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女人五十(小说)
她们慢慢将身体浸入水中,于是手脚慢慢漂了起来,背逐渐倾斜,直到完全处于平躺状态,在湖水中尽情舒展。不用担心沉底的问题,因为水的浓度很高,浮力很大。在盐水的作用下,身体有些麻酥酥的。齐小丽不想说话,任由透支的身心在微热的盐水中浸泡着、随波逐流着。苏玲显然懂得她的心思,平时特爱说话的她居然也一直保持着沉默,两个年过五十的女人就这么闭着眼睛漂流,任由思绪纷飞。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们才从盐湖中出来,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池子,将身体放在小小的隔断里平坐着,池底涌出的水流缓缓冲击着身体,就像无数个小拳头在缓慢地敲击,疲惫仿佛在一点点消失。齐小丽想,如果没有那件事烦扰,这该是多么轻松惬意、舒坦无比的事情。可是此刻,无论她多么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却依然不能不去想。
“玲儿,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至少还有你陪着我。”“好了,小丽,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咱们这个年龄不是小姑娘了,得现实一点。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装清高,该得的一点也不能少,不该得的我也帮你要。”苏玲说着说着不自觉就流露出女强人的霸气。
齐小丽笑了。她想,这辈子能有苏玲这样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气啊。那就暂时忘却尘世纷扰吧,和苏玲一起好好放松一下。她们相伴着试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小池子,看一些年轻人和小孩子在池子里泼水打闹嬉戏。不管你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还是权力场上的新贵,在这里脱去华丽的外衣,大家都是差不了多少的平常人。
时间仿佛很快又仿佛很慢,她们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一路上空气清新,春风习习,齐小丽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苏玲原本还想继续陪她,被她赶走了,“我又不是小姑娘,你就放心吧,赶紧回厂里看看吧。”
齐小丽倒没有骗苏玲,她是真想通了。如果那个叫李玉的女人坚决不放手,苏振东离开她的几率很大。那又怎么样呢?这么多年来,她不是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支撑着这个家吗?苏振东给了她令人羡慕的家庭,却没有给她太多的陪伴,这些年他用在工作上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家庭,如果真的分手,不适应的应该是苏振东吧。
“我还有沐阳,还有苏玲,将来还有沐阳的孩子要照顾,我的收入比苏振东高很多,如果离婚,吃亏的是他不是我,我干嘛不乐意?”那个下午,齐小丽就这样一遍遍给自己找着安慰的理由,即便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即便知道真的分手,她的心会很疼很疼。
人生真是奇怪,你永远想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昨天上午她还拥有貌似光鲜幸福的婚姻,还充满憧憬要去北京看望孩子,可是短短的一天,一切都变了。今天的她要面对婚姻的千疮百孔甚至是全面溃败,三十年相依相伴、甘苦与共的婚姻也许就要败给小三了。内心深处,她还强烈地抱着微薄的希望和些许的不甘心。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付出那么多,凭什么就不能抵挡住小三?可是如果苏振东铁了心要放弃,又怎么追得回来?他已经忘记曾经的美好和温暖。而我又怎么忍心让苏振东身败名裂,他是我的亲人,已经融进骨血的亲人啊。
这一天,苏振东倒是难得下班后就早早回了家,齐小丽原本还想继续怄气,可是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终究不忍心,还是钻进厨房做了热乎乎可口的饭菜。
两个人几乎是沉默着吃完了饭,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躲避那个话题。吃过饭,齐小丽在厨房里收拾,苏振东居然主动过来帮忙了,这是极为罕见的事情。齐小丽心里有些不落忍,“你出去吧,我自己弄,你越帮越忙,还不如我自己快呢。”也许她的潜意识里希望能够一直一直忙碌下去吧。
