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风陵渡(小说)
洛安明白了,愣愣地看着暖暖火光中的茗儿,长睫在火光中扑闪扑闪的。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磕了一下,飞快地跳跃起来,比那些春日里在山间跳跃的小羊羔还欢快。
洛安借着昏暗的光线注视着娉婷曼妙的背影,一个遥远的梦境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是一弯盈盈的江南春水,朦胧着袅袅的薄雾。瞬间逗引着他随她一起步入一幅泼墨山水画,颜色浓郁处,是云青青兮欲雨,墨色浅淡处,是水潺潺兮生烟。他沉醉其中,身心轻盈,浮想联翩。
天色大暗,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准是下雪粒子了。一条粗黑大辫子跳跃着进来,是年方二八的陈春丫,正值妙龄,父亲早亡,剩下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曾是村子中最好看的姑娘,茗儿来了,她就是第二。
“给!”春丫凑到洛安身边,塞过来一双厚底棉鞋。
洛安心不在焉,看了眼鞋子,递给对面的老二洛诚:“给,你的鞋子破得不像样子了。”
洛诚双手接了,感激地抬眼望春丫。
洛安麻将茗儿送到院门口,一再叮嘱小心。回屋时自言自语:“茗儿说最怕德康家的那俩条黑狗。”
洛安起身大步跟去。
茗儿步子小,小跑跟着前面的春丫,雪沫子纷纷地落下,飞到脸上,隐隐地生疼。眼看着就要到前面的弯道口了,那里常常会有两条大黑狗窜出来,冲她凶凶地吠叫。
果真,说曹操曹操到,两条大黑狗像是在等她,立在她前面竭力地狂叫着。她害怕地后退着,春丫的身影早消失在前面了。
洛安赶上去,大声地呵斥,黑狗见了他,没了声音夹着尾巴退去黑暗中。
“表(不)慌。”洛安轻声安慰依在土墙上的茗儿。
茗儿冲洛安感激地笑,低头继续向前走去,身后的脚步声一直跟着。转弯,春丫正靠着墙没好气地瞅着他们。
三人不言语,前前后后地走在村道中。此时天空中已经开始飘雪花。
(四)
翌日下午,风大雪大,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岗,望尽天涯路。每日到新墙垛上去站会儿成为了洛安的习惯。他眯着眼望着天地一色白茫茫。
狗子也上来,缩着脖子,双手笼在袖子里,啧啧地说着这大雪什么时候会停。
洛安抓了一把墙头上的雪,揉成一团,向远处用力投去。雪球在雪幕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白色的天地中。洛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远方。
狗子顺着洛安的目光向远处望去。一个黑点在雪地里移动,不知是谁,在寒彻的下雪天出门。
洛安蹙眉,那黑点渐渐近了,是一头黑驴,是春丫家的。
洛安牵着黑驴推开了春丫家的门。春丫闻声从屋里出来,又缩了回去。洛安纳闷,大步追去,春丫麻在缝东西。
“你家的驴怎的自己出去啦?”洛安盯着春丫的脸,发现她躲躲闪闪,并非平日里的大大咧咧,猜测她定有什么古怪。
“她——去呃家了?”洛安想着今天雪大,一家子都没有出门,也没见茗儿过来。
春丫的脑袋更低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洛安过去春丫眼面前,半天才搞明白,原来天没有亮,春丫就让茗儿骑着驴出了村。
“她——一个人走?这大雪天?”洛安的声音像打雷一样,震得春丫哆嗦了一下。
洛安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你怎么跟她说的?”
