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是说年纪比我小两岁吗？怎么可能。
　　 是比你小两岁，没骗你的。三叶草就去窗口那里挂着的拎包里拿出她的身份证，仍然低着头，把身份证递给他。他拿过，仔细看了出生年月，没错，是小他两岁。可……不会是假的身份证吧！他想这样说，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但是你发给我的照片年纪？那是我十几年前的照片，我，怕吓到你，所以就没敢把现在的照片发给你。
　　 你……他心里骂，看去比我大妈还老。
　　 我们这里环境不好，不能和南方比，所以就……
　　 好些天，他都过的很沮丧。他的魂都在东走西荡。
　　 还好三叶草除了带他去和生意伙伴们谈投资规划，经济回报计划以外，很尊重地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再也不敢碰触他。
　　 对于中年没了事业和家庭的男人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赚钱。看着三叶草的投资伙伴们用麻袋分钱的场景，阿卢的脑袋发热了，想像着扬眉吐气地回家，想像着另外一个男人拿着自己给的一麻袋的钞票离开心爱女人的画面，再拿出一麻袋的钞票带着心爱女人和母亲分开来住，阿卢就有了那种勾践卧薪尝胆的悲壮。眼一热，阿卢把身上能给的钱都交给了三叶草和她的伙伴们，只要让更多的人来加入我们的团队，我们的生意就会越来越成功，记住，你叫来一个朋友就是给你的朋友一个创业成功的机会，等他成功了会感激你的。每天跟着三叶草和成百上千的伙伴们重复三百遍这句话后思想就开始沸腾起来了。
　　 寂寞的晚上在伙伴们远远地监视下可以和苗苗通电话，或者上网聊。互相已经混的很熟了。
　　 在干嘛呢？到了晚上，苗苗打来了电话。这是苗苗来内蒙古前和阿卢通的最后一个电话。
　　 没干嘛，在房间。他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噶没神气的呀？是不是昨天晚上做过什么坏事了呀？
　　 哎呀，我本来就这副德性的嘛。
　　 吓，我看你玩起来神气比谁都好。她就咯咯咯地笑。
　　 那当然，那不是酒喝高兴了嘛，呵呵，呵呵。一听女人的笑声，他就似吃了提神药，一下子来了劲。他说：我问你，你想我了没有？对方就笑的更起劲了：咯咯咯，我是天天想你的咯，那像你，不给你电话，你就从来不晓得主动给我打个电话的咯。
　　 他就故意压低嗓子：那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我想你了，还梦到了你呢。
　　 梦到我？不会吧，梦到我在做什么了？
　　 说起来难以相信呢，我竟然梦到和你那个那个呢。
　　 那个那个是什么嘛。女人的声音有些兴奋，又些许期望。
　　 不能说。
　　 说。
　　 真不能说。
　　 说，不说我以后就不理你。
　　 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梦到和你……竟然那么赤裸裸呢。
　　 女人听了，尖叫一声：天呐！仿佛突然达到了高潮。
　　 他听着那一声大叫，觉得好玩，也刺激，就哈哈哈大笑一通，然后就挂了电话。
　　 呵呵，这就叫火候，懂吗？这个女人其实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自言自语，像个分裂症患者。
　　 洋洋得意呐。
　　
　　 【五】
　　 大青山百灵庙附近。一个长方形围墙，孤零零立在一个缓坡上，四周光秃秃到没有边际，没有杂草，没有灌木，裸露着的石块和泥土同色，一脚踏上，腾起一团黄尘，黄雾一般，散去，脚背上就薄薄一层。围墙里靠里墙一排平房，房前一道走廊。低于走廊半米是平地，泥土混着小石块。这些场景时不时地从阿卢记忆深处走出来，愈发清晰地呈现。
　　 阿卢有了准备离开百灵庙的意思的时候，天气突然就热了。奇怪这里的天气，没有春天。昨天还看见残雪一堆一堆，今天就突然消失了。
　　 几个月前，阿卢带着苗苗，在巴彦淖尔上了长途车。想不通都什么年代了，车子是绿皮的。现在的大部分地区，根本是见不着这样的车子了。坐在里面，感觉自己都是古董了。一上车，苗苗的兴奋劲就消去了一半。这个女人，本来就唠叨，上了这趟车开始，就更唠叨了，用词用句也越发刻薄。阿卢不怪她，毕竟是因为自己一时思想浮躁犯了糊涂，对事情判断失误把她叫来的。骨子里总归是充满歉意的。唉，女人图个什么呢，无非是需要爱，需要踏实的日子。自己现在一无所有给不了人家。
　　 阿卢，我冷。苗苗脸色苍白，说这话时气若游丝。看来是病了。阿卢将她的双手夹在两腿之间。苗苗手上的冷就透过几层裤冰了进来，他就打了个寒颤。
