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抑郁
云舒,紧喝了几口水,走过去把空矿泉水瓶递给老人,说道:“老人家,坐下歇会吧。”
“谢谢!谢谢你。”老人边道谢,边颤颤巍巍地接过瓶子,慢慢腾腾把瓶子放在地上,用脚去踩。
“我来吧。”云舒赶紧把瓶子踩扁,放到老人的塑料袋里。
是因为老人比她还弱,还是因为老人比她还惨。反正云舒,没有害怕。那天,她和老人聊了很长时间。
老人已经快80岁了,就住在山脚下的教师家属院。是一位退休的小学教师。1958年反右时,他21岁,正在大学里读哲学系。学校为了凑数,把他凑成了右派。他被遣送到大西北劳动改造了几年,“文革”后回来,被安排当了小学教师。快40岁的他,经人撮合与一个离了婚的30多岁的农村女人结了婚。那个女人,只有小学文化,长得不漂亮。她的前夫是个醉鬼,喝醉了就打她,忍受不了折磨才离了婚。一年后他们有了儿子。儿子三岁的时候得大脑炎,落下残疾,成了脑瘫儿。为了儿子,她和老伴受尽了苦。积劳成疾的老伴在儿子13岁时就走了。现在儿子已经快40了,还有高血压,糖尿病,每月吃药就得不少钱,老人就平常检点废品卖。
“那,您就不觉得苦吗?”云舒探寻地问老人。
“苦……苦吃多了就不觉得苦喽!”老人停顿了一下,又说:“嗨,苦辣酸甜,原本就是生活的内容,都体验了,才不枉此生!”
“可是,您这……竟是苦了!那有什么甜呀?”
“嗨,这要看你是怎么想喽!比如这捡废品吧,你要是想顺便溜溜弯,就当锻炼身体了,你就平衡了。你再想,是为了环保,为人类做贡献,你不就自傲了吗?”哈哈,老人自嘲地大笑起来。
“您想过死吗?想过自杀吗?”云舒,终于向别人问出,她很想问的问题了。
“唉,我不敢死,死了,儿子怎么办?我们的亲人,朋友怎么想,她们会难受的!”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云舒,他是否想过自杀。但云舒觉得:“他一定想过。”
聊着聊着,睿智的老人好像看见了云舒的心,“人活着呀……就要往前走。在老天爷没有叫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不能作践自己。”临分别时的这句话。让云舒深深地记住了这位老人。
冰冰发觉,平日里,云舒也会一个人出去拍照。临出门时还要刷牙、洗脸,收拾收拾自己(在家里依然蓬头垢面)。冰冰帮助云舒整理她拍的照片,品评照片的拍摄技巧,夸赞道:“嗯,这张好,这张拍得好!构思巧妙,用光合理,角度选的也好……”
在一旁观看云舒娘俩摆弄照片的致远,顺手拿起了一张照片,思索着说:“嗯,我看,这张更好。画面干净简洁,淡淡的白云像漂浮的烟雾,白云后面的景色若隐若现的,感觉像在梦中。”
“嘿,爸爸还挺会欣赏!”冰冰边溜须,边撺掇道:“妈,你把这几张放到QQ空间上吧。放在电脑里,一不留神,就删除了。”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云舒犹豫着说。
“看不到的,你的空间不是加密了吗?不是只有你自己才能看到吗?”冰冰有些着急了,又说:“放吧,万一哪天你电脑坏了,让我修,我大大咧咧的,备份时给删了哪?”
冰冰之所以急切地撺掇妈妈,把照片放到空间里。是想让妈妈再上QQ。借此,多和外人接触接触。
再次登录QQ,云舒的心怦怦地跳。她即害怕看见QQ上那一闪一闪的头像,又想看那闪烁的人头。云舒在QQ群里不参与聊天,她只是看,有时她会笑出声来,笑他们的张狂和浅薄。这是她观察外面的窗口,是她任性,是她不用掩饰的,发泄的小天地。她删除了许多QQ好友,只留下7个最熟悉的朋友。除了雨虹,对其他的几个朋友,她也只是礼貌的打个招呼或简单地应付“是”“不是”“对”等几个词。
雨虹,是云舒上中专时的同学。30多年的好朋友,断断续续依然有联系。雨虹,人长得漂亮,性情也平和大度。这让云舒,不仅是欣赏,还有些依赖。朋友中,只有她知道云舒得了抑郁症。起初,她给云舒打电话,哄她,劝她。云舒每次都哭得很厉害。不停地诉说她的委屈,她的不如意。后来云舒的电话很难打通,偶尔打通了,云舒,还是哭。话很少,颠三倒四的,来回重复。从电话里,雨红感到,云舒不太爱理她,害怕接她的电话。雨虹很着急,想去看望她,都被她拒绝了。但雨虹很担心云舒,惦念她,在QQ上给她不断地留言。
云舒,终于回话了“我还好,你哪?”雨虹太高兴了,急促地敲打键盘“我很好,很想你,好久没见你了!咱们见个面吧。”屏幕上很快出现几个字“以后再说吧”!
