就是随便问问。”凤仙也不生气，她呵呵乐着又跑去房间看看花儿在做什么。
　　 花儿靠在床头上在看一本厚厚的书。香香问道：“花儿你又在看书，你带了几本书来了？”
　　 “我带来了两本书，你要不要看？”
　　 “你晓得我不认得字，你要我看书，你这不是笑话我么？”香香嘟嘟囔囔。
　　 芙蓉听见香香的嘟囔，她坐在堂屋里咯咯地笑，七婶婶也笑。
　　 每天爬山采茶，香香觉得自己瘦了，她又高兴地问花儿：“花儿，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点？感觉我裤腰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