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六个孩子
于是,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吵开了。
其实那卖鱼的就是李大展,他的一车鱼卖的就剩下这几条了,特意想留着,送给儿子的老师。只是没有好好和王秀芝讲清楚,才引起争吵。
听他们各自述说,我心里反而不安起来。我年纪轻轻,身体好端端的,又没病没灾,你们买几条鱼到学校送我,这是干嘛呀?叫人看见,这影响多不好呀?
我反复地劝说,却把李大展给惹恼了:“你们老师就是没有见过世面,我那鱼塘一年到头不知道停过多少辆轿车?不知道有多少像模像样的干部去钓过鱼?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你们教育部门的领导不也经常去钓鱼吗?谁给过钱了?”
“不给你钱?你辛辛苦苦养鱼,那不要赔钱吗?”我满腹狐疑。
“赔钱?赔钱的生意谁做?我的鱼有斤两的,一条大约多少斤?钓几条鱼?我心里有数呢?”李大展狡猾地眨了眨眼,接着说:“钓鱼的人走了,我就找牵头的人要钱,统统按市场上两到三倍的价格来收。说实话,我巴不得他们天天去鱼塘钓鱼呢!有时我还特意从市场上买些鲜鱼放到塘里,人家钓鱼图个乐趣,我从中赚钱得个实惠。这不两全齐美吗?”
“那你按市场上几倍价格去收钱,牵头人会同意吗?”我疑惑地问。
“他们呀,嘿嘿,才不去考虑鱼的价格问题,他们考虑的是,钓鱼人玩的是不是高兴问题。你想呀,都是上面来的领导、顶头上司,玩的高兴不高兴,可关系到他们升官发财的大事,反正他们自己又不掏腰包。还管什么价不价的事。”李大展耐心地给我解释着官场里面的门门道道。
“那这样,我也给你几倍的价格吧,养鱼多不容易,风里雨里……”我忙着去掏钱,李大展一脸怒色,连忙制止了我,说道:“今天可不一样,是我给儿子老师送的鱼,是真心实意的,自家塘里产的,不管在哪里浪费点也不止这么多呀?再说了,就为这几条鱼,还得罪了这位妹子呢?”他顺手指了指王秀芝。见我要付钱的态度坚决,他转怒为笑,几乎哀求地说,“就算我拿几条鱼到你家打个平伙儿,吃顿饭行不行?”
他说的打“平伙儿”的事,是我们当地的土话,在原先生活条件差的年代,几个人从自家都拿些东西,在其中一家一起合伙吃顿饭,打牙祭。农村也经常出现这个现象。
听明白了李大展的叙述,看着我们争得不可开交,这时,旁边的王秀芝也接过话头说:“我买鱼也是想送给儿子的老师,你留的鱼也是送给儿子的老师,真是不谋而合呀!也幸亏上午在街上,你没有把鱼卖给我,免得我还要出一份钱呢?”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给逗乐了。
屋外,闪电伴着雷鸣,风挟裹着骤雨,像是在到处寻找着什么,东一头西一头地撞着,这哪里像秋雨,简直就是夏天的疾风暴雨。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学校操场上成了一片白亮亮的水的世界。
因为早已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也经我反复劝说,王秀芝和李大展也冰释前嫌,才决定在我这里吃顿中午饭。
这样,临时凑到一起的三个人便开始忙碌起来了,王秀芝主厨,李大展杀鱼,我剥点花生米,顺便找点其它菜。半个小时过去了,饭菜做好了。王秀芝喝点饮料,我和李大展喝些白酒。酒喝进肚子里,话就多起来了。谈到张思欢、李家乐在班上的表现,俩人东问一句西接一句,好像还蛮有兴趣;当谈及到家庭生活、个人生活的时候,两个人猛一下子又回到现实社会,怨自己的命不好,怨哪辈子做了孽,现在遭到报应,都陷入到深深的痛苦和无奈之中……
(四)
通过这次家校互访后,也许是因为家长和老师取得了联系,张思欢和李家乐在学习和生活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两个人交往也更加密切了,一起出操,一起吃饭,一起打扫卫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各科的单元测试成绩,也基本上都在前面。
更值得一提的是,李家乐在我校举办的全校象棋大赛中,斩获冠军,上台领奖时,李家乐高兴得脸上像开了花一样。而张思欢更不示弱,九月份,在全区中小学举办的,“书香进校园·我读书我快乐”活动征文中,以一篇《妈妈,我心中的骄傲》为题,荣获全区中学组二等奖。据说张思欢把烫金的荣誉证书拿回家后,王秀芝激动异常、喜极而泣,不断地夸奖自己的孩子真有出息。
