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等到夕阳染红了天(秘密征文·小说)
杨大业看女儿说得刹不住了,又转身看看床上疼得变脸失色的春兰:“捡废品丢你的人啦?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对?有钱,有钱我们坐不下,闲不下,咋的?”他怒吼着,像狮子一样,音波直冲屋顶,病房里空气紧张,吓得春兰眼泪抹个不停,一边制止他一边对杨莉说:“闺女,是我不好,不捡了,以后说什么都不捡废品了。你们都别生气。”
杨莉看到父亲生气了,也觉得此时这样说不太妥当,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劝二叔他们赶紧回家去,折腾半天都该休息了。把大家送走以后,看到春兰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们姐弟也该回去了。杨莉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家都走了,谁在医院里陪护?七旬老父?
那一夜父亲极力劝他们回家去,他一个人能行。父亲固执地坚持着,杨宏姐弟拗不过,也觉得留下来,春兰和自己都尴尬,就嘱咐了几句,回家去了。
一连三天都是父亲一个人陪护,春兰的三个子女,大女儿开着一个火锅店,白天顾客盈门脱不开身,晚上辛苦一天自己眼睛都睁不开了,抽空去一趟医院也是手脚忙慌的,像是屁股后面挂着火;二女儿的孩子将要高考,在城市里陪读,元旦期间正是期中考试,紧要关头呢;春兰的儿子前几天刚做了爸爸,媳妇还在坐月子,他下班还要照顾媳妇洗涮尿布。三个子女各有各的困难,带着鸡蛋和奶品看望了一番,连人影子也不见了。杨莉是抽空去医院才知道这个情况的,她在走廊里看着父亲端着买来的面条,孤老的身影,蹒跚的脚步,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母亲去世后,父亲孤身一人,满指望有个老伴能照顾他的起居,给他清冷的夜里一点温暖,在生命的冬天里彼此照应彼此取暖。谁想到日子过成了这样,腰缠万贯的老父竟然跟着春兰去捡破烂。她不知道该埋怨谁,指责谁,一个劲唉声叹息。弟弟在公司收入不菲,杨莉一直是优秀教师,他们 事业上一帆风顺,经济上也不是很困难。父亲的征地款,父亲不说,姐弟俩也不愿意去问。他操劳了一辈子,什么事情都爱做主,就由着他。一人老了够吃够喝,还守着一堆钱,为什么非要捡破烂呢?
走进医院杨莉五味俱全,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父亲苍白的脸色,几缕黑白相渗的头发好像数日未打理,散落在额前。杨大业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着春兰,春兰不好意思就说:“我自己能动,你歇着吧!”
杨大业笑着说:“你看咱们村的李根豆,他倒是想喂老伴吃饭,有这个条件吗?呵呵。”
春兰甜甜地看着杨大业,抿着嘴咽下一口面条,眼睛注视着他说:“几天把你累瘦了。”
“我身体好着呢?过两天咱们就出院。”杨大业压低声音说,“出了院你想捡废品,我跟着你去。别看杨莉咋呼,闺女是心疼咱。”
“出院也不去了,捡废品孩子们不高兴。”春兰淡淡地说。
“他们不高兴咱高兴就成。没听说劳动光荣吗?废物利用还能挣钱,多好的事。”杨大业就像个孩子一样,哄着妻子,“多时吃点,吃完我跟你削个苹果。”
正好有护士要进门,杨莉便跟着走进来。护士量好体温转身走出去,杨莉坐在床边问候春兰好点了没有,春兰着急地说:“全好了,过两天就回家去。”
“急什么?彻底好了再出院。”杨大业插话过来,拿着一个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春兰。
“爸爸,晚上一直是你一个人看护吗?”杨莉一脸严肃地看着杨大业问。春兰低着头,脸上难堪极了。两个女儿倒是来过,都有自己的急事,儿子也一大堆事。
“我一个人咋的?你晚上没有自习的话,今天晚上就过来照顾你阿姨。”杨大业一向喜欢对儿子颐指气使,现在不客气跟自己的闺女说,春兰忙上伸着手阻拦说:“你们都回去,晚上我一个人能行。”
“要不今天晚上我过来吧!”杨莉心疼父亲,晚上正好没有课。
“我今晚回家给你阿姨再拿两件换洗的衣服,我也休息休息。晚上你用你那高压锅给你阿姨炖个乌鸡,来的时候带上”杨大业自言自语,转过身笑着跟春兰说,“闺女炖的乌鸡好吃,她有真传。哈哈。”
