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我的草原我的家(小说)
这就是度假村最高权威宝海老总的办公室,平时进出这个门的人很多,有洽谈业务的、有签合作的、有新项目开发的、有上层领导视察工作的、有地方参观的,也有下面员工汇报工作的。大部分时候那扇门是关的,有人进出时偶尔一瞥可以看到在宽大办公桌后面有些威严的宝海,宝海虽然不再年轻,依旧有着年轻时帅气影子,宽宽的眉头,蒙古族特有的高高的颧骨,以及一张国字脸,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人的心事。但是他的眉头永远都是锁着的,像藏着很多心事。那眉头的“川”字忽隐忽现,给人不怒而威的气势,宝海平时不轻易发怒,但是那种强大的气场依然会让进这个门里的人不自觉敬畏起来。于是经常看到的是宝海双臂环抱坐在太师椅上,而前来的人大都陪着笑脸躬着腰。
只是有一个人例外,她可以随意自由出入,甚至有时直接推门而入,也不像其他来访者那样显得局促不安或者毕恭毕敬,一进门就直接气呼呼地坐在宝海左边的那一排沙发上,毫不避讳地说:“爸爸,这工作我没法干了,这次不是她走就是我走!”
宝海看了一眼托娅,放下自己手里的文件,绕过红木桌走到门边拉开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关上门,对托娅说道:“托娅,我提醒你多少次了在办公室要喊老总的,你怎么总是爸爸、爸爸的?”
托娅“哼”了一声撅着嘴说:“叫爸爸怎么了?知道就知道呗,就你顾虑多,怕什么呢?”
宝海摇摇头叹口气:“员工知道我们的关系处理事会让人觉得不公平,说吧,今天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还不是客房部那个琪琪格。”托娅气呼呼地说。
“琪琪格,哪个琪琪格呀?”宝海一脸茫然地问。
“哎呀,爸,别装了,就是乌兰阿姨女儿,上次擅自不遵守早上集训的那个。”托娅娇嗔地埋怨着宝海。
“哦,想起来了,那个小丫头呀?”宝海一拍脑袋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一边笑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
“那个女孩子很有特性,而且她说得也很有道理呀……”
“爸爸,你怎么总胳膊肘向外扭,总说她好……”托娅接过宝海话题重新赌气坐回到沙发上。
“呵呵,托娅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她不是外人,她是你妹妹,虽然她现在还不能接受我们,可是那是事实,格格已经够可怜的了,失去了母亲也没有得到父爱,现在她投靠我们这里,你怎么总是和她作对呢?”宝海的话里有些不满。
“爸爸,我也再一次提醒你,她不是我妹妹,我没有妹妹,你不要总是袒护她。就是因为你一次次纵容才会有今天的结果!”托娅大声指责着。
“她今天又怎么了?”宝海转回桌边端起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地用杯盖轻轻拂开上面的茶叶,用嘴轻轻地吹着。
“爸,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我总感觉她此次来度假村是别有用心的。”托娅生气地站起来走到宝海身边,把他手里的杯子夺了下来。
“不要闹了!托娅,你想多了,琪琪格一直是一个单纯善良孩子,而且这事是你做得过分了,你自己英语水平不行别人替你救场你不感谢,怎么还如此任性?”宝海转过身来,脸上不再有笑容。
“爸爸,事情你都知道了?”托娅睁着大眼问宝海。
“是的,早有接待部的来告诉我了,本来我们一开始选定的就是琪琪格,是你要取而代之,我以为你能行结果闹出这般笑话,你自己看不清自己的不足,反而倒打一耙,要不是琪琪格不计前嫌地接替下来,你可想到要怎么收场?这将关乎度假村的整个声誉啊!”宝海这一番严厉的批评,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些话在托娅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天平在她心里顿时倾斜。
“爸爸,我知道我从小没了娘,是您从小既当爹有当娘把我辛苦拉扯长大,我知道你最疼我,当年那次大火若不是乌兰阿姨我们一家……”
“够了,托娅!”宝海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你没有资格对我这样说教,是的,当年那次大火让你失去了母亲,也使你失去了日后做母亲的权利,当年若不是你冒着生命安危救下了我,我可能也随着你的母亲离你而去,可是那件事和你乌兰阿姨无关,你乌兰阿姨离世的时候才6岁的琪琪格也不知所踪。”
“爸爸,那是你种下的苦果,是你和乌兰阿姨的孽缘毁了我们这个幸福的家!”托娅控制不住的泪水滑落下来。