　　 车里为什么不开空调呢！苗苗说着，趴在他双腿上的头吃力地仰了起来，要是在我们那里，这么冷的天不开空调，肯定要被投诉的，怎么能这样呢。
　　 是啊，我们那里也一样，这车为什么就不开空调呢？坏了？坏了也应该要修理好才能上路的呀。这里怎么就……唉。
　　 车子走的非常缓慢，和南方农村招手即停的招手车一样，停停走走，不温不火，极力地和人拼着耐心。
　　 车子经过了几个集镇，车上的人就更多了，走道上也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扛着大包小包，几乎都是吃的，有菜有米有油。后来阿卢才知道，上了大青山，就根本没有地方能买到东西了，而且，大雪一封路，一个冬天别想出山。一路走，开始有了积雪，再走，积雪越来越厚，集镇就少了。到上山时，土地已经完全被雪覆盖。
　　 苗苗吐了，粘稠的液体夹杂着碎苹果。那是苗苗吃的早餐。还没来得及消化呢。
　　 车上的人都无语，神情呆滞，仿佛灵魂都已出窍。汽车爬坡的喘息声就越发明显。白色的雪山显露出狰狞，一山跃过一山，一山陡过一山。白花花的世界，已不分天地。
　　 吐完之后，苗苗歪在阿卢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远处天际无边无际飘飞的雪尘，如纷纷扰扰的往事慢慢淹没了阿卢的整个身心。
　　 那一年，刚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春节，阿卢也是这么带着一个女人，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里面有阿卢给家乡人置办的年货，还有和同事收集来给贫困孤寡老人的大大小小闲置衣裳，也有到处收集的给家乡小学孩子们的文具和图书等，坐着一辆农用车从城里回自己长大的小山村，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飞腾着车辆来去扬起的红色尘土，尘土慢慢上升，再慢慢散开，逐渐淡去，再接着而来的车辆又扬起来，反反复复，延绵不断，凉风习习中，像一条苍劲的巨龙盘山而舞。阿卢和女人沿着龙背，走向那个温情的小山村。村口学校旁两间土墙青瓦片的房子上已经长了些野草，这就是阿卢小时候长大的家，屋旁的老柿子树稍上三三两两地挂着没人采摘的柿子，啄食柿子的鸟儿被刹车声惊得一哄而散，老人孩子们都跑到村口学校的球场上迎接这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阿卢，喧闹的欢笑声中，暮色沉了下来，阿卢愉快地就把东西分发光了。老支书扛着肩膀上的东西边走边回头重复一句话：换洗好了快点来哦，都烧好了。“哦哦”阿卢边回应老支书，边看着女人傻笑，女人也看着阿卢捂着嘴笑着，女人的头发眉毛都凝结了尘土，散乱在眉梢的刘海像秋天清晨结满细细水珠的野草，那笑脸分明就是山上那朵迎风怒放的茶花。
　　 女人细细的手指指着阿卢的眉毛：看你的眉毛，就像画里的老寿星——哈哈！阿卢一把拉过女人的手，顺势把她揽在怀里就抱了起来飞快地转了几个圈，天色害羞地全部暗了下来，阿卢抱起女人走进自己长大的小房间，女人轻轻地贴了一下阿卢的脸：这样不好的，阿卢，老支书家还等着我们吃饭呢。她安抚着轻轻拍打了两下阿卢的背，温柔地拿开阿卢的手。女人说，开灯吧！
　　 嗯，开灯！男人磨磨蹭蹭开了灯，屋里已经被老支书家人收拾得很干净，厨房的火炉里烧着红红的炭火，四把灌满热水的水壶像排队一样迎接着新来的女人，厨房边上一个新搭的一个洗澡间，因为没来得及装上屋门，临时拉起了一块粉蓝色的碎花布。阿卢熟练地拎起一只桶底边上装了水龙头开关的大木桶，把一壶热水倒进桶里，再把冷水倒进桶里，试好了冷热，把木桶往洗澡间房顶掉下来的挂钩上一挂，水桶摇摇晃晃，龙头一开，水就喷洒了下来，阿卢对着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女人看傻了，原来古老的浴室是这样的，拿着洗簌用品和大浴巾，女人进了洗澡间，哗哗的水声和布帘上晃动的身影让阿卢热血沸腾。
　　 我也洗！阿卢一头闯进了洗澡间，洁白的酮体挂满晶莹的水珠，女人的尖叫声被阿卢凑上去的嘴唇封堵在了胸腔里，男人喘着粗气抱紧女人，任身上的沾满尘土的衣服被水冲刷着，女人闭上眼睛，细细的手，细细的指尖滑过男人的周身，男人泥腻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山泉水冲洗着两个年轻的灵魂，伊甸园如此美妙，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时间凝固在了那一刻，阿卢的头深深地埋在女人的胸前，抚着女人如醉如痴，女人白嫩细腻的肌肤，肌肤下筋脉朦胧的走向，仿佛就是画家笔下的江南山水画面。从此，我爱这个女人胜于自己的生命。阿卢在心底发誓。屋后隐约传来老支书叫吃饭的声音，女人羞涩地轻轻推开阿卢，用浴巾包裹起身体，两人匆忙换上干净衣服，赶到老村支书家里。
