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依菊在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照了片。医生说，是肝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卓秀娥听了如五雷轰顶，懵了。她央求医生用最好的药，又去卖了好多水果。
　　 卓秀娥趁蔡依菊输液的时候，她拜托同室的病友帮忙照看一下，回家去拿些日常生活用品。她刚刚到家，就看见湘云抱着一摞书本回来了。她感觉好吃惊，今天不是星期天呀，湘云怎么回家了呢？
　　 卓秀娥问，湘云妹妹，你们放假？
　　 孟湘云回答，我们不放假，秀娥姐。
　　 卓秀娥说，不放假你回家干什么啊，还把书本都抱回来了。
　　 孟湘云说，不想读书了。听说妈妈的病很老火（严重），是不是啊秀娥姐？
　　 卓秀娥说，那怎么行呢，你不读书了又做什么啊，你还这么小，正是学知识的年龄。妈病了有我照看，你操什么心嘛。
　　 孟湘云说，秀娥姐，妈妈生病要用钱，家里本来钱就紧张，你又要带侄女远景，还是我去打工吧。
　　 卓秀娥说，你说什么傻话啊湘云，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不是还有你大哥？不行，不能不读书，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呢。
　　 孟湘云说，秀娥姐，你看你整天操劳，身体都瘦了，现在妈妈病了，光靠你怎么行啊！
　　 卓秀娥说，你放心嘛，湘云，再苦再累都没关系，我答应过妈妈，无论怎样的艰苦，哪怕是砸锅卖铁，我都要供你读书，高中，大学，直到你工作。你要是现在不读了，妈妈知道了，她的病还能好吗？
　　 卓秀娥苦口婆心劝了好久，才说通孟湘云继续去读书，并亲自领着湘云到学校跟领导和班主任说明了情况，直到学校同意让湘云再回去后，她才离开，匆匆忙忙的往医院赶去。
　　 蔡依菊病情已经恶化了，医生告诉卓秀娥，患者不容乐观，得有个思想准备。卓秀娥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得赶紧通知孟岩洲啊，要不然，晚了怕是他两娘母难得见到最后一面。
　　 孟岩洲接到电话，简直不敢相信，边哭边说，他老汉死的时候，因为野营拉练，请不了假，没有办法回来送他老汉最后一程，现在妈妈也病危了，我该怎么办啊！他竟控制不住哭起来。
　　 孟岩洲日夜兼程赶回家的时候，他妈妈蔡依菊魂已归西了，被平平展展停放在他家新房子堂屋里的一张旧门板上。他拥偎着妈妈，呼天抢地哭，双手捶打自己的胸口。傻巴孟岩树见大哥这么伤心，也跪在妈妈面前扯心扯肺的哭喊。甑香莲走过去劝孟岩洲，心疼地说，岩洲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啊。说着又去扶孟岩洲。孟岩洲在妹妹孟湘云那里已经略略知道了，就是因为甑香莲绝情的做作，才让妈妈这么快离开了。这会见甑香莲过来扶他，他心里就很气，顺势手臂一抬，说你各人滚远点！甑香莲一个趔趄，尴尬地僵持在那里。
　　 办完妈妈的丧事，孟岩洲说，得去找孟岩树的媳妇甑香莲说说聊斋。卓秀娥不让他去，说算了，手心手臂都是肉，一粑屎不臭，何必还要去撬起它臭呢。孟岩洲说那么宽敞的新房子，就她两人住，你们就住这潮湿阴暗的老房子呀？卓秀娥说，妈妈临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我得信守承诺，看在岩树带了残疾的份上，就不去跟他们计较了。孟岩洲无奈地摇摇头，看着眼前通情达理又温柔可爱的老婆，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慨。
