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李梅虽然板着脸，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弯弯的眉毛还是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掩饰情绪的女孩子。
　　 “梅梅，我……我不想和你分手，咱们还是别分了吧？”李海显然也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男子，居然被李梅装出的假象骗了过去。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追上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同意分手呢，害我一晚上没睡好觉。”李梅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我、我当时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一晚上没睡好觉，怕你真的离开我。”李海挠挠头皮，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你这个大笨蛋。喂，你吃饭了没有？要不先上楼吃点饭吧。”李梅担心李海没吃饭。
　　 “我还是不上去了吧。”李海显然没有吃饭，又担心李梅的父母责怪他。
　　 “好啦，好啦，先上楼吃点饭吧。”李梅硬拽着李海上了楼。
　　 李梅的父母还在吃饭，一见李海来了，赶紧又去厨房端饭，招呼他先吃点。
　　 李梅的爸爸一边吃饭，一边语重心长地和李海谈心，“小李，昨晚梅梅和我们说了你的想法，我和你阿姨理解你的做法。不过买房是件大事，你也和妈妈商量商量，把你的想法告诉她。我们呢，支持你买大点的房子，至于接不接妈妈来住，我觉得你还是征求一下你妈妈的意见。梅梅这孩子你也知道，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没别的意思。你说这房子还没买，你俩就先闹上了，多不值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有事商量着来。你们感情好，比什么都重要。”
　　 李海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不起，叔叔，是我不好。我听你的，先回家和妈妈商量商量，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对梅梅好，对你们好的。”
　　 李海想不到回家和妈妈商量的时候，妈妈的想法居然和李梅一致。妈妈说，“你想买大点的房子可以，不过妈妈可不想和你们一起住。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情，我跟着瞎掺和干什么？再说了，在这边我已经住习惯了，周围都是交往了很多年的同事，空闲了能互相串串门聊聊天。不过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可以过去帮你们带带孩子。你们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吧，不用担心我。”
　　 这个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妈妈的想法居然和梅梅的想法是一致的，李海有些懊悔自己当初太主观臆断了。看来，人哪，有时候不能太依着自己的想法了，哪怕完全出于好心。
　　 小两口开始去看房子，看房子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儿，好在他们年轻。他们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一是离双方父母都不要太远，尤其要离李海妈妈近一点；二是必须现房，新一点的二手房也可以；三是最好是三居室，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二居室也可以。
　　 房子的事儿最后还是李海的领导王队长给帮忙解决了。王队长的一个熟人因为工作地点发生变化要出售刚刚住了不足三年的房子，刚好符合他俩的条件，还是三居室。里面的家具和装修都是现成的，人家要价也不高，就是有一点——必须全额付款。
　　 他俩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加上两家父母给的，还差五万块。李海想贷款，去银行一问，很麻烦，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办下来，人家等不及。李梅准备回家跟爸爸借钱，被李海阻止了，“你跟爸爸借钱，不成要钱了吗？我再找同事和同学借一借吧。”“嗯，我也找同学和朋友借点，以后咱们一起还。”
　　 两个人的人品值还不错，五万块居然很快就借到了。于是房子很快就过户了。拿到钥匙的那一天，两个人站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高兴极了，李海抱着李梅转了好几圈，这个几乎可以拎包就住的房子属于他们俩了，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婚事很快就举行了。婚后两个人虽然偶尔也会发生小矛盾，但并不影响他们甜蜜幸福的小日子。李梅依然叽叽喳喳，李海依然老实厚道，他们时不时去两家老人那里，其乐融融吃饭，快快乐乐回家。
　　 一年之后，他们商议着要孩子，可是谁也想不到，就在他们怀着美好憧憬的时候，厄运突然就降临到了这对甜蜜幸福的小夫妻身上
　　
　　 二、厄运突至
　　
　　 那个春天的傍晚，李梅永远不会忘记。
　　 当他们手牵手穿过人行横道时，一辆闯红灯的砂石车迅急开了过来，他一把推开她，自己却倒在血泊里。眼见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却无能为力。