托娅的话像一把刀子深深刺进胸膛,宝海的身子跟着摇晃一下,他背对着托娅用手扶住桌沿,长叹一声:“是的,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过得很自责很内疚,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你,就是想让你从那次事故的阴霾中走出来,也想让自己良心得到一丝安宁,你知道我办这个度假村是花费了很大心血,为的就是给你们将来留下一点基业。如果你心里还认我这个爸爸还尊重我,就不要一次次重提往事。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将来你会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我恨,我恨那个琪琪格!”托娅一擦脸上的泪水气愤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砰”一声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就像一把刀子再次割在宝海心上,宝海眼里泛起泪花转过头看了看门口,然后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有些债一旦欠下,就代表永世不得翻身么?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葬身火海或者追随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离去。
(六)
卢方出现在一个火红晚霞的午后,落日的余晖像一个熟透了沉甸甸的大红橙,懒洋洋地坠在西边的草原上,远处不知名小鸟挥着翅膀在落日里叽叽喳喳忽起忽落,而卢方站在度假村公路边沿的时候,小小的度假村就像一只飞落的大雁,映入眼底是一种精致的美丽,落霞把卢方的身影融入这片金色的草原上,卢方就像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天外来客,他脱掉白色的衬衣不停地挥舞:“托娅,我回来了……”声音久久回荡在草原上空。
卢方进到托娅办公室时候,托娅正在洗头,她弯着腰头朝下栽在水盆里,白色吊带在她弯腰的瞬间露出一截光滑细腻的肌肤,白色的泡沫还在头发上流连,托娅侧着脸,闭着眼用手揉搓着头发,当感觉身后有人盯着她的时候,她慢慢睁开眼睛,于是她看到了倒立的卢方,她的思维和手停止了几秒钟,然后就将湿漉漉的头发一下子甩到了背后,托娅睁大眼睛再次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卢方?卢方!”当卢方习惯扬起的嘴角动作时,托娅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卢方喜极而泣,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混着洗发水的香味就那样融入卢方身体里,她抱得卢方那样紧,生怕一松手他就会长着翅膀飞跑了,她一边抱着卢方落着泪一边用手敲打着卢方的脊背:“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你这个狠心的男人!我以为今生再也看不到你了,没想到我终于等到你回来。”
卢方也紧紧回抱着托娅,他把脸整个埋进她湿漉漉的秀发里,闻着洗发水的独特味道。他被托娅感动着也为自己感动着,这么多年的寻觅让他终于有了回归感觉。“托娅,我怎么会忘记你,无论天涯海角我的心都在你这里。”卢方把怀里的托娅松开然后用手撩开她脸上的秀发:“让我好好看看你。”
“怎么瘦了呢?”卢方心疼地说。
“嗯,想你想的呗。”托娅呵呵一笑把脸再次羞涩地埋进卢方怀里。
“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为什么走的时候留那样的字条?”托娅仰起脸问道。
“唉,那年你病情复发后,父母就知道你不能生育,他们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所以举家南迁去了我外婆那里,临走时妈妈不允许我去见你,并且用生命威胁让我给你写下那封断绝信,直到前年父母看我这么多年还是孤身一人,无可奈何这才同意放我回来。而我经过多方努力才打听到你,现在还恍如在梦中啊!”卢方欣喜地说。
“是啊,我也以为今生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自你离开后我便心死了,没有人能再次走进我的心里。”两人这样涕泪倾诉着衷肠,却不料这一切被赶来汇报工作的小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悄悄地踅回身偷偷跑回201。
(七)
老处女托娅男朋友来到度假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度假村很快传开来,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红霞撇撇嘴说:“看不出,这男的还够痴情的啊?”