　　 接下来的时光，阿卢在老支书的安排下和村里年轻人们重复着从古至今传下来的程序，给村里的孤寡老人一家一家挑去柴火，实在困难的，大家凑点年货送去，谁家屋漏了，谁家缺吃谁家少穿，老支书都清楚地安排大家年前帮衬着解决完毕，总之不能丢下一户人家，过年了，家家都要开心。这样来年大家都会风调雨顺，出入平安。这样的风俗几百年也许几千年经久不衰地传承了下来，并且扎根在老老小小的心底。女人一个凳子一套工具，跟在送柴火的阿卢后面给老人们理发洗头，小山村第一次迎来第一个春节免费美发师，老老小小都说阿卢憨人自有憨福。余下的时间女人会帮助那些老太太们洗衣服洗被子打扫卫生，家家院外的树上都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村庄仿佛成了一个花园，而阿卢心里最美的山茶花在村庄里怒放。过年的气氛浓浓地弥漫着整个山村，也年年幸福在阿卢的心田。
　　 泪水弥漫在阿卢的眼底，谁不留恋家乡呢？家乡有孩童时的足迹，一草一木，有美好的回忆。可为什么如今就怕见家乡人呢？家乡的女人哟！你真的忍心让男人流浪？从此让两人多年的感情荒芜？
　　 你看，雾！
　　 过了山脉，却见丘陵般的地势。缓坡，婉转的路，无树无草。不像雾啊，那是雪啊。
　　 阿卢终于看清了，雪如白色的浮尘，四处飘落，堆积。风那么一扫，扬起雪尘，风再那么一回转，雪尘就变换着，如云如雾了。
　　 苗苗来的那天，包头刮风了。本来中午能到的，两人都对好时间的。正午，11点到。接回来就可以吃中饭，中饭吃了，大街上逛，逛完了，晚饭，最好能整点酒，让苗苗也喝，喝的模糊了，就可以……
　　 阿卢发现，把三叶草那一套学了。现学。
　　 他说：这里生意太好做了。
　　 为什么？
　　 很简单，这里人笨啊，根本不懂做生意的。
　　 哦。
　　 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网上订货，义乌，全国最大的，乃之全世界最大直一的小商品市场，生活用品随便进。
　　 货款呢？
　　 就说货到就汇，其实拖上几天没事，这里随便大街上一堆，一喊，３天，货就全销了，再汇款，就这么简单。
　　 哦！
　　 苗苗就这么相信了。信了就很坚决辞了工作，订了飞机票。就通知阿卢了。
　　 过了那么些日子，阿卢等不到投资的一分回报，三叶草感觉不出阿卢是喜是乐。问：恨我吗？
　　 恨？不知道，没感觉，应该没有吧。
　　 那就好。走在街上，三叶草突然就想牵男人的手，男人偏着脸，干嘛！就把她伸来的手甩过一边。
　　 后来，三叶草悄悄就走了，走了以后来电话告诉他，房租还有３个月，３个月到了也就快过年了。你自己决定去留吧！阿卢无语。再等等吧，坚持就是胜利，伙伴们都这么说，阿卢也安慰着自己。阿卢没事就天天上网，就天天和苗苗对着电脑调情。
　　 快来，我的投资马上就有回报了，来了我带你去草原。阿卢绝望地做着美梦，也只有这个梦，才是阿卢活下去的理由。
　　 好啊好啊。苗苗看着阿卢发过来的草原的图片，就想象，就兴奋。草原真有这么大吗？
　　 有啊，一望无际的呀。
　　 哇！
　　 我们就是在草原奔跑个一天，也不会遇见人呢，整个草原就是属于我们俩人的世界呢。
　　 哇！
　　 这个女人总恍惚让人感觉就是家乡的女人！
　　 关了电脑，头脑冷静下来时，阿卢有时也想，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呢？同伴们不停的相互鼓励又让阿卢在心里发誓，等分发投资回报。我一定实现所有和她说过的话
　　 等风沙过了，苗苗乘坐的飞机才跚跚来到，那已经是晚上９点多的时间了。阿卢看见苗苗手拉银白色行李箱手杆，白色小衬衫，白色小迷你短裙，发咎挽的高高的，掂着细尖细尖的高跟鞋。如一只白色小兔，一蹦一跳而来。飞机大厅灯火通明。来者都甜着笑容，脚步轻快如飞，侯者翘首企望，目光如扫描。握手的，搭肩的，相拥而走的……阿卢仿佛听见苗苗细尖的高跟鞋发出的笃笃声，还仿佛能清楚地从那些嘈杂声堆里分辨出来。再看苗苗，没错，和她视频模样一致。这次他看仔细了。
　　 嗨嗨！阿卢！苗苗的方向朝着他这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阿卢。没错，这件事他没有学三叶草，他给她看的，是真实的自己。他自信自己虽不如潘安，可还是上的了台面的。能上的了台面的，是他的身材。他标准身材，中等身长，有腰有形。现在上四十以后的男人堆里，能找出这样身形的，相当不易了。四十过后的男人，不是挺着“孕”肚，就是秃着顶。有身材又仍然亮黑密麻头发的，难找。他的自信就是这么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