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个人和一块地的牵连(散文)
车子在门口停了下来。
我看见村里又有几家盖了新房,门前的混凝土路面也被打扫的很干净。还有几家在门前的空地上用篱笆围了一个小菜园,里面的一架丝瓜已经爬到了屋檐上,开着黄色的小花,但更多家都是在门前栽了核桃树或者柿子树。
村子的面貌改变了许多,房子是最直观的感觉。
在这之前,村里大多数家里都是土木结构厦子房,墙体是用少数砖头做地基,然后是一层胡基一层泥巴垒上去的。富裕一点的家里也仅仅只是做一个青砖面墙,在墙面正中间用砖块拼着“福禄寿”三个字,再用白灰涂刷一个白色的边框,就算是装饰了。面墙后的屋面上是一排排整齐的青瓦,在风雨的剥蚀下,上面散落着枯叶,长满了青苔。邻里之间房连房、脊靠脊,一坡瓦檐流水,把老天爷恩赐的点点滴滴的雨水也一点不漏地落在自家的屋檐下。偶尔也有几家的屋脊上站在几只石头鸽子如活物一般点地缀着屋脊。
第二天,吃过早饭,左邻右舍都聚集在南墙根的老桑树下,树下摆放的那几块废弃的磨盘,已经坐满了。有人便把鞋子脱掉,垫在自己屁股下当座位。有人预测着今年麦子的亩产量,有人焦急的说着麦子该收了,有人抱怨今年联合收割机(收麦子的一种机器)还不够多。在他们此起彼伏的聊天声、吵骂声、抱怨声中时不时地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突然,我听见联合收割机的响声,是村后的地里有人已经开始收麦了,我寻声走去,路过村西头一个土台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过去经常有人将来不及收获的棉花杆晒在这个土台子上,棉花杆在太阳的暴晒下,棉壳炸开,露出一朵朵洁白的花絮,被采摘人一朵一朵的装进鼓胀的棉兜里。如果有一团被风吹落地下,沾满了黑灰色细碎的草叶,采摘人也急忙捡起来,一根一根拔去花上的污叶,背回家仔细晾晒。
我走上土坡,站在土坡顶上,村前大片金黄的麦子尽收眼底,麦子在微风的吹动下,形成了金色的麦浪,一起一伏,沙沙作响,而在这大片大片的金黄里镶嵌的那片片绿色,便是果园。这个时候,苹果已经乒乓球般大小地翘首枝头了。
记得上职中的时候,每年卖苹果是我主要的暑期活动,一辆自行车,两个竹笼。卖苹果的队已经排的很长了,从门口一直排到马路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蹲在自己的果笼旁拥挤着前移,呼喊的焦急,叫嚷的愤怒,嘟囔的私语,人们怀着各自的心思祈愿自己笼里的苹果能被客商一扫而尽,都把最大最好的苹果放在笼的最上面。但还,还是不时地有大半笼被淘汰的苹果从里面被果农提了出来,他们一边往出走一边用手翻看着笼里被捡出来的苹果。
此刻,他们是无可奈何的,因为面对果商的挑剔和生计的顾虑他们四顾的眼底有了更多的茫然。
天空很蓝,一眼就能看见北边的山。左手边就是村子里标志性的深沟,也是儿时最爱玩耍的地方,但沟里的苹果园早已不在了,两座废弃了的砖瓦窑孤零零树立在麦地中央,已经失去它原来的样子,还有那已经被雨水冲刷的有一段没一段的土围墙,也是残垣断壁。
高坡边上坐着一位头戴草帽的老人,嘴里叼着旱烟锅,吧嗒吧嗒的抽着,看着挺过瘾,旱烟呛人的辣味让他发出几声咳嗽,头顶有一缕烟雾飘散开来,望着眼前这片麦子在正在联合收割机的行走中将要颗粒归仓,他始终面带微笑,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联合收割机一头扎进麦子里头也不抬的向前行驶着,空气中也散发着麦子的清香。我看见老人的儿子正急忙把倒在地上的麦子用镰刀割下,又随手把割下的麦子扔在旁边即将被收割的麦子上,让其一并被收割机吞噬,不允许有一丝的浪费。
老人家隔壁是一个空院子,也是巷道里几个空院子之一,院子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破椽烂檩,石头瓦砾,横垣断壁沉落在树木的枯荣里,却还有一扇破落不堪的木门紧闭着,上面的铁锁已经锈迹斑斑。我透过门缝,看见院子里面的杂草荒长的已经甄辩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当我转身离开时,却发现一棵洋槐树从墙头爬了出来,努力地向外伸展着枝叶。
每次回家,村子里的树长粗了,一些老人们都不见了,见着的人都老了。坐在家门口,巷道里不时的有人走过,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老相亲,他们淳朴勤劳、性情坚韧,只是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但他们依然脚步匆匆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他们其中没有人停下来思考过这种劳作的值与不值,就像他们撒在泥土地里的汗水,根本就是不值,但还是要把汗水往里面洒。因为这是一种人生的循环,根本无法用价值去衡量。
现在农村机械化程度的发展让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聚集在一起聊天,电子信息化的普及也让他们知道一张张钞票和田地里的铁锨的悬殊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洒在地上的麦粒,依然有人小心翼翼的捡起;悬挂在枝头的果实,依然有人登高爬低去采摘。
在他们的聊天声中,我时常听见他们在议论,谁家娃又在城里买房了,谁家娃又嫁到城里……,诸如此类的言语中包含地不仅仅是羡慕,还有对自己孩子的真心期盼。对于这种期盼,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感受过黄土地里劳作时的艰苦,却并没有领略过出门在外的艰辛。
我曾不止一次的再想,村庄存在在这个地方多少年?有过怎样的历史变迁?村庄里过去住过什么人?我们的族人是从哪里来到这里?村庄又是让这些不同姓氏的人们居住在一起,并且互相排列着不同的辈份,耕种着同一块土地?
对于这些问题,我似乎已经无从考证,但我还是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因为真正触动了我的是村子的如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对于它的未来,我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
现在,村里新一代的年轻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城市里打工挣了钱,买了房子,搬出了村庄。我也像他们一样,努力在城里买了住房,而村子里日益兴起的砖混结构的平房也终归让土木结构的厦子房坠入历史的尘埃。
与此同时,村里只剩下老人和留守儿童。但一个人出生的一个地方,生长的地方,都有一份无法舍弃的感情留在那里。因为他是你祖祖辈辈繁衍的地方,是你的根源所在,承载了太多你的祖辈赋予你的人性。
相比之下,城里的房子除了遮风避雨,似乎在再没有什么用了,它所承载的情感远远不如农村房子那样久远,虽然它是如此的昂贵。
如今,树还继续挺立在房前屋后,村里村外,土地还继续在春播秋收,颗粒归仓。只是大红铁门的关合间,早已花开花落。汽车三轮鸣笛时,早已物是人非。
而我,牵挂那块地,已经不单单是收成的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