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呆了一天，傍晚到了，趁着夜色，方萍又悄悄来到昨天来过的出租屋。昨天回去的时候，趁着吴强不注意，方萍悄悄拿了门把上的钥匙。
　　 她戴了一个大口罩，严严实实地捂住自己的脸，她怕那种令人窒息的潮湿、腐败气味。轻轻地上了二楼，在楼道口遇到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穿着低胸黑吊带裙，丰满的胸部几乎全部跳跃出来，她浓黑的眼睫毛下有一双妖媚、疲倦的眼睛，她冲着方萍看了几眼，手中的香烟冒着烟雾，她深深吸一口烟，方萍只看到那鲜红的指甲在眼前晃了晃，然后她对着方萍把烟雾狠狠地吐了出来。方萍厌恶地用手扇了几下，那女子竟放肆地笑了，然后女子歪歪斜斜地走下楼去。
　　 方萍心中想，什么破地方，这都住些什么人啊？方萍用钥匙轻轻打开了门，拉开灯，那只白色野猫如闪电般跳上窗台，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方萍，那两道绿光令人胆寒。方萍这回没有害怕，她关好门，转过身的时候，那只野猫又不见了，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方萍轻轻在房间来回走动着，在靠墙的纸箱子里，方萍翻看方兰的衣服，只有可怜的几件衣服，都是便宜的地摊货。这些衣服在方萍眼里根本不算衣服，只能当抹布，而此时这些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这里。自己的衣服都是有品牌的高档衣服，这种衣服根本不入眼。可是，现在这都是妹妹的衣服啊，方萍拿出一件，慢慢穿在自己的身上，她要感受方兰的气息。方萍傻傻地坐在床边，抱着那些衣服，比起妹妹，自己是幸运的。
　　 方萍的养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两口子曾经有一个女儿，孩子三岁的时候，却死于一种罕见的血液遗传病，这种病无法治愈，只能看着孩子死去。两口子很是伤心，不能再生孩子了，他们怕相同的命运降临到第二个孩子身上。无奈之下，养父母在孤儿院收养了方萍，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方萍，在他们眼中，方萍就是他们死去女儿的化身。方萍在幸福的光辉下上完了小学、中学、大学，然后工作、谈恋爱、结婚，一路顺风顺水，一路被幸福包围着……
　　 就这样呆呆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变得安静起来，夜更深了，方萍这才慢慢起身，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第三天的晚上，方萍又来到方兰的房间。在开门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妖艳的女子，正和男人打情骂俏着，方萍认得，这位女子就是昨天楼梯口遇到的女子。浑身散发着廉价香水的味道，那浓烈的味道直冲鼻子。方萍戴着口罩都能闻到，女子娇笑着，让男人下次再来。方萍明白这是一位风尘女子，男人捏了一把女子的胸部，急急走了。
　　 女子站在方萍跟前，点燃了一根烟：“我可告诉你，这间屋子才死了一个，你就这么急着搬进来啊！不怕也做短命鬼啊！”说完，女子细腰一扭，长发随着扭动轻轻飘扬着，她踢踏踢踏地下了楼，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传出很远。
　　 方萍气哼哼地开了门，一把扯下口罩，长长出了一口气，狠狠地关上门。那只白色野猫这次不跳到窗台上了，它好像饿了一天了，似乎没有力气了，它抬着圆圆的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猫眼里的绿色莹光也不是那么凶了，它盯着方萍，看着方萍又穿上方兰的旧衣服，它有些搞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天天来，为什么她们长得一样啊？
　　 方萍急忙从包里拿出一块面包，和一根火腿肠，放在白猫身边。白猫闻了闻，又看了看方萍，这才着急地吃了起来。方萍轻轻坐在白猫的身边，慢慢抚摸着它，白猫抬起头来，喵喵地叫着，又舔了舔方萍的手，仿佛是在感激方萍。白猫吃饱后，就一直卧在方萍的脚下，它一直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方萍，它似乎相信，主人真的回来了。