　　 那一天，距离他们结婚只有一年零五十八天，他刚刚二十七岁，她二十六岁。
　　 面对着李海冰冷的躯体，刚刚退休才一年，五十六岁的婆婆王素芬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她一生坎坷，中年丧夫，独自一人把李海拉扯大，却在即将看到幸福的那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倒。她日复一日地流泪，原本眼睛就不好的她最终失明了。
　　 李梅忍受着伤心欲绝的悲痛，一边处理李海的身后事，一边还要照顾躺在医院里的婆婆。她原本红润饱满的小脸蛋很快就瘦了下去，可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一定不能倒下。”
　　 在亲朋好友和他们俩的同学、同事的帮助下，事故总算很快处理完了，可是婆婆的眼睛却始终不见好转。李梅的妈妈托自己的同事从省城请来了一位著名的眼科医生，那位医生仔仔细细给婆婆检查了一遍，最后说，“还是回家吧，恐怕很难治愈了。”
　　 李梅征求婆婆的意见，婆婆却什么话也不说，就像木头人一样。她和自己的父母商量了一下，把婆婆接到了她和李海布置的新家里。其实在这之前，她和婆婆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交流，更谈不上亲如母女，可是她知道婆婆只有李海这一个儿子，婆婆是丈夫最爱最心疼的人，她怎么忍心让一个失明的老人独自生活。
　　 想起李海生前对自己的宠溺和宽厚，想起李海临去前不舍的眼神，她在滂沱的泪雨中做出了决定。
　　 知道她的决定，母亲刘玉真流泪了：“梅梅，你再想一想，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你可以用别的方式照顾婆婆啊，比如找一个好的养老院，或者请一个好的护工。”
　　 她一边流泪，一边使劲摇摇头。她理解母亲对自己的爱，可她也理解丈夫对婆婆的爱与牵挂。
　　 于是从接回婆婆的那一天，自小娇生惯养的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她从一朵娇嫩的花变成了一棵可以为婆婆遮风避雨的树。好在她的工作单位原本离家就不远，为了照顾婆婆的起居，她主动去找领导调换了一个较为清闲的岗位，虽然奖金比原来少了，但在时间上更自由一些，这样就可以准时回家做饭了。妈妈刘玉真也常常过来帮忙照顾婆婆。她有时会心疼地赶妈妈走，有时会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父母，可是无论怎样的困难，她都没有动摇过自己的决定。
　　 日子在这样的艰难中一步步前进。渐渐地婆婆开始说话了，开始和她交流了，开始适应环境了，一些简单的事情可以自理了，再后来甚至能帮她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了。
　　 婆婆有时会像小孩子那样突然发脾气，李梅很奇怪原本急脾气的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急了，她就像当初李海包容她一样，包容着婆婆偶尔的坏脾气。婆婆冷静下来会后悔，虽然她不会主动开口道歉，却像小孩子那样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要么一个劲儿问，“梅梅，我帮你干点啥？”要么讨好地说，“梅梅，你累不累，累了就歇会儿。”每当这时，李梅就觉得自己的那些辛苦是值得的，有时看着婆婆孩子气的行为，她甚至想偷偷地笑。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李梅已经二十九岁了。如果说最初把婆婆接过来，是出于对李海的爱，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那么现在，她是真的把婆婆当成了至亲的人。她觉得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在面对自己的父母时，她的内心总是有些惭愧。如今她和婆婆相处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父母，好在爸爸妈妈非常支持她，还一再强调他们的身体很好，不用她挂念。爸爸妈妈还时不时过来陪婆婆说说话，带婆婆到小区里溜达溜达。
　　 三年来，曾经身为人民教师的婆婆，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也接受了已经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并且把李梅当做自己的女儿了。王素芬其实常常偷偷在内心里感叹，儿子李海当初是找了一个多么好的姑娘，找了一家多么好的人啊。
　　 有一天，王素芬坐在小区的花坛边晒太阳，一个以前关系很好的老同事过来看望她。
　　 两个人聊着聊着，老同事说，“王老师，我有句话一直想说，怕你不高兴，不过今天我觉得还得和你说一说。”
　　 “什么话？你说就行，咱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你家李梅还这么年轻，你得劝她再找个对象。这几年下来，李梅这孩子我是看出来了，真是好孩子，咱不能委屈了人家。你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守着你一个老太太过一辈子吧。”
　　 王素芬一下子沉默了，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其实很希望李梅再找一个好人家，过得好好的。可是她有她的顾虑，所以李梅不提，她也就装聋作哑了。
　　 “王老师，你不会不高兴了吧？”老友见她一直沉默着，有些担心。
