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很寂寞，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腊月十七的晚上，D城的上空放起了很多烟花，绚丽十足，照亮了西边的天空。沐阳在阳台上仰面看着，突然想起上次在火车上的时候，看到梁笙手机的锁屏也是一幅绚丽的烟花图案，想来她也是喜欢这绽放一时的烟花的，或许现在的她也和自己一样，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抬头看着这些一朵一朵绽放在天空的烟花。他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进屋拿出家里的单反，慢慢调焦，将烟花绽放的瞬间定格在画面里。大二那年闲着没事的时候沐阳学过一段时间的摄影，拍出来的东西有模有样，同样的，这次他把天上的烟花也拍得很漂亮，他想给梁笙看。
　　 烟花断断续续放了半个多小时，沐阳握着手机，手心冒出了汗。
　　 手机的荧屏定在联系人的画面上，梁笙。
　　 “嘟——”沐阳拨通了电话，心扑通扑通跳着，就像要蹦出来一样，他不断跟自己说不要紧张，但是思绪仍然混乱。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然后自动挂断了。
　　 沐阳放下手机，深深呼了一口气，心里竟然有些庆幸她没有接——他心里打好的腹稿早已不成形状了，要是梁笙接了电话，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沐阳放下手机，把单反里面的照片拷到了优盘里，整理成文件夹。
　　 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给她。
　　 第二天一醒，沐阳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果然，里面趟着一条梁笙的短信：
　　 “抱歉，昨天出去了没接到电话，请问是有什么事么？”
　　 他心里欢喜，马上坐起来回了一条短信：
　　 “昨晚上看烟花的时候顺便拍了几张照片，想起上次在火车上的时候，看见你手机壁纸是绽放的烟花，觉得你可能喜欢，就想着给你看看。”
　　 写好后沐阳改了好几次，直到自己觉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错了，才将信息发出去。
　　 很快短信回复；
　　 “谢谢，××××是我的邮箱，你发里面吧。”
　　 沐阳心里欢喜，连忙打开电脑，将昨晚上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寒假的时间似乎不再那么难熬，时不时的，沐阳会将看到的东西拍下来发给梁笙，他觉得这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因为现在的所有景致都不再是他一个人看，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有了可以分享的人——梁笙。
　　 走在路上，他再不会觉得寂寞，就像一条迷失在大海里的小船，突然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有时候他会写长篇大论，看过的书听过的话：
　　 “在网上看到一个点评红楼梦的人，不知你看过没有，里面对红楼梦的分析真可谓真知灼见！一直不知道《红楼梦》竟是一部揭示朝堂斗争的奇书，看似毫不起眼的小角色都埋有深深的伏笔，单看书上肯定不知可卿是前朝公主，亦看不出两股角逐的朝堂斗争势力……”
　　 有时候是简单的一句话：
　　 “水仙花开，馥郁满园。”
　　 整个假期，沐阳通过邮箱和短信给梁笙发了一条又一条信息，有走在路上时随意抓拍的照片，也有自己偶然之间的所思所想。梁笙一条一条地回复，字里行间大多是礼貌性的客气。沐阳有时候觉得梁笙离自己很远，因为有好几次他热情洋溢地与她诉说心事，她的回复都是客气得近乎冰凉，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有时候又觉得她离自己很近——她总是会回复自己的信息。
　　 他不懂她。
　　 寒假的最后一天，沐阳约梁笙去了A市的一所中学。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站在校门口，梁笙问沐阳。
　　 “等下那就知道了。”
　　 沐阳领着梁笙往学校去。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甚至有些荒芜，地上，树上都是光秃秃的，满眼满眼都是枯黄。梁笙跟在沐阳身后，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沐阳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带着略微的寒颤。
　　 寒风一阵一阵迎面吹过，沐阳突然停了脚步。
　　 “怎么了。”梁笙搓着手问。
　　 沐阳转过身，将外衣脱下，披在梁笙身上。
　　 “我走热了，衣服给你吧。”说完继续往前走，甚至都没有多看梁笙一眼。虽然经过寒假的短信聊天之后，他和梁笙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紧张，但是看着她的时候眼里还是会慌乱。
　　 两人继续沉默地走着。