　　 方萍又在桌子的抽屉里搜寻方兰的东西，只找到一本旧书，旧书里夹着一张旧照片，是方兰搂着儿子的照片，照片中的方兰笑得很灿烂，孩子很像方兰，用小手紧紧拽着方兰的衣服。方萍看到孩子的那一瞬，泪水又下来了，她在心中念叨着，孩子，等我把害你母亲的凶手找出来后，我会把你接到城里，接受最好的教育，不让你再受苦。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来打门声，接着听到一个粗俗男人的骂声:“臭婊子，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砸了。”说完，门口响起了更大的拍打声，然后是脚踢门的声音。方萍没有开门，只是抱紧了白猫，紧张地望着房门，那男人的声音又传了进来:“烂货，今天装什么清纯，快开门，再不开，老子拆了这门。”男人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砖头，狠狠地砸向房门，薄薄的房门开始摇晃起来。
　　 方萍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拉开房门，那男人没有防备，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男人骂骂咧咧站起来，方萍看到这个男人一双通红的眼睛，浑身冒着酒气，臭烘烘的体味与酒味混和在一起，令人窒息。男人一把拉住方萍，那张臭气熏天的嘴巴就往方萍的脸上啃。而此时，方萍也抑制不住地恶心起来，她惊天动地地吐了起来，把晚饭全部吐了出来，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吐出来，最后，她连胆汁水都吐了出来。她吐得筋疲力尽，她吐得惊天动地，她吐得泪流满面。
　　 那男人睁着眼睛，看着方萍在那里大吐特吐，也着实吓住了，酒也似乎醒了，他呆呆看着方萍，眼珠子都快惊得掉出来，他不知所措，喝了点酒，本来就找快活来的。他吓得一点点往门口退，刚才凶狠的模样不见了，他结结巴巴地骂道:“真他妈的倒霉，真……是晦气，今天是见鬼了。”一转身，他迅速地跑了。那咚咚下楼的声音仿佛地震一般。方萍缓缓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收拾完一地的残物，方萍关上房门，夜风清凉，走出了楼道口，远远地，方萍听到隔壁那个妖艳女子的笑声，在街灯的照耀下，那女子又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往回走，浪笑声在夜色中很是刺耳。方萍急急地走着，却感到有一个男人火辣辣的目光紧盯着她，方萍又一次感到心惊肉跳，这是一个什么破地方，再往前走，身后的男人跟得更紧了，方萍后悔自己莽撞的行为了，不和夏立说一声，自己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越想越后怕起来。方萍加快了脚步，简直是一路小跑起来，而身后的男人也跑了起来。
　　 正在这时，方萍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前面的路灯下，吴强正叫她的名字，招手让她过去。方萍放下心来，急急走到吴强身边，心还在一直跳。
　　 夜色更浓了，吴强严肃地望着方萍。你也太胆大了，怎么一个人单独行动啊，你的心情我明白，想早点找出凶手，你的心情我怎能不知道？可是，这个地方环境复杂，凶手也许就在附近，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你是很危险的。方萍慢慢低下了头，吴强接着说，我这几天一直跟着你，保护着你。我本来是想让你帮我们引出凶手来，又怕你太危险，所以没有对你说。可是，你却独自行动了，我只有暗中保护你，以后，你一定要听我的。方萍感激地望着吴强，点了点头。
　　 （四）
　　 方萍在家休整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方萍又来方兰的出租屋，走到街口处，方萍看到一位年轻的男人正低头卖水果，看到方萍走过来，他轻轻向方萍点点头。不远处，还有一个卖饭摊子，男摊主也向方萍使个眼色，另外一处，卖报纸的车摊边，吴强正招呼着生意。方萍明白这都是吴强安排的自己人，方萍不再感到害怕，索性也没戴口罩，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方兰的房间。