　　 “不是不是，你说得对。这么好的孩子，我不能太自私了，不能耽误人家。”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王素芬很郑重地对李梅说，“梅梅，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妈，什么事啊？还这么严肃。”李梅一边说，一边递给婆婆一块削好的苹果。
　　 “妈希望你再找个男人照顾你，等你找着了，我就搬回原来的房子住，你抽空多去看看我就行。”王素芬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真心希望李梅再找一个好男人，另一方面又隐隐约约觉得心酸。
　　 李梅愣了一下，赶紧笑着答应了，“妈，我找，一定找。等我找着了，一定领回来让你把关。不过你想离开我可不行，我将来还指望你帮我带孩子呢。”失明的婆婆不知道，李梅的眼里已经开始涌动泪花了。
　　 “你这孩子，我一瞎眼老婆子，哪能帮你带孩子呀，那不成帮倒忙了。”王素芬嘴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妈，你可不能小瞧自己，你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学高级教师。你不准这么自私哦，必须帮我教育孩子。咱早说好，等我以后成家有了孩子，教育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啦。妈，不许你说不，不许你偷懒。”李梅心里酸酸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轻快。
　　 王素芬笑了，“好好好，妈答应你，不偷懒，不偷懒。”她感觉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明明看不见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一种温暖溢遍了她的全身，她感觉通身舒畅。
　　 伺候好婆婆，回到自己卧室躺下的李梅望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光，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然后她用力抹掉了泪水。
　　 其实在母亲的哀求下，她曾经见过一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问她，结婚后也会带着婆婆吗？她毫不迟疑地点头，男人沉默了。于是在洒满阳光的午后，她的心一点点黯淡下去，然后转身走掉。后来，她又见过一个，对方依然是同样的问题，她依然是同样的回答，然后是同样的结局。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相过亲。
　　 又是一年过去了，李梅已经三十岁了，婆婆也六十岁了。日子一如既往地流淌，不同的是李梅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叫王勇，比李梅大四岁，曾经和李海共事过一段时间，后来辞职，现在自己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茶叶店。
　　 因为王素芬爱喝茶，所以李梅经常去买茶叶，一般都是在附近的一家店里买。那一次那家店里偏偏没有婆婆喜欢喝的那种红茶了，她让同事给她推荐一家，同事推荐的刚好就是王勇经营的那家叫“品香居”的茶叶店，而且离李梅的单位也不远。
　　 李梅一进店，王勇就认出了她。当年李海和李梅的爱情故事曾经成为整个交警大队的一段佳话，也是当年的媒人王队长曾经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无论他们结婚还是后来李海出事，王勇都参加了，只不过当时去的人太多，李梅对他的印象并不深。
　　 王勇笑着和李梅打招呼：“你是李梅吧，我叫王勇，以前和李海是同事。”
　　 李梅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几乎高她一头，神态爽朗的男子，她使劲回忆着，嗯，好像有这么个人。她也笑了：“你好，我过来买点茶叶，要点红茶。”
　　 “你送人还是自己喝？”
　　 “噢，给我妈买，妈肠胃不好，喜欢喝红茶。”李梅很自然地把婆婆喊成了妈，她已经习惯了。
　　 王勇走到一个货架旁边，抽出一大包，“这是前几天刚来的新货，你让老人家尝尝这个。”王勇一边说，一边又拿出一个小的包装袋开始往里面装茶叶。
　　 李梅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并不太大的店面收拾得非常干净典雅，棕色的木质展示柜上面雕刻着简单的花纹，看起来古色古香，韵味十足。店铺正中挂着一幅字，内容是白居易的《两碗茶》：“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
　　 王勇装好茶叶，一边递给她，一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李海妈妈的情况吗？”
　　 李梅笑了，“当然知道，因为我一直和妈生活在一起啊，这茶叶就是给妈买的。”
　　 王勇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你是给你亲妈买的呢。”
　　 “喂，你怎么说话呢，那就是我亲妈。”李梅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亲妈亲妈，都是亲妈。这茶叶算我送给老人家的，你可千万别给钱，给钱那就太看不起我了。”王勇其实还是有些惊讶的，也有些敬佩。他想不到眼前的女孩居然一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他想起以前似乎听王队长说过，李梅是个很厉害的小辣椒，可眼前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小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