我看着孩子们饱满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和精神状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尽管家庭的不幸和生活的磨难,过早地强加于纯朴无知的孩子们的头上,可并不能取代孩子们享受生活的快乐和感受,更不能阻挡孩子们追求上进的步伐,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
张思欢和李家乐两个孩子的点点滴滴,在七年级办公室,也成了所有老师们经常关注的话题。
记得是霜降后的一天,下来一场雨,气温明显地下降了很多。许多家长都在往学校给孩子送较厚的衣服,他们不断地进办公室,打听他们孩子所在的班级。
七(3)班的语文教师宋红英老师,忽然就向我问道:“郝老师,你们班上那一对宝贝儿的爸妈来送衣服了吗?”
宋红英老师说的那对宝贝儿,就指的是张思欢和李家乐,因为他们多方面很优秀,我也经常在办公室提及他们,所以其他教师,就习惯地称他们为我班的“宝贝儿”。
我摇摇头说:“没有。”
“对了,郝老师,你能不能这样去想一想?”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对我说:“两个宝贝儿,一个没有妈妈,一个没有爸爸,两个家长年龄又相当,你能不能从中撮合一下,重新组合一个新家庭,该是何等地珠联璧合、恰到好处呢?”
我抬头看看她,一脸正经,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说:“我自己还是单身王老五呢,哪有心思去管人家的闲事?”
她很认真地说:“你看你的德性,还整天假惺惺地关心人家孩子,就不知道“君子有成人之美”的说法,只知道考虑自己的那点儿小事。这主意我可是给你出了,做与不做可是你的事情了。”
我这才认真地掂量了一下,是呀,李大展吃苦耐劳、大大咧咧,王秀芝聪明能干、心细如发。一个没有老婆;一个失去老公,能把这两个都有心灵创伤的人,给重新组合到一起,也算是天造地设的美事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为了两个孩子;不,为了六个孩子,我决定要试一试。
又一个星期天,接到我的电话,李大展就骑着摩托,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他稀疏的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一双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我,还认为儿子又在学校惹是生非了。
他喝了口水,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以后,他没有刮过的络腮脸很是吃惊,接着眼角堆起一堆皱纹,微微露出笑容,根本没有一点信心地问:“就那个王秀芝?人家肯同意吗?”
之后是不停地后悔着,当初如果把鱼卖给她,就不会发生争吵这件事了。最后,还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就是命吧!”
我告诉他,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没有找人家王秀芝谈,工作是一点一点做的,该是缘分,一拍即合。缘分不成也还有情意在嘛。又不影响两个人之间的交往。最后我还强调说:“假如两家合在一起,将会有六个孩子,生活负担之重是可想而知的。”
他咧开大嘴巴,笑道:“要说苦吧,其实我不怕,我吃得了苦,我有的是力气,也能挣钱。就是怕洗衣服、做饭,这些女人做的事情。”看来,对我想法,李大展这方面的工作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王秀芝听了我的想法后,却坦率地说出这样一席话:“郝老师,说实在的,自从上次在你家,意外地见到李大展后,他给我的整体印象还不错,虽说我们之间吵了几句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是说我们两个人谁比谁地位高多少低多少问题,可我觉得在一起还是不行。你想一想就明白了,他家三个孩子,我家也三个孩子,加起来一共六个孩子,能行吗?”
“人家李大展不怕吃苦,人你也看见了,又有养鱼的技术;你又那么能干,生活应该不是问题。”我赶紧给她介绍道。
王秀芝似乎欲言又止,不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说:“不怕你笑话我,我娘家嫂子给我介绍个对象了。”
我问:“你了解那个人?”