房间里回荡着杨大业开心的笑声。杨莉的心里湿湿的,想起自己上次肚子痛,爱人围着她嘘寒问暖,用一只热水袋不停地暖着她的腹部。爱的甜蜜是万世良药,可以毫不费力医治好所有的疾病和伤痛。父亲好久没有这样爽朗地笑了,这笑声里有甜蜜有幸福。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吗?幸福就是吃得下,睡得着,笑得出。她看看春兰,即使在病中,她的脸色红润润的。她再看看父亲,尽管头上华发早生,掩饰不住他健康的肤色,他爽朗地笑着,幸福不幸福,全写在两个人的脸上。
杨莉挑选了一个硕大的乌鸡,炖了一锅汤,趁热带到了医院。她舀了一碗递给春兰。
春兰确实是个命苦的女人。幼年丧母,还没有念到中学毕业就到一个烧砖厂背砖,不得不得委身于厂长的弟弟王彪。王彪酗酒成性,成天在酒里泡着,一副只要稍不如意就摔摔打打的德性。春兰有了孩子,只能忍着。王彪当着孩子的面,往她嘴里灌酒,差点让她窒息,她忍了;王彪当着朋友的面,迁怒于她,酒瓶子隔空砸在她的身上,她忍了;王彪经常找茬儿,撤下皮带,鞭子一样往她身上抽,多少遍体鳞伤,她忍了。春兰不能忍受的是,他带着一个女人,对自己咆哮:“老子有本事搞女人,你不高兴就滚。”她滚了。三个孩子男婚女嫁之后,永远不回那个家里。住在那个荒野郊外的果园里,男人再也没有找过他,虽然清贫她安闲。直到嫁给杨大业,春兰才明白男人的体贴是什么。杨大业铁一样的汉子,水一样的柔情,愈合她二十年的伤痕。岁月不饶人,他已经有了几分沧桑和衰老,但是他宠着她,任她把那些脏兮兮的饮料瓶宝贝一样带回家。只要她乐意,老头子一笑了之。
春兰嚼着香软可口的乌鸡,她是如此地感恩,感恩在她生命的冬天,上苍赐予她舒心的晚年。杨宏和杨莉姐弟,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他们心里有不满,不喜欢父亲过捡废品的生活,却也不那么刻薄。可是,村子里人言可畏,女人们茶余饭后都夸自己命好,是烧到了高香了。言外之意就是说自己看上杨大业的家产和存款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为嫁给了杨大业,能白伺候他吗?
六
春兰出院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胡乱地看电视。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有干不完的事情,这件事还没有办完,另一件又接撞而来,家事公事汹涌得像一条河缠绵不休,永远没有尽头。有时候疲惫不堪仰天长叹,等老了,坐在摇椅上,什么也不干,赏月看花,听着清风从耳边走过。真正老之将至,坐在沙发上四目相顾,也着实无聊。春兰又忍不住捡拾废品,整理一番用自行车送到回收站。杨家村的老少自从土地征用,生活翻天覆地。家家整洁一新,窗明几净的,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在巷口扎堆玩扑克。平时杨大业偶尔拎个马扎去和老头们下棋,春兰在家擀面条,做他喜欢吃的汤面片。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舒服,偶尔跟着她走走,把弄好的废品捆扎好送到收购站。
李根豆是杨大业的发小,妻子在四十岁那年就得病去世了。李根豆一直没有再娶,在家里搞些花圈纸扎维持生活,没事坐在大街上拉二胡、唱京戏。女人们说他娘里娘气的,走路都像在舞台上一样婀娜。他一直孑然一身,常常和杨大业串门,有时候就留在那里吃。杨大业总是慨叹李根豆一身技艺却妻命不好,晚年凄凉,身边没有个老伴问寒问暖。当春兰把一袋子塑料瓶扔进院子里,他一点也不脑怒,反而觉得这才像个人家,这才是过日子。他惬意地坐在院子里,看春兰每天把一盆水端到太阳下晒得热乎乎的,拿一把毛巾给自己擦拭;他惬意地享受春兰把山药和百合炖得绵绵软软递给自己。他用自行车载着去很远的地方赶集,有说有笑买回比门口商店仅便宜十块钱的鞋子。
只是有一次,杨莉正在批阅期末试卷,突然看到老爸电话,她刚接通,就听到春兰的声音:“闺女,你有空回来一些,你爸爸快把我气死了。”接着是春兰委屈的哭声。
杨莉笑着对同事说:“我家老爷子气人了,把老伴气得找到我这里了。”
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当杨莉赶回来推开家门,看到杨大业和春兰两个人笑眯眯的吃西瓜。杨莉还没有开口,春兰站起来就数落开了;“最近你爸跟一个老毛头的下棋,一天三盒烟憋着劲地抽,我把烟夺了,他就满院子吼,我气死了才给你打电话。”
杨大业陪着笑,一边递给杨莉一块西瓜,也自知理亏,坐一边去了。一直到杨莉走,都没有抽一颗烟。
