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小罗(散文)
大清早,邻家超市重新装修开业,近百米长的全红鞭炮转圈摆满一地,旁边堆积着成箱子五光十色的烟花爆竹,瞧那架势,大有震撼倾覆小城之目的。烟花被点燃的一刹那,尽管大天白日缺少夜暗的衬托难以观赏到五彩缤纷的效果,满大街地动山摇一般的噪音伴随着烟雾缭绕的火药味儿,足令旁观者心旌激荡。
置身于轰隆隆震耳欲聋的氛围,嗅着夹带浓烈火药味儿的潮湿空气,我心间却充满了苦涩的滋味,眼前的情景瞬间幻化为万炮齐鸣的场面,让人忆起那个牵动我无尽思念的南疆雨夜和那盏红色信号灯,以及提灯的年轻士兵……
1979年初春,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之后,我部奉命驻守在友谊关附近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山洞位于半山腰,系远古时代火山爆发自然形成的溶洞,外部绿树掩映,洞口仅能容纳一人进去,里边却别有洞天,飞瀑流石,滴溜挂缀,鬼斧神工,如“郢人斤斫”,令人叹为观止。如果不是残酷的战争发生,这里称得上一处绝妙的旅游景观。有感于电影《林海雪原》的场景,我们戏称此洞为“威虎厅”,就地拉开折叠桌椅,铺展地图很快进入指挥状态。这天后半晌,大胡子营长上山来,身后带着一个小个子兵,他粗声大气地对我们科长说:“老伙计,这个兵先归你差使几天,给老子带好哟!”我朝大胡子营长身后瞄一眼,瞅见那个小个子兵全副武装,一脸稚气地正冲我微笑。“我叫小罗。”小个子兵说着话,掂起旁边一只空压缩饼干桶,蹦蹦跳跳下山打水去了。
从此,我便和这个小罗吃住在一起了。战时由于机关跟进指挥,频繁更换地方,并且机构庞大,每换一处宿营地,都要及时与下属单位和友邻兄弟部队取得联系。为了便于工作,我们通信科预备了信号灯和信号旗。早晨起来,小罗的职责首先就是把司令部洞口的信号灯取下来,插上一只经过伪装的小红旗,傍晚再将小红旗换成粘贴一层透明塑料膜的信号灯。这样,无论白昼黑夜,目标既小,又能让前线下来的官兵及时辨认出首脑机关的位置。每天挂好伪装信号旗,小罗除了帮我干一些杂务活,一有空闲,就蹲在山洞口,神情专注地倾听远方传来轰隆隆的炮声。遇到前线下来的同志,他亲热地问这问那,很快把他们领到要找的地方去。在战争这种紧张而又森严的特殊环境中,他简直就像一只百灵鸟,跑到哪里,哪里立时充满了少有的欢声笑语。
就是这么个讨人喜欢的新兵蛋子,有一天却突然变得沉默了。我逗趣地问他:“怎么?小罗想媳妇啦?”他没有笑,却挺认真地反问我:“哎,你说,当班长要具备哪些条件?”我有些不解,抬眼瞅着他,他的脸一红,就把内心的隐私和盘端了出来。他说,战前父亲写信给他提亲,他不乐意,想等打完这一仗当上班长再考虑。因为在他们那个九沟八石头的老山窝,芝麻粒大的官职都会让姑娘们刮目相看的。自然,定亲的彩礼也就要得少一些。
瞅着眼前这个纯真的小战士,我没有责怪他当兵的动机不纯,相反地,倒对他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然而,两天后的一个黄昏,正当我下山去,要把心头萌动的想法告诉大胡子营长时,小罗却带着那个彩色的梦幻默默地走了,年轻的生命永恒定格在17岁。
那天他随我一块走出山洞,取下小红旗,探身往洞外挂伪装信号灯时,脚下一滑,失控的身体顺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下去。我呼喊着攀到崖下,找到他时,鼻腔和嘴角血流如注,手中仍紧紧地抓着那盏摔扁了的信号灯。
没有悼词,没有奖章,我们全机关的官兵都出来为他送行。大胡子营长闻讯匆忙赶来,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下水来。大胡子营长轻轻为小罗擦干净额头和嘴角的血迹,临时让通信员拿来一套崭新的确良军装,哭喊着给小罗换上,一直护送他被抬上驶向后方的卡车。
亚热带的雨夜,凌厉的山风夹裹着牛毛细雨扑打在芭蕉叶上,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当我们得知,小罗的父母都是军人,在一次山洪暴发中为抢救受困山民而双双遇难,撇下这棵独苗苗由太行山区老乡抚养,我们都失声痛哭了。军人的哭声,伴随着山风在空旷寂静的峡谷间经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