　　 依然穿过狭窄的楼梯口，从楼上下来了一位瘦男人，六十多岁，很精明的样子。他正拿着一个本子查看着，一抬头，他突然看到方萍就好像看见了鬼一样，大叫起来：“老天，方兰，你又活了啊！我没做坏事啊，我不要你的房租，你快走吧，别吓我了！”方萍明白了，这老头是房东，老头不在这里住，今天是过来收房租的。方萍急忙上前解释：大爷，你听我说，话还没说完，方兰隔壁的风尘女子听到房东的叫声，也跑了出来。
　　 风尘女子披散着一头长发，抹着鲜艳的口红，穿了一条白色吊带裙，她吸着烟慢慢走到方萍跟前，仔细看着方萍，也不禁失声叫了起来:“小兰，是你吗？你可别吓我啊！我可没害你啊……”说完扔下烟头，就往房间跑，方萍紧跟着风尘女子，她一把拉住风尘女子:“别怕，我不是方兰，我是方兰的姐姐——方萍。听清楚了吗？我们是双胞胎。风尘女子发抖的身体不再抗拒了，她又一次看了看方萍，真了吗？你们真是太像了。我的妈啊，你吓死我了。唉，小兰死得太惨了。
　　 此时，房东也听到她们的对话，老头这才慢慢走到方萍跟前，认真看了看了眼前的方萍，嘴里念叨着:“还真以为是方兰呢，不过，方兰没你年轻。”风尘女子眉毛挑了一下，讥讽道:“你老眼看的真清楚啊！”房东拉开了话匣子，忍不住也插话起来:“小兰是很好强的女子，来这里住了好几年了，每天除了卖菜还是卖菜，一天也不肯休息，老天对她不公啊，把她带走了，可怜的女子！”风尘女子撇了一眼房东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最低层的人，谁会瞧的起我们，哼！我早就让小兰做我这一行，总比起早贪黑卖菜强，累得半死，也挣不了几个钱，可她就是不肯，说什么脸面重要，都什么时候了，脸面值几个钱啊！现在可好，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了？
　　 风尘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方萍进了自己的房间，风尘女子使劲擦了擦椅子，说道：“坐吧，别嫌脏。小兰活着的时候，我们可是好姐妹呢，总爱一起聊天的。有时候，小兰还给我卖不完的菜，让我做菜。她的命不好，小兰自个给我说的。”方萍慢慢坐在椅子上，慢慢打量这间房子，和小兰的房间一样，狭小的房间，令人感到压抑。方萍看着风尘女子:她还说什么？女子熟练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燃了烟，轻轻吸了一口烟，小兰说，这都是她的命，也是我们的命，从你第一天来，你戴一个大口罩，从你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们生活的环境不一样，造就不一样的人。但我也是人，没有学历，找不到工作，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能走这条路呢？
　　 方萍轻声道:“我和方兰失散了三十年，我没想到，找到她的时候，她却永远地离开了我。给我说说小兰，好吗？”风尘女子叹息道:“小兰很苦，但她从来不说。她总是说，她一定能攒够钱，给她的男人做手术。她还要供儿子上大学，完成她没有完成的梦。这个世界给她太多的苦，她却说不苦，天天很快乐地活着。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收养野猫，街上的野猫们和她很亲呢，小兰是心善之人。”
　　 方萍点了点头，又用期待的眼神望着风尘女子，女子将烟头插进烟灰缸，“我和小兰是无话不说的，我的家境和小兰差不多，我那死鬼老公走得太早，留下两个孩子我要养活，没有钱，孩子的学费都交不上，孩子的爷爷奶奶常年有病……”风尘女子说着，把脸扭向一边。慢慢走到窗口边，漠然地望着远处的街灯，发出几声冷笑。那纤瘦的后背是那么落寞，方萍走到风尘女子身边，分明看到风尘女子眼中的泪，伴随着风尘女子的一声声叹息，方萍不知说什么了，风尘女子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仿佛把所有痛苦都吸进烟里。
　　 正在此时，隔壁的房间又传来砸门声，一个男人的酒醉声:“臭婊子，开门啊……”又传来一阵难听的骂人声。风尘女子似乎早已习惯，骂道，喝多了，又走错门了。臭男人……
　　 方萍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那个酒醉男人和今天这个人一样走错了门。不禁问道:“这些男人经常走错门吗？”风尘女子抬起眼睛，这些臭男人只要喝酒就不知东南西北了，经常走错门的。我如果在，我会拉他们过来的。方萍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风尘女子拉开门，方萍急忙走出房间，风尘女子拉男人进了房间。