　　 甑香莲起来得特别早，楼上楼下收拾房间，收拾妥当了，又将自家喂养的一只大红公鸡宰了，这时候天才开亮口。她叫孟岩树起床，说好了去喊大哥孟岩洲，今天要好好招待他。叫了几遍孟岩树不起来，她气急的一把将被子掀开。孟岩树像打架的鸡公，一下子毛毛立起来，说，我不去喊，要喊各人去。孟岩树其实在心里骂好几遍了，狗日不收心的婆娘，你以为老子不晓得你那花花肠子啊，那天大哥在妈面前哭，你心疼的去扶他我就看出来了，你那心还用在大哥身上，可他毕竟是我大哥呢，而且大哥早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了。甑香莲见孟岩树跟她凶起来，就说你不去我各人去喊。
　　 甑香莲来到老房子，轻轻的敲还是紧闭的大门。
　　 卓秀娥问，谁啊！
　　 甑香莲说，我，香莲。
　　 卓秀娥打开门说，这么早呀，香莲你有什么事，进屋坐嘛。
　　 甑香莲说，也没什么事的，我是说岩洲哥哥难得回一次家，想喊他吃顿饭。
　　 卓秀娥说，哦。你不晓得呀，你岩洲哥哥昨天已经回部队去了。
　　 甑香莲吃惊说，回部队去了？我怎么不知道！
　　 卓秀娥说，是啊，部队来了几次电话催，说有什么特殊任务，才连更晓夜赶去了。
　　 甑香莲失望到了极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老房子，脑壳里一片空白。她回到家里，一把抓起静静地躺在不锈钢面盆里的红鸡公，狠狠地扔进潲水桶里，骂道，你走，你走，连招呼都不打就走，老子拿给猪吃，拿给狗吃！
　　 孟岩树听到婆娘发火，扔东西，就知道她空欢喜了一场，不，应该是绝望了。他暗自庆幸，心里乐开了花。
　　 十八
　　 甑香莲一直还一厢情愿地暗恋着她的岩洲哥哥，她耍心计跟孟岩树结婚，目的就是为了靠近她的岩洲哥哥，梦想着总有那么一天，她的岩洲哥哥会垂青她。可孟岩洲跟卓秀娥结婚后，心里再没有容纳别的女人了。他对甑香莲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反感。当他知道她变本加厉伤害自己的亲人的时候，很想去骂她一顿，扇她两个耳光。是老婆卓秀娥的大度和怜悯之心，让他包容了她。
　　 这些甑香莲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正是因为卓秀娥，才让她的岩洲哥哥抛弃了她，到现在见到她成了路人。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她现在的不幸，都是卓秀娥给她带来的。一个可怕的念头盘旋在她大脑里，对，只有卓秀娥没有了，自己才能得到解脱，才能获得幸福。
　　 一个人邪念一旦萌生，思想和行为就会被挟持。甑香莲接连几天都在忙碌，三天两头就往响水镇跑。她想到了很多种毒药，安眠药，农药，毒鼠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毒鼠强好。把毒鼠强投进唯一的井里，到时候卓秀娥，还有那个见了她就哇哇大哭的小杂种孟远景，就会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傻巴孟岩树总感觉到甑香莲这几天怪怪的，但始终没有看出她的什么破绽。反正那天从老房子回来开始，她总喜欢有事无事往镇上跑，晚上总是从梦中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在床上坐到天明。
　　 一天甑香莲从镇上回家，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也不跟孟岩树说话，径直把那包东西藏进了卧室壁柜的衣服里面。孟岩树乘着甑香莲没有在家里的时候，偷偷把那包东西翻出来看了看，原来是一大包耗儿（老鼠）药，他以前看见过他妈闹耗子时买过这种药。他不禁心生寒颤，想狗日的婆娘心好歹毒哦，是要害谁呢？
　　 甑香莲开始折磨傻巴孟岩树，白天吵他，晚上吵他，甚至睡在床上也喋喋不休吵他。说他傻，说他不像男人，说他不能给她幸福。孟岩树受到了刺激，变得神经质起来，精神像爬满了毛毛虫，让他不安，让他痛苦。她开始反复无常地自言自语，唱歌。上午下午，都在九岭岗山嘴嘴那棵老梧桐树下又唱又跳。晚上一夜到亮，躺在孟家湾西边那棵红枣树下的青石板上，述说他婆娘的凶狠，有时候还自言自语求爹爹告奶奶要老村长孟有海出面管管他婆娘。