　　 学校并不很大，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并不破。两人绕过几栋楼，转过几个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绯红的腊梅林。
　　 不若刚进来的时候那般枯败模样，眼前的腊梅林在寒风中奕奕而生，朵朵鲜艳的红傲然绽放在枝头，空气里还弥散着浓郁的腊梅香气，蓬勃的生机与身后的黄叶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树下早已落了一层艳丽丽的绯红花瓣，顺着腊梅树生长的方向铺展开来，绵延成一条馨香的花瓣小路。
　　 两人并肩站在花瓣路上，沐阳感觉自己脚底都沾了香，扭头再看梁笙，一脸惊叹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这是我初中的学校，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还冷，大家放了学就回家了，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沐阳望着腊梅，缓缓说道。
　　 “可是你知道。”梁笙也没有看沐阳，沉醉在眼前的腊梅花林里。
　　 “那是因为有一次被老师骂了，觉得委屈，就一个人躲在了这里。看到一眼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迷路了，吓得大哭。沐阳诉说起曾经，嘴角漾起笑。
　　 梁笙回头看着沐阳，眉间都是笑意，雪白的面庞被红梅花映衬了之后，显得红润了不少，而她眼里泛起的灵动光泽，让沐阳看得有些痴了。他不曾想过她那双空灵的眼睛还会有这样神采飞扬的时刻，而且那么好看，就像一汪闪动着粼粼波光的湖水，落满生机。
　　 “谢谢你的迷路，谢谢你让我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
　　 没料到她会说谢谢，沐阳有点措手不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没，不用谢。”
　　 梁笙踏着花瓣路走着，时而仰面看着枝头的花朵，时而俯身捡起地上的花瓣，嘴角的笑就一直没有停过。沐阳在身后跟着她，用手里的相机仔细拍下她的身影。她用手心接住被风吹落的梅花，她踮起脚尖用指尖触碰那些长满花朵的枝桠，她凑到花前仔细闻散发出来的香气，她低头小心翼翼踩在花瓣上前行……她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每一抹笑都让沐阳沉醉，就算是背影，都一点一点融入梅花林，成为别样的风景。
　　 那天他们在梅树林谈了很多，梁笙从没有跟沐阳说过那么多的话，沐阳也从没有见她笑得那么开心。在他心中的梁笙，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从他心中走出来的人物，温婉多才却又礼貌性的客气，可望而不可即。但是现在，他终于真正感受到了她，梁笙，也是一个会笑得这样开心的女子。
　　 离开的时候，沐阳带着梁笙去了校门口的照相馆。
　　 那是一间看起来很古雅的照相馆，馆内的主要色调是牛皮纸类的裸黄，加上各种创意的复古类小摆件，梁笙看了很是喜欢，一个人在屋子转了好一会儿，时而拿起小小的铁塔在手里把玩，时而抬头看贴在墙上的插画，根本没有注意沐阳去了哪儿。待她想起来找他的时候，沐阳已经在靠椅上喝茶看着她了。
　　 “不好意思，我比较喜欢这些小东西。”梁笙脸上有些愧意。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也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你慢慢看就是了。”
　　 “我没事，你不照相吗？”
　　 “我没说我要照相啊。”
　　 梁笙也没多问，两人一起出了照相馆。
　　 临别，沐阳递给梁笙一个厚厚的信封。
　　 “嗯？”梁笙看着沐阳，眼里有些不解。
　　 “刚才拍的照片，送给你。”沐阳的脸有些发烫，这是他第一次送女生礼物。
　　 原来刚才去照相馆是为了洗照片。梁笙拆开信封，照片里全是自己的身影，还有在照相馆里的时候被沐阳拍下的样子，只是每一张选取的角度都无可挑剔，将她拍得很好看。
　　 她看着照片笑了笑，转而将目光移向沐阳：“这就是你追女孩子的方式么？不错，挺新颖的。”
　　 沐阳有些尴尬，沉默地站在梁笙面前，只是脸更红了。无疑，他觉得自己的喜欢梁笙的，但是直接这样被说出来，面上多多少少总觉得有些尴尬。
　　 梁笙没有等沐阳的回答，拿着照片离去，“谢谢你的照片，也谢谢你的腊梅花和照相馆。”
　　 沐阳静静地看着梁笙离去。在刚才看着她在腊梅林笑得那样欢畅，他觉得自己是懂她的，但是现在他又不懂了，她温婉，却又直接，一针见血洞察出他小心翼翼埋在心里的秘密。
　　 （五）雾里花
　　 假期在火红的腊梅花和一沓唯美的照片中结束了，但沐阳心里的花却正在一点一点盛开。
　　 开春，沐阳辞去了公司的工作，回到学校陪着苏何杨孟。为他介绍工作的学长很不解，毕竟这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实习工作，很多人想找都找不来。
　　 沐阳给学长的解释是，“兄弟一场，不想看着他们俩单独奋斗。”