“说你们迟早会杀她的——”弱弱的声音,她冲茗儿撒谎了。昨晚瞅见洛安帮着茗儿驱狗,觉着只要茗儿在席家村,她就会失去这个自己喜欢的男子。茗儿走后,她也是坐立不安,担心茗儿能不能在雪地里找到去风陵渡的方向,担心她不识路又回来,担心被洛安知道,担心……此刻,她看着洛安冲出自家,却希望着洛安能找到茗儿,能将她带回来……
千里黄云落,北风吹雁雪纷纷。日暮黄昏,大雪纷飞,北风呼号。洛安骑着村里最壮实的枣花马,在苍茫的荒野中行进着,雪没马蹄,满眼都是白皑皑。
眼瞅着天色很快就要暗了,洛安心里万分着急,忍不住向着远方呼唤:“茗儿——茗儿——”这是他第一次从心底呼唤出这个好听的名字,可惜此刻这声声地呼唤是自己无比的担忧。
声音散入风中,消散于风雪中,狂野里只剩下风的呼啸,雪在旋风中乱转。
(五)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茗儿从驴背上摔落,浑身酸痛,那驴子没等她从雪地里爬将起来,扭身顾自己去了。
茗儿在冰天雪地跌打滚爬老半天,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又冷又疲乏,无力地倒在一个土丘旁。自出生娘胎,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楚,没想到竟沦落至此,支撑着想起来,双腿已经麻木僵冷,望着眼前日暮天寒,大雪纷飞,她不禁深深叹息,看来今天是要命丧风雪之中了。
缩着身子,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她落下泪来,努力叮嘱自己不要睡着,苍茫中额娘微笑着向她走来,一阵温暖将她簇拥,那暖流迅速地传遍周身……
“这姑娘——唉——怕是——”村中的老郎中在摇头叹息,他的每一声长叹刺痛着洛安的心。
洛安从雪里将冻僵的茗儿扒拉出来,她已奄奄一息,脉搏微弱,洛安将冰冷的她紧紧搂在胸前,不住地呼唤她,却见她紧闭双眸,嘴角露着甜美的微笑。
乡亲们都聚在屋里,大家都没有言语。春丫缩在人后低声抽泣。
“这马上要过年了,家里不明不白地死个人——”洛福在角落里嘀咕。
“是呀,不吉利。”有人附和,“早点弄去山脚埋了吧——”
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令洛安麻手足无措,手中端着刚熬好的汤药愣在那里,打量着当家的和长子。
“你个信球(笨蛋)!”洛安正着急着,听了那些碎语,气不打一处来,冲着角落里的洛福踹去几脚,“人是你抢来的,死了这条命就是你害的。花了人家的银子,好歹知恩图报不是——”平日少言寡语的洛安这一番话,仿佛扇了在场的所有人一个耳刮子。
洛安麻使劲点着头,去了炕沿边,几个妇人过去帮忙,你扶我帮,想着法撬开茗儿的嘴,灌进去汤药。
翌日傍晚,雪停了,夕阳穿过云层,洒下一片金色。洛安家的院子里蹲着站着不少乡亲,茗儿一直没有醒来。
“这姑娘,一直在叫‘娘’,还惦记着家里的鹅。”德康的媳妇从屋里出来,顺便给在院里的人们带来消息。
“胡诌,人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惦记鹅干什么?怕是你听错了,说是‘呃’吧。”有人反对。
引来几声笑。洛安黑着脸进了屋。
麻守在茗儿身边,忧伤地说:“说了一宿的胡话,呃听不太懂。罪孽呀——本来是享福的小姐,到恰地(咱们)这里来吃这个苦——”麻说着掀衣摆擦泪。
麻去熬药,洛安守在边上。
他拿起棉布到茗儿额上为她擦拭去豆大的汗珠,哽咽着低语:“快醒吧,醒了,呃带你去凤凰咀,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地方……等开了春,带你去后面的九峰山,那是吕洞宾修仙的……”洛安顾自说着,双眼含泪,“只要你好起来,你想去哪里,呃都陪你去,骑着呃的大马……”
好多的话,像春天的溪水从山涧里跳跃出来,洛安从来没有对一个姑娘说过这么多的话语。他擦了擦鼻子,抬眼再看去茗儿的脸,看见一双闪亮的大眼正看着他,带着恹恹的病态。
洛安的鼻子剧烈地酸楚起来,激动地唤:“麻,麻——茗儿醒了——”那些眼眶里打转的泪突然涌了出来。
(六)
洛安一行人从风陵渡返回来,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交易,村人将保存的核桃拿去换取过年的所需。
风陵渡如今外乡人少了,听说白莲教越来越势大,各地官府严加盘查,风陵渡自古以来就是河东、河南、关中咽喉要道,官府更是重视。此行,洛安还接了一单活,跟着镇上镖局的龙老大去一趟陕西最南端的安康,洛安本不想去冒险,毕竟那里是白莲教的地盘。最后龙老大叫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数字,他终于点了头。
眼见着快看到三棵枣树了,迎面跌跌撞撞跑来一人,是狗子,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众人上前一问,得知有一伙蒙面的匪人进了村,正在抢掠。狗子从后山跑出来找人求救。
洛安等人顺着山道回到村里,那伙匪人已经将村人赶到了祠堂前的空地,看来不甚满意他们的收获,想逼问村人。