　　 连着一个星期了，方萍天天去出租屋，可是没有任何凶手的蛛丝马迹。方萍走到了街口边，夜晚的风，轻柔地吹着，案情没有一点进展。凶手似乎知道一切，故意不现身，方萍忽然想到了方兰的儿子，对了，明天还是去看看孩子吧！方萍到公安局见到了吴强，并低声对吴强说：“我有情况要反映，方兰隔壁的风尘女子，有许多男人找她。有时候，他们也会骚扰方兰，不知对破案有没有帮助。”方萍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吴强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会加紧查案的。明天看孩子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方萍说，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第二天，方萍按照吴强给的地址，坐车颠簸了一上午，她来到方兰所在的村庄，在村口，方萍下了车。为了不引起误会，方萍又戴上了大口罩。问到一位胖大嫂，方兰的家怎么走？那位胖大嫂上下打量着方萍，轻声说:可怜的女子，在城里让人害了。这坏人不得好死，兰儿多好的一个女子，一个人在外苦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还清了一半的债务，没想到就出了事。她的一家可怎么办啊？唉，你找她，是见不到了。她男人和母亲在家呢，顺着胖大嫂手指的方向，方萍找到了方兰家，这是三间泥土房，时间长了，墙壁露出千疮百孔的沧桑来，后墙还用一条木头顶着。这房间已经摇摇欲坠了，方萍心中一阵心酸。
　　 方萍大声叫喊着方兰的名字，一位脸色苍白的男人开了门，他的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胆怯地望着方萍，大大的黑眼睛忽闪着，很瘦的模样。这就是方兰的儿子，方萍拉下口罩，一把抱住孩子，纷飞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孩子突然惊喜地叫道:“妈妈回来了，妈，是你吗？”男人没有惊喜，他一眼看出这不是方兰，眼前的女子雅致、漂亮，有一种说不出的高雅气质。他听方兰说过自己的身世，眼前这位，一定是孩子的姨妈了。
　　 男人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他急忙让方萍进来，跌跌撞撞地去给方萍倒水，方萍急忙拉住了他，让他一起坐下，方兰的养母也一瘸一拐地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老太太颤巍巍把布袋放在桌上，招呼方萍吃花生，老眼昏花的眼睛看不清方萍，只是一个劲念叨着，兰儿可回来了，这一走去了好多日子了，娃儿想你这当妈的了。男人无神的眼睛望着方萍,轻轻说，老人还不知道方兰没了。我们都瞒着她，怕她受不了。我没用啊，小兰扛起了这个家，而我什么也帮不上她。如今，她走了，我对不起她……说完便低着头，一颗接一颗的剥花生，方萍分明看到，男人苍白的脸上有泪珠滚落。屋里安静极了，孩子一刻也不肯离开方萍，紧紧依偎着方萍，生怕方萍飞了一样。
　　 (五)
　　 半年后，方萍和夏立带着两个孩子正在肯德基吃饭，手机响了，方萍看到是吴强打来的，电话里吴强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杀害方兰的凶手抓到了！”方萍惊喜道:“真的吗？是谁啊！”吴强停顿了一会说:“你还记得那个风尘女子吧，她现在在医院里，那个做案凶手用了同样的手段对待风尘女子，手段很凶狠，差一会女子就被掐死了。只是没想到，我们早有埋伏，盯了这个凶手好多天了。我们抓获了他。据他交待，这个凶手在外地就做案一起，受害对象都是风尘女子。至于杀害方兰，是他走错了房间，错把方兰当做风尘女子了，杀害了方兰。方兰到死也不会知道，她替别人当了挡箭牌。
　　 方萍没有吭声，话筒传来吴强的喂、喂声，方萍放下手机，关了手机，转过身来，一直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小兰的儿子一直把方萍叫妈，朦胧中，方萍看到妹妹正坐在自己的身边，一脸幸福地看着孩子们。孩子们扑到她们身边,方萍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分离……
　　 窗外，天空依然晴空万里，孩子们的笑声传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