　　 学长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从公司搬回学校，沐阳开始了每天囤在学校的日子。早上大清早起来帮杨孟苏何把早餐买好，然后出去跑步，上午就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就呆在宿舍写稿子。熟能生巧，现在他的文风慢慢融合了自己文章中的大气和梁笙文章的温婉，故事情节曲折动人之余，文章细节处的处理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开始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木兮风”，在网上很受欢迎。而梁笙的文章和以前一样，温婉细腻，颇有儿女情长的感觉，但儿女情长间却又细腻真挚。
　　 梁笙文章的人气还是那样不温不火，但是沐阳依旧每天都会去访问她的主页，似乎那已经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梁笙，他知道君兮就是她，也从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一直很钦慕她的文采——他和以前一样，将自己喜欢的风景拍给她，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她，她依旧每次都会回复，依旧经常说出让沐阳新奇的观点。沐阳觉得自己遇见了知音，遇见了自己生命中的林徽因。
　　 虽然都在A大，两人却很少遇见，沐阳有时候会特意在学校转悠，从东门到西门，从图书室到科技馆，只是想有一次可以遇见她，就像书里说的那样，来一场美丽的邂逅。但是一次也没有真正遇见她。只有一次，沐阳在出去买早餐的时候，看到梁笙抱着书坐在行政楼前，像是在等候行政楼开门。开春的早晨还是满满的凉意，梁笙双手抱膝坐在石阶上，瑟瑟的风吹起了她额间的刘海。沐阳刚想过去打招呼，却接到苏何的电话，等他打完电话的时候，门前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后来沐阳经常去那里晃悠，但是再也没有见过梁笙。唯一不变的是两人每天不间断的信息。
　　 他终究觉得安慰——至少还有信息，将两人牵连在一起。
　　 没有更多的了解，甚至没有见面。
　　 但是一切是那么自然，看起来，这似乎是一场很文艺，很浪漫的爱情。
　　 爱情。
　　 五一小假期，沐阳终于找到了机会约梁笙出去。
　　 他想和梁笙一起去看海，因为有一次聊天的时候她无意间说，她想穿着素白的裙衫，坐在海滩上看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日出日落。而且A市离海并不远，邻近的B市就有一片广阔的海滩。
　　 但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冒昧？毕竟他和梁笙真正的见面次数并不多。
　　 可是他们在网上聊了很多啊，他知道她读的书，知道她写的文，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这些不是比单单的见面更能了解一个人么？
　　 思绪斗争良久，沐阳拨通了梁笙的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几遍后，传来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沐阳只好给她发信息，依旧改了很多遍以后才点了发送键。看着手机上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沐阳放下手机，颓然坐在床上。
　　 杨孟和苏何两人都说看书心累，计划趁着五一的小长假出去好好放松一下。杨孟说去黄山，又可以看美景又可以顺便锻炼一下，一举两得。苏何坚决反对，“爬山不仅累而且贵，回来全身酸痛还怎么复习啊？”两人僵持不下，很默契地将目光投向沐阳。
　　 虽然他们在一个宿舍，但沐阳大四，苏何和杨孟大三，他们俩心里都敬沐阳是学长，很多拿不下决定的事情最后敲板钉钉的人都是沐阳，这次也是这样。
　　 “去海边吧。”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同意。
　　 海边的风景很美，海风吹在身上有丝丝的凉意，但是并不觉着冷，海天相接中，三人光脚踩在海滩上，身后留了三长串脚丫子。
　　 苏何和杨孟依旧相互抬杠，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可沐阳却有些沉默，他原想的是和梁笙一起来这里的，但最后陪他的还是宿舍里的兄弟。想着，沐阳忍不住掏出手机查看，发给梁笙的信息，依旧没有回复。她就这样突然断了音讯，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阿阳，快来玩啊。”“阳哥快点，快点过来帮我一吧。”
　　 不远处，苏何和杨孟在玩水，苏何的小身板斗不过高大的杨孟，身上已经完全被水湿透。沐阳总觉得，他们俩是孩子，他们能开怀地笑大声地哭，而自己已经老去了，老到只剩下沉默。
　　 她为什么突然就断了联系？为什么连信息都不会？是不是她烦了自己，决定以后再不理睬自己？可是为什么她连说都不与自己说一声？
　　 满脑子的为什么，让沐阳的思绪甚为混杂。
　　 他带着淡淡的伤感，和苏何，杨孟一起，过了没有梁笙的五一节。
　　 回到学校那天，沐阳终于收到了梁笙的短信：“不好意思，前一阵手机被偷了，现在号码才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