雨虹感到,云舒在躲闪,料到她的病还没好。笑自己太急了,随手打了几个字“没事,慢慢来”。又觉得不妥,赶紧删除,改成“好”点击发送。
雨虹小心翼翼地在QQ上同云舒聊天,生怕伤害到这位有病的好朋友,怕她哪天再消失了。
5
7月下旬,在妈妈的反复劝说下,爸爸终于同意让大妹和云舒带他去医院检查。爸爸身体更弱了,走路很吃力。她们从居委会借了轮椅,打车去了附近的一家三甲医院。
“姐,到医院你就陪着爸,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别因为爸再把你累坏了。”大妹坐在出租车司机右手,往后扭着头,不放心地嘱咐云舒。
“知道,都听你的。”云舒顺从地回答。心里却感到大妹看不起她。
“这医院,安排得特别不合理,验血在门诊3楼,B超在后面的影像中心2楼,螺旋CT吧,又安排在住院处的8楼。说是,‘全院只有这么一台机器。’嘿!你说,那么大的三级甲,干嘛不多买台螺旋CT呀?”大妹没话找话越说越起劲。停了一会儿,看云舒不接话,又说:“前些日子,我带妈来看病。医生问了几句,就让去验血,做心电图。医生看心电图没问题,又叫做B超!划价,交费,取药。楼里楼外,跑上跑下的,看完病都12点了,差点把我累死。”云舒心想:“哎,大妹的抱怨,都带着显摆。”
很快就到了医院。抽血,验尿,做心电图,一通折腾后。大妹让云舒陪着爸,坐在门诊的一层大厅等着。自己去后楼办预约CT的手续。
阳光透过落地窗,射在爸的脸上。爸闭着眼,低头依靠在座椅上。爸很瘦,土黄色的脸刻着深深的皱纹和黑褐色的斑块,手上黑青色的荕和褐色的斑块凸显着,嵌在葱皮似的皮肤下面。
云舒默默地看着爸。一阵痛楚袭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她赶紧低下头去擦拭。“云舒,是你吗?”一个女人一边打招呼,一边朝云舒,走来。
“哦!牛姐,你怎么也来医院了?”云舒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牛姐是云舒以前的同事,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调到一个大学里去了。牛姐比云舒大三岁,两人很要好。牛姐出身高干家庭,北京解放时,她爸爸是正团级,被组织安排在一所大学里当党委书记。她爸爸的前妻死在战场上,留下3个儿子。五十年代他爸爸和校医院里的小护士,只有20岁的,牛姐的妈妈结了婚。生了她和一个弟弟。“文革”中,牛姐的父母被整、挨批斗、下放劳改,牛姐也被耽误了。1974年她爸爸又官复原职,托关系把她安排到了工厂。牛姐在厂里像公主一样被大家宠爱着,羡慕着。
现在,牛姐很憔悴。像个操劳的家庭主妇。云舒听说牛姐的爸爸死了,她妈妈自己住着大学里的大三居,把自己名下的两居室给了她,气得三个哥哥同她们断了关系。
“嗨,我妈在急诊抢救室哪!”牛姐看到云舒疑问的眼神,接着说:“昨天晚上来的,现在没事了。医生让转病房,我去办住院手续。”
“什么病呀?”云舒问道,顺势扶着牛姐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心脏病。嗨,跟我弟着急,急的!”
“你弟怎么了?”云舒想起了那个白净文弱的大男孩。
“走了,四天前走的。刚办完丧事,我妈就不行了!”
“走了?”云舒,大睁着眼睛,惊讶地望着牛姐。
“走了,哎!尿毒症,肾衰竭,受够了罪……”牛姐,叹着气,无奈地慢慢地向云舒诉说着。好像有无数的辛酸,要倾诉。
“那么年亲,怎么就走了哪?”云舒,望着牛姐凄苦的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迟疑地问。
“是啊,刚49岁。就是累的,是让他媳妇给逼的!成天的让挣钱,你说,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挣到多少是够哪?”牛姐越说语速,越快,声音也大了。引得,周围的人不时地侧头观看。
牛姐发现有人看她,就放低了声音,又说:“成天跟她们同事比,总是往上比,不往下比。你说说,我弟弟比咱们不强多了,咱们要是跟他比,就别活啦!弄得我弟弟白天上班,晚上干私活,周末都闲不住。我妈一年都见不着他几次面。得,现在死了。比呀,人没了,还比什么!”