苏振东看看厨房,这对他而言是个有点陌生的地方。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将近三十年没有做过饭了。年轻的时候,因为整天要跟着领导跑没有时间;后来,他自己成了领导,在家里吃饭的时间就更少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习惯了当甩手掌柜,齐小丽也习惯了伺候他和孩子。望着这个在厨房里一直忙碌,跟了他三十年,已经到了知天命年纪的女人,他的心里渐渐充满了惭愧和歉疚,是啊,他欠她、欠这个家太多了,可是那个李玉逼得那么紧,说得那么狠。他暗暗想,如果当初没有被诱惑该多好啊。
该来的总是要来,在忙活完所有的一切后,他们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个最现实的问题。
苏振东先开了口,他低着头,不敢正视齐小丽的眼睛,声音有些低沉压抑,“我找她谈了,她态度很坚决,要么离婚,要么去纪委告我。”
“你不用为难了,如果你决定离婚我同意,虽然我从心底不愿意离婚。可你毕竟是沐阳的爸爸,我总不能让你毁在那个女人手里。”齐小丽很奇怪自己此刻居然这么平静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小丽,你怎么?我……我……”苏振东显然惊呆了,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齐小丽会如此平静地做出这样的选择。
“离婚协议书我明天会准备好,咱们尽快去办离婚手续,你最好麻利点,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齐小丽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客厅走进了卧室,并且把卧室的门从里面关上了,苏振东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过身的瞬间,眼泪就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表面上云淡风轻的齐小丽内心其实汹涌澎拜,即便再乏味的婚姻要结束也是对彼此的一种深深伤害。何况他们共同走过了三十年,那些漫长岁月间不知不觉付出的情感,那些曾经甜蜜的过往怎么能轻易抹去?她爱他,她已经把他当做了生命里至亲的人,可正是因为太爱,才不得不选择放手,她不忍心让已经知天命的他受到致命的伤害。
此刻依然坐在客厅里的苏振东内心也是汹涌澎湃,他终于明白这个看似弱小的女人对他有多么深爱,她是为了成全他、保护他才主动做出这样的选择,在这一点上,那个叫李玉的女人和她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可他又没有勇气拒绝她的选择,他清晰地记得李玉面目狰狞的激烈话语,“如果你不离婚,咱们就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他的眼里渐渐有了泪水,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这个无怨无悔陪伴他三十年的女人,此刻他是多么后悔当初没有把持住自己,可惜人生永远无法回头。他起身端了一杯水,去敲卧室的门,门一直没有开,最后他只好无奈放弃,自己到另一个卧室和衣躺下,脑子里似乎一直在打架,迷迷糊糊就到了天明。
他起床的时候,发现齐小丽不在家,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想起早上还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参加,只好匆匆离开了。
齐小丽在苏玲家。她说出自己决定的时候被苏玲狠狠数落了一顿。苏玲了解她,这个看似温柔的女人一旦决定一件事是很难很难改变的。所以发泄完自己的不满以后,她立马拿出女强人的气势,“喂,你可不能便宜了苏振东那王八蛋,房子、车、钱那得全归你才行。”
“我们哪还有钱啊?沐阳结婚的时候都拿出来了,虽然当时夏雪的父母说临时不用买房,可以住他们家里。可咱们是娶媳妇,哪能让儿子住丈母娘家?再说凑个首付还是凑得起的。哪知道北京的房子那么贵,八十平米的房子就得三百万,沐阳现在每月还自己还着贷款呢。”齐小丽苦笑了一下,她是个思想非常传统甚至有点封建的女人,当初铁了心要给儿子在北京买房子,所以那点家底全都拿了出来。
“那还有房子和车呢,你千万别心软。那女人不就是看着老苏当官,以为他很有钱吗?真可惜啊,老苏不是贪官,那点工资还都在你手里,那个女人肯定想不到老苏其实就一挣死工资的老男人。”苏玲说到最后,突然有点幸灾乐祸了。
“好啦,你就别替我瞎操心了,我可是财务出身、干了三十年银行的人呢,放心,我不傻。”在作出那样的决定之后,齐小丽突然发现自己不纠结了。
两天之后,齐小丽和苏振东和和气气离婚了。
两人重要财产分配如下:现在居住的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房子归齐小丽,一辆大众BOLO归齐小丽,当初苏振东单位分配的一套九十平方米的福利房归了苏振东。
一个月后,苏振东和李玉悄无声息去领了结婚证。
两个月后,李玉流产。
六个月后,苏振东和李玉离婚,是李玉提出来的。
随后苏振东找齐小丽复婚,被拒绝。
苏振东一直不死心,还在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