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峰最不愿看到的场面还是发生了。他记起有一次参加学校所在地的市运动会，五千米比赛的时候出过一次这样的意外，幸好自己当时反应快，不然，那些带着钢钉的钉鞋踩到身上任何一处……他想想就心有余悸……
　　 朱峰慢下来几秒钟，又继续跑下去。没过一会，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停下来去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人，同一跑道上的人都应该是自己的兄弟和朋友。
　　 混乱的队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忽然想到了长跑的四字诀：“稳中求快”，只有这样才能与大队伍拉开距离。他于是顺着路边越跑越快，十五六分钟后他已经和十几个人排在了大队伍的前面。
　　 阳光很刺眼，朱峰能看到天边白色的云，水泥马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街边的泡桐树偶尔飘落下来几片黄色的叶子，警车在前面不远处。朱峰想起小刘他们，跑在前面的人群里除了自己并没有穿红色衣服的人。
　　 朱峰觉得嘴里干喝，甚至有一丝丝的苦味儿，也许是刚才那一幕让他太紧张了，也许是在大太阳底下跑步有些不适应。他现在没必要再往前用力跑了，只要保持住这个优势到终点就行，他不想要什么成绩。他慢慢调整自己的步伐，小摆臂，长放腿，深呼吸，把这后半程的越野长跑变成了一个人的自我享受。
　　 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平安大街，路旁的观众越来越多，朱峰知道终点不远了。
　　 朱峰处在第三的位置上，后面还有七八个人，这一列紧跟着警车的队伍已经有了自己的默契，每个人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也保持着自己的体力。
　　 朱峰后面的人咳嗽了几声，他没在意，没几秒钟，又传来几声咳嗽，朱峰回头望了一下，不认识，胸牌是246号。
　　 246号慢慢的把右手捂在右肋下，表情痛苦。朱峰放慢了速度，与他并排跑着。
　　 “怎么了？”朱峰边跑边问。
　　 “没事。”
　　 “不行就慢点。”
　　 “没事。”
　　 又过了半分钟，246号终于缓跑了几步停了下来，靠在了路边，朱峰也跟着停下来，给后面的人让路。路边的几个观众围了上来，连问怎么了。？
　　 朱峰知道这是肝区疼得厉害，可能平时不怎么锻炼，参加这样的比赛又拼命跑，加上心里紧张，呼吸不匀，这不是岔气儿，是体能跟不上造成的。朱峰扶着他躺在路边的草地上，有人马上送上了水和毛巾，朱峰对他说：“深呼吸，先别喝水。”
　　 后面赶上来的队伍开始从朱峰身边跑过。
　　 “感觉怎么样？”朱峰再次问。
　　 “叫救护车吧！”有人说。
　　 “没——事——不用。”246号说。
　　 “要不要跟亲戚朋友联系一下？”朱峰说，又问旁边的人，“谁有手机？”
　　 “没事，不用。”
　　 “身体要紧……没事就好，回去之后在家躺两天。”朱峰说。
　　 “谢谢你啊兄弟。”
　　 “别客气，别客气，那我先走了啊。”
　　 朱峰心里有那么一阵子觉得自己应该把那人送回去，可在转念之间又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往深处想，246号也没有什么大碍，无非久不锻炼又跑得太急，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朱峰直到进了市民广场也没有追上最领先的队伍，他跑过终点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得了第几名，许多运动员已经在休息了。
　　 朱峰休息了一会，小刘跑到了终点，看到朱峰若无其事地站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好——家伙，失算了，失算了，这他妈的至少有二——二十公里！”
　　 “其他人呢？”朱峰往后望了一下。
　　 “……”
　　 朱峰后来才知道，刚才那个跑断气的246号住院了。朱峰和同事们的成绩也很差，连名次都没有，每人只得了个纪念奖，一条毛巾。
　　 第二天早上，梁老师在体校操场看到朱峰的时候，问朱峰：
　　 “成绩怎么样？”
　　 “不入流啊，都不好意思说。”
　　 “那么认真干什么……听说有人受伤了？”
　　 “已经住院了。”
　　 “这次人太多了。”
　　 “是太多了。”
　　 朱峰再也没有参加过这种比赛。
　　 四
　　 朱峰的城市生活在一瞬间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早起跑步，上班，下班，晚上看书学习。当他意识到有什么变化的时候，外面已经下了大雪，“雁之队”又少了四五个人。
　　 朱峰喜欢跑步时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他熟悉这种声音。
　　 第二年春天，当温暖的红日将晨光撒向城市每个角落的时候，朱峰发现“雁之队”又少了两个人，加上梁老师，“雁之队”只剩下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有着无言的默契，彼此见了面，相视一笑，然后压腿、扭腰、绕踝、深蹲、高抬腿、深呼吸……跑起来更是步履轻盈、整齐划一，像一队北归的大雁。
　　 这种生活又过了多久，朱峰记不清了，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在那条熟悉的马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跑，“雁之队”成了他内心深处的一抹记忆。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成了另一列“雁之队”的头雁。
　　 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朱峰只是按时来到体校操场，与那些相识的、不相识的老朋友们在校园里的暗红色跑道上走上一圈两圈，或者简单地活动活动筋骨，望着几个新入学的学生一圈一圈地跑着。
　　 只是三十岁的朱峰不再跑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