牛姐的气好像消了点,脸上的悲哀也散去了。用手拍着云舒的手,感慨地说:“哎,云舒啊!我现在可知道了,好好活着,别和别人比。人比什么都重要!”
“姐,遇到熟人啦?”大妹微笑着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哦,这是你妹吧?……你们忙吧!我也得赶紧走。我妈那,还等着哪!”牛姐站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啊,我……我以前的一个同……事”云舒哆嗦着向大妹解释,心慌慌的,揪得难受。只好蹲到地上。
“嗯,走吧。爸今天就能做B超,我办好了。”大妹说着拽了一下云舒。
爸爸的检查结果要一个星期后拿。大妹见云舒脸色灰白,眼光涣散,一副惊慌害怕的样子,知道她又犯病了,就问:“姐,你来时吃药了吗?”不等云舒回答,又说:“嗨,你可能累坏了,回家好好休息,爸爸的检查结果,我来拿,你就不用管了。”
吃过晚饭,致远和云舒坐在客厅里聊天。聊,碰见牛姐的事。“牛姐那时候总是夸他弟弟,讲他弟弟考上清华,学计算机软件。毕业后被分配在一个部委的研究院。经常出国……”云舒回忆着。
“后来哪?”致远问。
“后来和一个大学讲师结了婚,生了个女儿。女儿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又说:“她弟媳的妈,是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爸爸是高工。当时我们都觉得他弟弟就是个社会的宠儿,命特好!”
云舒望着窗外闪烁的繁星迷茫地说:“可就死了,死得还那么惨。这命,怎么又不好了呐?人活着干吗?还不如死哪!”云舒想着牛姐在医院的样子。转过脸,疑惑地盯着致远。
“来,起来云舒。”致远拉起云舒,走到窗前。撩起纱帘,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万家灯火,你看那每个亮着灯的窗户里面,都住着人。每个人都有他们各自不同的人生。从生到死,富贵贫穷,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去走!”
致远激动起来。他太压抑了,他让云舒折腾得快要崩溃了。他要唤醒云舒。他直视着云舒的眼睛问:“难道因为你卑微,你就该一辈子受苦,忍受煎熬?难道因为他高贵,他就该一辈子享福,挥霍享乐?”
致远抓紧了云舒的手,晃着说道:“不是的云舒。或许,因为你受的苦太多,老天爷要补偿你,给你幸福!”
致远越发激动了。“来,云舒。”他把云舒拉回沙发上。蹲下身,双手按着云舒的肩膀,盯着云舒,恳求着:“云舒,我们不看过去,行不行?也不管现在,我们只看以后!好好地活,往前走。说不定会有惊喜,会有精彩!”
云舒被志远的话感染了,脸上洋溢着光彩。此刻的云舒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自杀了,要好好地活,陪着致远和冰冰好好地活下去。”
夜深了,云舒微笑着睡着了。睡的很香。
6
雨虹和云舒约好,去看望云舒的父母。雨虹,已经有27年没见过云舒的父母了。也很少去他们住的那边。北京很大,这几十年变化万千。一出门,雨虹就犯晕,成片的高楼,像断了齿的梳子,层层叠叠地排列着,一座比一座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她住了几十年的,宁静美丽的后海,也变得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了。雨虹,怕迷路,让云舒在地铁出口接她,然后再溜达到云舒的爸妈家。
云舒在地铁出口的玻璃大厅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搓着两只汗津津的手。她有些激动,有点渴望见到雨虹。她们,有5年多没见过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在雨虹单位旁边的咖啡厅里,她们慢慢地品着,有淡淡苦涩又泛着奶香的咖啡,漫无目的,天南海北地聊着。那时的云舒,工作正忙,也很顺心。
“云舒,想什么哪?”跑过来的雨虹,从侧面抱住了低头沉思的云舒。
“呀,雨虹!”云舒,扭转过身,也抱住雨虹。
两个好朋友紧紧地抱着,相互的望着,泪水流淌在她们脸上。旁边匆匆走过的人群,纷纷侧头观看。还有人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笑。云舒和雨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自嘲地笑着走开了。
两个好朋友,挎着胳膊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们不停地说着,脸上带着微笑。
见到雨虹,云舒的爸妈很高兴。云舒妈紧紧地攥着雨虹的手,眼里闪着泪花,在雨虹身上扫来扫去。急切地说:“雨虹啊,我总是想你。脑子里还是,你扎着个马尾辫的样子。怎么也没想到,你现在这个模样。”
“大妈,我老了吧?”
“没有,每次你给我拜年,听声音,都还像你当姑娘的时候。见照面了,还真有点变喽!”妈边说着话,边拉雨虹坐下。
文章揭开了社会生活的一角,调整心情远离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