　　 孟家村人很是同情孟岩树，说也够可怜的，好端端的人，又犯病了。人们除了同情，也没有哪个说他影响了大家的正常生活，更没有哪个去深究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只有甑香莲知道他是因为什么。
　　 甑香莲暗暗说，龟儿疯子，就死在外面好了，这样子实施我的计划，免得碍手碍脚的，我也才能幺台（出头）。
　　 其实，孟岩树这次不完全是疯了。有的时候，他只是有意做给婆娘看的，心想这样才能躲过婆娘没完没了的折磨。
　　 甑香莲趁着昏黄昏黄的月色，悄悄溜进孟家湾。她溜过那片竹林的时候，还听见孟岩树在又说又唱。一会儿，孟岩树的说唱声消失了，静静的夜里，各种各样的夜虫子开始展露它们的歌喉。
　　 甑香莲被一些夜虫子的声音搅乱了情绪，她镇定了一下，来到卓秀娥住的老房子旁边，那儿有一口老井，卓秀娥天天都要在里面打水。她准备把十包毒鼠强一股脑儿投进去，可当她正要往井里面投的时候，发现卓秀娥不远的厨房墙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垮了，灶台和水缸静静的躺在那里，而卓秀娥已经睡下了。她压制不住内心的惊喜，握着药包的手合拢来，慢慢举过胸口，望着天，默默念叨，感谢上天助我！念完后，一猫腰，钻进厨房，将十包毒鼠强全部投进水缸里。然后慌慌张张地钻出来，溜进夜色。
　　 她正要穿过竹林回家去的时候，疯子孟岩树手里提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棒，拦在她面前。她一下惊愕住了，正要开口，疯子手起棒落，重重地打在她头上。她连声气都没有来得及出，就倒下了。疯子孟岩树还一个劲地打了几十下，一边打一边说，我要你害人！我要你害人！原来孟岩树看见她出来后，就一直悄悄地跟着她，把她刚刚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孟岩树看看她已经没有了气息，就把她拖回家去他，把院坝边长的不知名的野花，掐了两朵，用胶圈扎在她的头上，然后用一根箩筐绳子把她吊在大门框上。
　　 一切弄好后，孟岩树躺在堂屋的沙发上，很轻松很舒畅地吐了几口气息。也许是一阵折腾累了，也或许是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太疲倦了，他很快睡着了。
　　 村子里的狗此起彼伏叫唤起来，孟岩树被惊醒了。已经开始破晓，天空泛动着蒙蒙白色。他飞身起来，朝吊在大门上的甑香莲吐了一口唾沫，就朝老支书孟有海的家小跑而去。
　　 孟有海没有起床，孟岩树举起拳头打门。用力喊，有海叔，快点起来，我婆娘投毒，我把她杀了！
　　 孟有海被吵醒了。听是疯子孟岩树在叫喊，一边穿衣服一边骂，撞到鬼了哦。打开门，还在骂，清早八晨的，疯子你嚎啥子丧啊！
　　 孟岩树说，真的，有海叔，我婆娘在秀娥的水缸里下药，我把她杀了。
　　 孟有海以为他说疯话，根本没有当回事，说他，你个疯子，莫在这里胡言乱语的，各人回家去，你这个样子影响别人。
　　 左邻右舍被孟岩树吵醒了，都跑老支书家来看闹热。
　　 这个时候有村民慌里慌张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说，孟支书，甑香莲在她家大门上，吊死球了！
　　 孟有海这会才知道疯子孟岩树不是说的疯话，赶紧跟着大家过来看。甑香莲满脸是血，已经焦黑了，硬梆梆地吊在大门上。只是她头上扎着的两朵鲜艳的野花，在晨雾里闪烁着。
　　 孟有海赶紧打电话报警，并叫村长杨品才赶快去通知卓秀娥，叫她不准做早饭。
　　 卓秀娥水缸里的水很快鉴定出来了，确实含有毒鼠强剧毒。
　　 同时，通过对甑香莲尸体的司法鉴定结果出来了，死者在被人为上吊之前已经死亡，是头部突然受到钝器猛烈打击而致命。
　　 公安在进行走访时，获得一个重要信息，死者甑香莲在临死之前，确实在孟家老房子卓秀娥的住处出现过。
　　 这是开春后不久的一个上午，疯子孟岩树被警车拉走了。卓秀娥抱着女儿远景，跟妹妹孟湘云拥着，哭成了一团。
　　 这一天，孟岩洲在部队被晋升为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