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活在给自己的一些假设的痛苦之中。假设离婚后，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会影响他的性格和成长，会变得孤僻，甚至走上犯罪道路，老婆也是受害者，自从结婚后没享过一天福，他深感内疚，舍不得也下了狠心。假如与她结婚，住哪儿，他不想去她县城，他总觉得自己的根在老家，他才安心。一想这些他就揪心，郁郁寡欢，长吁短叹。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她的思念没有刚来时那么强烈，打电话没那么积极，时间没有先前长了。他有回归之心，而且愈来愈强烈。尤其是老婆在电话里悲戚地抽泣，像针扎似的疼痛，爱和怜悯汹涌而至。可他又犹豫了，他放不下她，假如弃她而去，将一切苦果抛给她，让她独自一人承受，把她推向无底的痛苦的深渊。他不敢想，一想这些心就火辣辣的痛，倍受煎熬。
　　 正如《围城》中所说：在围城中的人们想跑出来，在围城外面的人想冲进去。地下恋情，犹如偷来的东西刺激，充满激情，兴奋无比，但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偷来的东西吃不饱。刺激和激情过后，却是痛苦和煎熬，身心疲惫，憔悴不堪。
　　 一天下午，他独自一人看中央电视台法制频道，说一个少年因父母离异缺少父爱母爱缺少教育而走上犯罪的道路，节目现场人员无不动容和心酸。他由此想他可爱的小孩，很可能会出现同样的结果，小孩无错，错的是大人，是他，是他太自私，小孩太可怜，一想到此，袭来阵阵酸楚，心如刀绞，不禁潸然泪下。一个完整和蔼的家庭，对小孩的成长是那么的重要，会影响小孩的一生。他每想到小孩，就莫名心酸，泪眼模糊。其实，他最愧疚的是老婆，是他背叛了她。他与老婆是高中同学，自由恋爱，感情甚笃。他家境贫寒，老婆在老家教书，俩人“裸婚”，连住房都没有，临时住在她学校的办公室，小孩不到一岁。老婆饱受两地分居之苦，既要上班又要照看小孩。他一年才回一两次，且假期很短，只有在暑假老婆来工地探亲才能团住一段时间。小别胜新婚，那久别呢？他因受不了寂寞和空虚，做出了对不起老婆的事，以何颜面去面对老婆呢？
　　 他想迷途知返，决定回心转意，回老家去，回到老婆与孩子身边。于是在一次与老婆通话中，他向老婆坦诚地将事情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她的名字和一些具体细节，试探老婆的反应，忐忑不安地等待老婆的“判决”。他惴惴不安地说，“我想回到你和孩子的身边，你能原谅我吗？”说出这话时，他几乎在哀求，几乎要哭出声来，就像走失的孩子渴望回到母亲的身边。
　　 “好啊！我当然能原谅你，你是孩子的父亲，是我老公，我不原谅你谁原谅你？”老婆显得有点兴奋，像失而复得似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谁，但我能猜出七八分。生小孩了没有？”“没有。”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一坦白。“那就好。哎，反正我没在现场，也没看到，也不知道你与谁相好，就当没发生一样。”老婆说得很轻巧，这话让他既惊讶又高兴，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可他还是不放心地说：“那以后不能提起这件事，拿这事说事。”以求再证实再强调。老婆郑重地说：“不会，绝对不会，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提它干啥？”
　　 二OO四春节，他借口要值班，哪儿都没去，老婆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工地，与他一起过春节。他去银川火车站接老婆时，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亲切，同时割裂受伤后的尴尬也与之俱来。他迎上前去没敢拉住老婆的手，只是羞愧地帮忙提包，默默与之前走。在一起时，老婆从未提及他与那女人的事，真像没发生过一样，且言行举止更加谨慎小心，轻言细语，洗衣做饭，比以前更勤快，更细心照顾他，似乎错的不是他，而是她以前没照顾好老公，这让他既欣慰又内疚。
　　 春节过后，他换了手机号码，没有将新号码告诉她，与她断绝了联系。他去贵州联系好了工作，三个月后他辞职离开了宁夏。离开工地时，他终于走出了感情的漩涡，像重获新生长嘘一声。但又替她难过，觉得自己太无情，是自己害了她，害得很惨，心如铅般沉重。
　　
　　 【五】
　　 他离开前，收到她寄来的包裹，里头有四双鞋垫和一封信，鞋垫精巧美观，分别绣着“相思鸟”、“梧桐雨”、“比翼双飞”，“白头偕老”，信是她亲自写的，字较以前绢秀多了，他知道她一直在练字，且进步很大。他连忙看下去：
　　 亲爱的：