大女儿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杨大业拿着3000元,让春兰送给孩子。二女儿的孩子走读,杨大业买了一辆自行车,让春兰送过去。他不愿意看着春兰因为嫁给自己,愧对自己的子女。
有人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太恩爱说明不是两口子。真正的两口子经过多年的磨合,在一起平淡得开水一样。杨大业和春兰,很容易地把再婚的许多问题放在桌上简单处理,他们像米又像水,熬得时间越长,越能融合在一起,滋养彼此,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那年冬天,春兰正在卧室里缝补袜子,突然听到卫生间“通”的一声响,她急忙打开门,看到杨大业倒在地上,地上一滩秽物,一些还有嘴边挂着。她吓坏了,哆嗦着手拨通了杨宏的电话,然后大声喊着老杨的名字。杨大业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除了嗓子里面发出呼噜般的声响外,一切浑然不然。
杨宏疯了一样拨打着120,他心里有种预感,给姐姐和二叔他们打了电话。他飞速赶到医院,杨大业已经送进了急诊,春兰阿姨一遍一遍地擦着父亲嘴边涌流不止的痰,一个护士测完血压,送来一个拍ct 的单子。一行人手足无措地把老头子推进了ct室,几分钟过后,结果就像人们预料的那样,杨大业左脑出血,需要立即手术。
春兰抱着一大包衣服,虚汗直冒地站在一边,她着急地看着杨宏,催促他找医生尽快手术,不然老头子就没命了。
手术就在四楼,从杨大业推进去的那一刻,所有的人心都悬浮着,他们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杨宏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他不敢相信健硕的父亲轰然倒地,前几天他还精心设计了明年父亲的七十大寿。他的视线转移到春兰身上,看着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蹲在地上,怀里抱着父亲的棉衣,头一直低着。
大约两个小时,一身绿衣的医生打开门喊着杨大业家属的名字,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浑身插满管子的杨大业被推了出来,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这几天是危险期,接下来是怎么,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杨大业紧紧地闭着眼睛,深深地睡着,他不吃不喝,只有不断骚动的腿和在空中挣扎的手臂显示他的清醒和沉睡。春兰一直不敢离开,医生说没有脱离危险期,就意味着随时有危险,可是经不住杨宏的一再相劝,她千叮咛万嘱咐,找一个纱巾把杨大业的手臂拴在床边,才不放心地走了。那一夜,杨宏不堪疲倦,爬在床上睡着了。突然,昏迷中的杨大业挣脱拴着的纱巾,无意识地乱舞,扯掉了头上的管子,血水冲天而出。杨宏惊慌失措地喊来医生,血水已经染红了枕头。医生一阵忙乱,进行了紧急处理,警告杨宏,再不精心,下次你父亲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杨宏吓傻了,他攥着父亲的手,满脸汗水满脸愧疚,泪水夺眶而出,在姐姐的责怪中默默无语。春兰一早赶到医院,看到枕边的血色,什么都明白了。一直到出院,她再也不肯离开一步。
杨大业睁开眼睛已经是术后第七天了,他两眼空洞,不能言语,傻傻地盯着天花板。无论春兰说什么,喊他的名字,都木无表情。但是杨大业能睁开眼睛就是光明,就是希望,春兰和杨宏姐弟迫不及待地询问医生注意事项,用一小勺一小勺的耐心呼唤父亲的生命。春兰时常用一只手垫在父亲的背下抚摸着,不时地给他擦洗,生怕躺的时间太久肌肤溃烂。后来杨大业能吃点流食,身下的秽物从不让杨宏姐弟收拾。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医生告诉杨宏,你父亲真是个奇迹,回去以后精心护理,他的生命力旺盛,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奇迹。