“就是,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个煽情故事呢?”多兰怀疑地说。
“你说,托娅那个德性居然还有那样好的男朋友,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小九忿忿地。
“这下老处女不再是老处女了,可能很快就会嫁人了。”红霞调侃道。
“哎,小九,你说托娅不能生育,为什么啊?”多兰问小九。
“我哪知道,只是听那卢方说她病情复发……”小九耸耸肩。
“那你们说那她得了什么病?怎么就不能生育了?”红霞还在纳闷。
“这谁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多兰哈哈笑着在沉思中的红霞腰上掐了一把。
“好你个坏蹄子!让我问,你怎么不去问?”说着她又要回掐多兰,多兰却一转身咯咯笑着躲开了。
“你们烦不烦,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冷冷的声音来自她们头顶上方,只见琪琪格半躺在枕上,身穿一件水粉棉布睡衣,眼睛半闭半睁在想着什么心事。这琪琪格冷傲执拗的性格还真和托娅有一拼。
多兰冲红霞吐下舌头,几个人都不再说话,洗脸的洗脸,睡觉的睡觉。只有琪琪格想起小九的话,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八)
第二天琪琪格她们吃早餐的时候,看到托娅挽着卢方胳膊一脸甜蜜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托娅一改以往职业装容,穿了一条曳地白色长裙,头发用一根黑色发带轻轻束起,眼镜换成了一付精巧的细边镜子,而身边高大的卢方无论看见谁都是一付陪着笑脸问好的低姿态,他们一路走过人们不由在背后窃窃私语:“哎,这就是传说中托娅的男朋友?”一个小服务员问另一个服务员。
“嗯,看样子还不错,挺般配的。”
“看托娅那显摆的样子,嗯,男朋友来了,装淑女了。”
“嘘,你们都小点声让她听见以后有你们好果子!”一个人提醒大家,于是大家都闭上嘴巴,各种神色的目光却随着他们的身影一溜走过去。
当卢方和托娅依偎着从琪琪格身边走过时,卢方在那一刻羽化成石,他习惯性的微笑僵在嘴边,怔怔看着面前琪琪格,琪琪格的眼睫微微抖动,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就这样他们面对面站在那里等待对方先开口的一刻。
“卢方,你、你们认识?”开口的是托娅,她从这气氛中看出一些不好的端倪。
卢方被托娅的质问回过神,拉着她的手要绕开琪琪格,托娅却把手用力抽了回来:“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托娅,我不认识她,又哪来的故事?你别误会了。”卢方躲避的眼神不耐烦的回答显得很没有底气。
“是的,我们是不认识,他只不过是我的前夫罢了。”琪琪格冷笑着回道。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多兰手里的餐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盘里的饭菜、汤汁顿时撒了一地。
“哎呀,你烫我脚了!”有人惊呼。多兰顾不上来人的抱怨,她一把拉过琪琪格问道:“格格,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琪琪格微微笑着用手一指卢方:“你问他。”
卢方嗫喏着:“托娅,你听我解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么说你、你真的结过婚?”托娅质疑地看着卢方。
“他结过婚有什么奇怪的,他不但结过婚还是我儿子的爸爸。”琪琪格的语调刻薄、犀利。
“这是真的?琪琪格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托娅颤抖着嘴唇盯着卢方。
“真的。”卢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震在了那里。
“你、你为什么骗我?!你这个骗子!”托娅大声喝问卢方,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骄傲的防线。
“托娅,托娅,你听我说。”卢方去拉托娅。托娅用力甩开卢方,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卢方盯着琪琪格:“格格,算你狠!”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餐厅向托娅方向追去。
琪琪格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失声地笑道:”我狠?那也是你逼的!”然后她扔下一群呆若木鸡的看客转身走出餐厅。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莫文蔚忧伤的《盛夏果实》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是代表一段故事的开始,还是另一段故事的结束?
(九)
夜,已经很深了,草原的夜如此静,只听见蛐蛐在草地里不停歇地叫着,万籁俱寂,只有这不眠不休的叫嚣显得格外空灵,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天与地拉近了距离,一切恍若一个梦,琪琪格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月就像一枚闪着银光的飞船,天上的星星好亮啊,一眨一眨,像妈妈看着她的眼睛和她轻轻呢喃:哦,妈妈,妈妈……
“格格,格格。”有人在轻轻喊她,那声音很近又像很遥远,琪琪格睁开眼睛坐起来看到妈妈站在床前。妈妈依然是年轻的样子,乌黑的眸子闪着温和的光。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格格想抱抱妈妈,但是妈妈是身影是那样飘渺,那样虚无。
“格格,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妈妈的声音好像来自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