　　 我不知你现在怎么样，这么久了没有你的消息，急得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我茶饭不思，晚上睡觉失眠，我暗自垂泪，整日郁郁寡欢，愁眉紧锁。大女儿心疼地问我，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念叔叔（叫他叔叔）了？我怎么说呢？我无言以对，我不能把没有你的消息告诉她俩。在绣“相思鸟”时，大女儿好奇地说，怎么不直接绣“我想念你”呢？大女儿才十岁，她不懂这些。我苦笑，轻轻地长叹了一声。房东每次见我就问，你老公很长时间没回来了。我怎么回答呢，只含糊地嗯嗯，说你在单位太忙。
　　 我想起与你在一起愉快的时光，我翻看以前与你聊天的短信，是那么甜蜜和温馨，我不敢相信你会离我而去，也不敢去想，害怕一个人，害怕失去你。哥，虽我比你大，但你喜欢叫你哥，多么亲切的称呼，让我心动，心跳加速。我担心你舍不得她，舍不得孩子。我每天偷偷流泪，眼睛红肿，不敢见人，近来我头疼的病又犯了，疼得整夜睡不觉，如此下去，我会疯的。当初你知道我有头疼病的时候，你是那么着急，要我去看医生，你是真正关心我，我很感动，现在想起来我仍心动不已。
　　 我不图你的钱，我稀罕你这个人，与你在一起，找到我真正的爱情，我才是真实的我，我才真正的快乐。请原谅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早在与你相爱之前，我已与孩子她爸协议离婚，之所以我与孩子她爸住在一起，同房不同床，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成长。我们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孩子，我不想让别人另眼相看，更不愿让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想趁“虚”而入，不想让你小看我，或另有看法。但顾此失彼，我却背着世俗和道德的骂名，让我抬不起头。
　　 ……
　　 他边看边流泪，越看越惊讶。原来她早已离婚，他要弃她而去，她怎么生活下去？信的最后是一滴大大的泪痕和一个与实际大小的红唇，是用嘴唇吻上去的，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他痛彻心肺。他将红红的鞋垫和信抱在怀里，呆在那儿，任泪水流淌……
　　 他回到老家，心里稍轻松些，但不安仍潜伏着在心底。回家后的第六天，工地上的赵总监打来电话，告诉了他一件事，让他惊讶了半天，惶恐和焦急一同袭来。她不顾一切，把孩子托付给亲戚，不顾头疼，不顾从来没出过远门，独自一人拿着他的地址，千里寻“夫”而来，她怕他有什么安全事故，她太不放心，必须眼见为实。她千辛万苦辗转寻到了他的工地，可他人去楼空，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招架不住，被彻底击跨了。赵总监说，她呆在他住过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一直流泪，说无论如何要见你一面，并担心她出问题，要他赶紧想办法。他感到事态严重，让赵总监把电话给她，要与她通电话。在电话里，她抽泣得无语凝噎，没有竭斯底里，声音依旧那么温柔，犹如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女孩。他们约好在郑州见上一面，让他当面说他不爱她，她才死心。否则，他走到天崖海角，她也会找到他，他相信她能说到做到。
　　 她说你还爱我吗？他点头说爱，他依然爱她，爱得很深。其实她也知道。在郑州见面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涕泪交加，俩人哭作一团，她用手不断轻轻捶打着他的胸膛，呜咽不止。次日，他俩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离别前，泪水模糊了俩人的双眼，她的眼红肿得更厉害，不得不“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爱情本没有错，错就错在时间，在一个错误的时候；错就错在他，他要负全部的责任。是他开的头，又是他无情结的尾，他把一切苦果强留给了脆弱的她。要是她的亲人和朋友都知道她俩的事，他弃她而去，让她如何去面对亲人、朋友，还有她的两个女儿？她有头疼的病，结果会怎样？所有这一切他不敢去想，他伤害了两个女人，最严重的是她，最愧对的是她，真是造孽啊！
　　 他把对她的爱连同那鞋垫、信原样包裹起来，包得严严实实，尘封起来，藏在心底。对于这段恋情，犹如未治愈的伤痛，他不敢去想，去触摸，触之则疼，生生的疼，疼得他流泪满面。可他常梦见她，泪湿枕巾。经历这件事后，他心无旁骛，忠于亲情，忠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