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女人的日子
等到洗涮的衣被全部晒干以后,我们就按照事前编号,以班排为单位,一捆一捆包扎好,跟她们一起,连抬加扛地返回我们特务连驻地。
在路途中,我壮起好几回胆子,才敢请教跟我一起抬衣被的一个有些瘦小的女民兵,那些斑斑点点,我们无论怎么努力都洗不干净,你们是怎么洗得那么干净的呢?瘦小女民兵顿时脸红了,过了好大一会,才眼珠子直直地看着我,说,真的想学吗?说好一个时间,哪天去我家里,我教你,保管你一学就会。我一听,吓了一跳,心里边个一阵狂乱,连忙回答,去你家里?班长肯定不准假的。瘦小女民兵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迅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你甚时候退伍回家呢?要是你能看上俺,就把俺带走吧。俺给你当老婆,给你熬糁子汤,给你做饭,给你生娃,给你一天洗一回被子。她看我不吭声,就歪着头脸问,你看,俺美不美嘛?我连忙应付着回答,美,你老美(那个地方的土话,很漂亮的意思)哩。真的?我说真的。接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她都不吱一声,一直快到通往连队的岔路口了,她才说话,其实,俺这里很多很多没出阁的女娃,做梦都盼望着你们能把俺带出这深山老林呢,哪怕恁一天揍俺无数顿,俺也愿意给恁当老婆!俺爹俺娘都巴望着能遇着好心的解放军,把俺带回家给他当老婆呢!我顿时愣住了,很是不解。我成天盼望着,能早一天是一天地回到家,怎么她跟我反过来了,竟然盼望着离开家乡呢?她见我没有接她话茬子,话匣子顿时关闭了,目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路,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再没说过一句话。即使在分手时,她的头脸也是低着的,视线也不愿跟我对接。
我们来到连部炊事班前面的小操场上以后,女民兵们又被重新分组,有的在小操场上套被,有的去班排整理床铺,一直忙到下傍晚子,太阳快要落山了,才重新列队,像来时一样,背着苏式半自动步枪,踩着一二一节奏,迈着整齐步伐,离开了我们!到了连部通往外面的岔路口时,她们唱起了军营歌曲: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Sao啦米Sao,啦Sao米都唻……
女民兵们离开以后,我们特务连绝大多数指战员,没有一个性情稳定的,几乎全都患上了狂躁症,一两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不投机,就吵架,甚至开打。这个时候,连队领导自有办法,命令各个班排吃过晚黑饭以后,立即召开班务会,学习毛主席语录,狠斗私字一闪念,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自觉地向资产阶级思想意识,和不健康想法作斗争,一直开到九点整,准备熄灯的号声响起才散会。然后,大家全都默不作声地刷牙洗脸洗脚,接着,非常不忍心的,或者又异常贪婪地摊开被整理板板整整的床铺,有的甚至牙不刷、脸不洗、脚不洗、衣裳不脱,就那么身子直挺挺地歪倒在床铺上,圆睁着两眼,傻乎乎地憨等着熄灯号声响起,对深山沟里夏夜温度会变得很低,全然不管不顾。
那天夜里,熄灯号吹过两个钟头以后,连队干部便全体出动,到各个班排查铺,像父母、像兄长一样,一个铺位、一个铺位检查,劝慰那些仍然躲藏在屋外墙角里默默吸烟的战士,尽快回屋睡觉,给没盖被子或被子被蹬开的战士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或者不动声色地替他们抹去脸颊上那些实在不愿意掉落下去的眼泪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