德康领着几个人悄悄去了墙垛,打算去收拾上面的几个匪人。
洛安先去家中取了暗藏的宝贝——凌云刀,此刀是九峰山的老道长所赠,看样子比普通的大刀略显单薄,握在手中轻如无物,甩起来暗风萧萧。洛安视为宝贝,一般不轻易拿出来。
熟门熟路地向祠堂靠近,匪人的讲话声清晰起来。他掩在一边,先观察了墙垛,同德康远远地交换了几个手势,又将空地上的几个匪人的位子记下。
有个看似匪首的大汉正冲着村人呵斥,乡亲们都聚在一起,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有匪人抬来了茗儿的大箱子,搁在地上,匪首打开箱子,提拎出一件珊瑚红锦缎毛领袄子,一道道精美的绣花纹饰在阳光下夺人眼球。
“这是谁家的?”匪首提着袄子粗声粗气地问。
乡亲们低头不语,人群一齐往前面挤,是想挡住匪首搜寻的目光。匪首挥着大刀,推开村人往人群中走去,将躲在洛安麻怀里的茗儿拖拽了出来。
“要钱要物,你们尽管拿走。”洛安麻扯着茗儿的小手追出来,大声喊着。
匪首将洛安麻用力推开,洛安麻仰天摔倒在地上。匪首将哭喊挣扎的茗儿扛在肩头,要与手下离去。
“要走,也要从呃裤裆下走——”洛安冲出来,挡住匪首的去路。
匪首蒙着面,后退几步,丢下茗儿,茗儿在地上爬起来逃回村民中。乡亲们看到洛安等人回来,不禁松了口气,有人为他们来壮胆了,很多人开始捋袖子。
“来吧,我们较量较量!”匪首见来者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以为然,露出鄙夷之色,冲着一个手下挥了挥手。
那精壮的手下,吆喝着挥动大刀冲了过来。
洛安扎好马步,稳住下盘,目光炯炯,等那人尽到身前,先微微侧身,大刀闪着光从眼前过去,他左手铁钳般抓住那人握刀的手腕,同时向那人的胸口挥去重重一拳,紧接着一掌劈落那人手中的大刀,又飞起一脚踹去那人的小腿骨,干净利落的一套动作,眼神不济的还没有看清楚。
那匪人呻吟着倒在地上捂了胸口,又去捂腿。
响起了乡亲们的欢呼声。
其他匪人气急败坏,一拥而上。
洛安依旧站在原处,以逸待劳,来一个揍一个,一会儿工夫,就将多人打趴下了。
那匪首见状,已心虚,仗着手中一把厚重的大刀,迈着大步,步步生尘地冲来。
洛安从腰间取了凌云刀,大吼一声,迎上前去,那凌云刀薄如纸,却坚韧无比。洛安的招式灵巧大气。有好几次,刀锋已经到了匪首的命门,可洛安拿捏着分寸,适时收手,只不过割破匪首的棉袄,划破他的皮肤,不至于致命。
匪首的大刀片此时显得笨拙,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已经有多处伤痕,眼前的年轻人身手不凡,而且已经多次手下留情,他完全有机会可以轻松取自己的性命,或者来一处足以致残的伤。
匪首在感觉胳膊上又添一道口子后,向后跳了一大步,丢了大刀,冲着洛安抱拳:“在下马五,领着几个兄弟想去湖北投白莲教,途径贵宝地,见墙垛如此气派,以为必有豪富,想劫点银钱好继续赶路……多谢小兄弟刚才数度手下留情!”说着扯下脸上的布,束手等着洛安发落。
此时,德康一行人也将墙垛上的匪人擒获。乡亲们嚷着要去报官,要将那一干人等扭去官府查办。
洛安低头思忖良久,环顾那些匪人的面庞,看着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子弟,实在不忍他们都变成城墙上悬挂着的头颅。
他朝着乡亲们挥手,高声道:“既没有伤人,也无财物损失,此事就此了断,谁也不得再提!”
转身冲着马五抱拳道:“兄弟们何处何从,呃管不着。只是以后别再干祸害百姓之事就好!”
匪首马五不想面前这青年如此豪气干云,心中暗生敬佩:“小兄弟如何称呼?”
“姓席,名洛安!”
“洛安兄弟的大恩,我马五铭记在心。只要我马五活着一天,你洛安的事就是我的事!”马五领着兄弟们退出席家村,狼狈地走向村外。
洛安追上前,唤住马五,甩过去一包碎银子:“兄弟表(不)要嫌弃!”
乡亲们找回自家的物品,陆续散去。
茗儿蹲着收拾箱子里凌乱的衣物。洛安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茗儿手中:“风陵渡(镇)买的麻片。刚才打斗了,许是都碎了!”说完弯腰抓起箱子的铜环,端在胸前往家走去。
茗儿缓缓地跟着,望着前面洛安结实的背影,摩挲着手中的纸包,虽然没有尝过,嘴里心里早已泛比冰糖燕窝羹还甜蜜的滋味。眼前的他扩一带飞马招展,横一刃气宇轩昂。成与败无所畏惧,风与月长歌迎唱。
(七)
洛安麻在打包袱,茗儿趁她转身,塞进去一个丝锦香囊。洛安麻一直在絮叨:眼看着马上要过年了,还要跑去外面,要是有个耽搁,怕是赶不回来过年。
茗儿虽然只能听个大概明白,也开始替洛安担忧。
“麻,呃拳脚功夫好,龙老大缺人手,这一单能赚不少咧。”洛安坐在门口,迎着呼呼的西北风,用心擦拭他心爱的凌云刀。
然后格格就会去写《风陵渡2》。
取笔名的时候,最喜欢的是“蜗牛”二字,可惜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于是取意于“格格不入”,有了这个怪名字。见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