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为什么要买这种盆花？我们买插在花瓶里的花不好吗？”凌医生对女儿说话很温柔。
　　 “插在花瓶里的花，还是会枯萎啊！栽在盆里的花，就能一直一直开花，爸爸，这花这么多种颜色，像是电视里张开翅膀要飞翔的仙鹤，爸爸，我喜欢，我们每种颜色都买吧。你放心，我和奶奶来照顾，不用你操心。”孩子的眼神明亮，爸爸不忍拒绝。“好吧，木槿。夏夜，那就每种颜色都来一盆吧。”
　　 小姑娘高兴了，看着我说，“姐姐，你快把花搬到我们车上吧，要不然一会爸爸会后悔。姐姐，这花叫什么名字啊？”
　　 “小丫头，这花叫仙客来，很美的名字呢，要记住哦。”我一边说一边抱着仙客来向外走，他已经打开后备箱。
　　 “你的牙怎么样了？后来你一直没去医院，我也联系不上你。”他似乎有些歉然地说。
　　 “谢谢凌医生，那颗智齿疼过几次，现在不疼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花都搬上了车，收钱之后，父女俩向门外走去。我送出门。天空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串彩色的气球，小姑娘挣脱了正在接电话的爸爸的手，跑了过去，“爸爸，好美的气球。”
　　 我反应过来，孩子已经跑向街中心，正好一辆卧车行驶过来，孩子还在仰头看气球，丝毫不知危险。我猛地冲过去，在汽车急刹车之前，一把抱过小姑娘，车擦着我的身子停下，我倒了下来。
　　
　　 五
　　 还好，我只是受了皮外伤，头部有点轻微脑震荡，小姑娘没有受伤。我住在了凌医生所在的医院，他除了工作之外，一直在病房陪我。
　　 住院的这些天，断断续续听说了一些凌医生的故事，他的妻子生木槿的时候因大出血丧生，木槿没有见过妈妈，凌医生一直没有再娶。当然，我的单身情况他也通过我妈妈知道了，甚至我还看得出，妈妈对他很有好感。
　　 木槿每天都来看我，有时候她奶奶陪着来，老人家每次来，都会带着亲手熬的羹汤，对我不停地说谢谢。
　　 半个月后，我出院，重回工作岗位。我们单位甚至为我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功会，说我是“舍己救人”的楷模，我内心惭愧不已，我的出手完全是条件反射，我害怕车祸，害怕因车祸导致的悲剧。
　　 春天的时候，我已经很爱笑了。妈妈看见我的笑容，很是开心。她跟我说，凌睿不错，试着交往吧。说实话，我也觉得凌睿不错，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好准备。面对我的沉默，凌睿仿佛并不着急。
　　 清明节那天，凌睿开车陪我和妈妈去爸爸的墓地。
　　 墓碑上，依旧是爸爸温暖的笑容。放下黄菊，我跪了下来，一声“爸爸”，已是泪如雨下，十多年了，我仍旧无法相信，爸爸已经离开我了。
　　 “凌睿，把夏夜扶起来，她爸爸不喜欢看她哭。”凌睿把妈妈扶到轮椅上，来到我面前。“夏夜，起来吧。”凌睿把手伸给我。
　　 “不，我今天要说出十年的秘密，只有我和爸爸知道的秘密。妈妈，请让我说。”
　　 “夏夜，别说了，我们回家。”妈妈哭了。
　　 “不，我要说。全世界都不原谅我，我也要说。十年前，那个雾气浓重的清晨，我因为跟同学闹意见，而赌气没去上课。我一个人溜出学校，找了一个电话亭给爸爸打电话。电话打到第四次，爸爸才接。爸爸一接通，我就怒气冲冲地说，爸爸，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们都不管我了吗？怎么还不回北京？爸爸耐心地说，乖女儿，爸爸妈妈正在往家赶，现在在高速公路上，天气很差，夏夜乖，爸爸等会给你回电话。可我怎么都不听，开始哭着说自己的委屈，说同学的可恶……”
　　 我有些说不下去，身子有些晃，声音哽咽，凌睿蹲了下来，扶住我，我固执地跪着。
　　 “妈妈，我的话并没说完，便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惊叫，还有永远缠绕在我生命里的车辆剧烈的撞击声音。妈妈，我吓傻了，当我听到有人说，撞得很严重，好像司机不行了。我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后来，我在医院里看到了蒙着白布的爸爸，重症监护室的妈妈。妈妈，我的世界坍塌了，是我害了你们。”说完这些话，我趴在墓前，呼唤着“爸爸，爸爸……”可他再也不会应我。
　　 我跪着爬到妈妈面前，把头埋在她腿上。“妈妈，你恨我吧，打我吧，是我害死了爸爸，是我害的你失去了一条腿，是我让我们的家坍塌。妈妈，你恨我吧。”
　　 “夏夜，我的孩子，我早就知道，是你打的那个电话。虽然我当时在车上睡着了，可我还是迷迷糊糊听到爸爸说，夏夜乖，爸爸在开车，一会打给你……夏夜，这些我不说，是怕你会有愧疚感，却没想到你，你已经被这个阴影折磨十年。夏夜，是妈妈不好，妈妈被悲伤包裹了，从来没有站在你的立场，想想你的感受。这些年，你过得太苦了。”妈妈抱着我痛哭，我们的眼泪融在一起。
　　
　　 六
　　 夏天来了。原本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十年前，爸爸出了车祸，那年夏天的风，停了，我从此害怕夏天，再加上，那场恋情也是终止在夏天，我的心变得更加敏感而哀伤，像是玻璃，很容易破碎。
　　 “夏夜，玻璃也是有生命的，你知道吗？”凌睿看着我说。夜空里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说出了埋藏心底十年的秘密，像是卸去了枷锁，我的确轻松了很多。妈妈比以前更呵护我，更注重我细微的变化，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生动，那颗智齿也让凌睿拔去了。
　　 “即便玻璃有生命，可玻璃易碎，碎了时，生命也就陨落了。”我仍旧有些伤感。
　　 “夏夜，玻璃只有在遇见知音的时候才会碎裂，碎裂也是一种美。”凌睿依旧是深邃的声音，深邃的眼神。
　　 有凉风入耳，心有些悸动，我伸出手，触摸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