一个多月的治疗,杨大业已经能够咽下饭食,嘴里含混地滚着吱吱哇哇的声音,他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走了一圈,迷失了方向,完全不记得身在何方,不记得自己的前世今生。他无意识地蹬着腿,撕扯着被单,两只手臂不停地舞动。出院后,春兰把他安排在一个朝阳的房间里,等他熟睡了以后,她坐在沙发上深深出了一口气,淡淡地对杨宏姐弟说说:“你们两个人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以前春兰阿姨总是跟自己客客气气,似乎还有一些忍让和迁就,现在突然这样严肃,姐弟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都安静地乖乖地坐在对面。
春兰说:“你爸爸的病你们也看到了,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在医院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可能要拖累十年八年。你们两个人都要上班,待在家里整天守着他也不是个事儿。现在他不认识人,大小便不能自理,医生说了,只要护理得好,就可能有奇迹。我刚才想好了,杨宏完了买个拐杖和轮椅送回来,你们从明天起该上班就上班,周末回来照顾你爸爸,让我喘口气就行。”
这篇作品做到了!
悠扬,我就佩服你了,脑子是啥东西构造的?
祝作者写作快乐,佳作频现!谢谢赐稿流年,遥握!
是老师的用心阅读,挖掘出了作品的全部,几天的挑灯夜战觉得有所值了
做为儿女的小辈们,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他们为了跟上时代的步伐,又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好好陪伴父母。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不一定每一对结发夫妻都会走到白头偕老,丧偶后的孤单,导致了很多的老年人精神萎靡。
文中就是一个实例,他们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并得到了儿女的理解,这是一篇充满正能量的好文字。
欣赏,称赞。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有人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现在的人就是这么现实,什么事都是和利益扯上关系,可是这篇小说却说明人间自有真情在。
杨大业腰缠万贯,儿女事业有成,丧偶再娶,满可以任意挑选一个面容姣好,条件不错的女人,儿女从婚介所带回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把钱挂在嘴上,他不爽,他在寻找一份真情。
春兰,这个苦命的女人,同杨大业的妻子有几分相似,不甘屈辱的活在丈夫的拳头下,捡废品自食其力,杨大业看上的还有春兰的善良。
满堂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这对老人冲破重重阻力,终于走到了一起,尽管春兰的娘家人立字据,杨大业的儿女嫌父亲找个捡破烂的老伴是个累赘。
相濡与沫的感情才是最美丽的,真情体现在春兰受伤后,杨大业给春兰喂饭,削苹果,让女儿炖乌鸡。笑着说:“你看咱们村的李根豆,他倒是想喂老伴吃饭,有这个条件吗?呵呵。”杨大业跟着春兰捡废品,吸烟被春兰到女儿那告状,自知理亏,坐一边去了。春兰的大女儿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杨大业拿3000元,让春兰送给孩子,二女儿孩子走读,杨大业买了一辆自行车,让春兰送过去。杨大业是个懂得真情的汉子。
真情,也在春兰身上体现,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杨大业左脑出血,生活不能自理,连人都不认识,。春兰为了这份真情,不辞劳苦,尽心尽力地心甘情愿地照顾了七年。杨大业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只有春兰这个善良的女人才能做得到。这也感动了杨大业的儿女,“不管父亲给阿姨写了什么,房产和存款,我们都不要了,我们为她养老。”
可是,春兰留下的字据,让人们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平凡善良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杨大业的一片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