他说:“是个外地木匠,年龄和我相当,会打一手漂亮地木工活。也结过婚,妻子死了,又没有孩子,四处飘荡。”
“你觉得合适吗?”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讲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又不想图个啥?只图他是个单身汉,人家愿意倒插门进来,有把力气,做些农活儿,将就着把孩子拉扯大也就烧高香了,哪怕自己受点委屈。都怪自己命不好,我家那死鬼,丢下我们娘们,走的早,害得我好苦……”提起伤心事,她就眼泪哗哗直流……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因为王秀芝是过来人,毕竟不像热恋中的年轻人,凭一时的感情冲动就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婚姻,草率地换取自己后半生命运以及三个孩子的终身幸福。
我和李大展交流后,李大展倒不觉得有什么,而我,却陷入深深地迷惘之中。
(五)
王秀芝结识外地木匠的事情,张思欢并不知情。妈妈感情上的痛苦和家庭生活的艰难,对没有经历过的他来说,不可能有那么深刻地体会。他同李家乐一样,在学校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打不相识”,经过上次争吵后,两个人却变得非常要好。生活上相互帮助,学习上两个人还暗暗较上劲了。
语文第二单元学的刚好是关于家庭生活的几篇文章,单元小结中也要求学生以家庭为题材,写一篇“有关你感受最深、最熟悉的家庭生活中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的文章。
张思欢和李家乐各自以《我的妈妈》、《我的爸爸》为题,写出爸爸、妈妈去世后,妈妈和爸爸是怎样一个人含辛茹苦操持家务的艰难过程。当然,由于孩子们没有那段刻骨铭心的体会,写不出句句血泪、感人肺腑的文章。但是,也情真意切、触及小小的心灵。文笔生动真实感人,似出水小荷,初露端倪。
我把两个人的文章作为范文,在班上给学生们评讲。还让他们端正地抄写在班级小报《小荷花》上。两个人脸上乐得像开了花一样。
据说,星期天,两人还经常去对方家里串门玩儿呢!
是呀!我们怎么能用成年的人的眼光,去衡量天真无邪的他们呢?他们幼小的心灵,还纯洁的像一片碧绿的青草地,繁花点点、一尘不染,不该过早地充满世俗的忧伤。他们本该有自己的欢乐,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在那片天地中,有蓝天白云,有海浪沙滩,有花朵蝴蝶,更有彩虹般七彩的阳光。
他们的路还很长,他们也只有在学校开心生活、健康成长,才是家长们所期待的,也正是我们这个社会为之奋斗、倾尽所能给予的最好礼物。
然而,好景不长,有段时间,我发现张思欢变得抑郁寡欢了。
找到他谈话,才知道:他妈妈决定要和木匠结婚了。
有个星期天,张思欢的舅母带一个人,到他家来,本意是让孩子们见一见,先从心里上接纳这个人。
从心里上讲,张思欢和妹妹们不喜欢那个木匠,他们总觉得木匠很圆滑世故,不像他们的爸爸给他们一种踏实的感觉。可是就是这个在心里上不愿接纳的人,今后将成为他们的“后爹”,他们心里真是很难受。
我不经意地问:“那个木匠同李家乐的爸爸比,你更喜欢哪一个?”
张思欢幽幽地说:“当然是李家乐的爸爸了,他给我的感觉最起码也是踏实的。”
其实,王秀芝和木匠接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瞒着孩子们。这次和舅母一起过来也就是表明观点,给孩子们一个交代吧。
当然,这期间,李大展也没有闲着,也有人给他介绍对象的。可人家都是嫌弃他家孩子多,摇摇头离开了。
我们不能用嫌贫爱富的观点,去看待离散家庭的女人,她们经历过感情的波折,大都有孙悟空一般的火眼金睛,她们是想找个依靠,踏踏实实地过完下半辈子生活。谁想过来给你伺候大人、又伺候小孩的?除非你有吃不完用不尽的金山银山。
相反,没有男人的女人就不一样,自家的孩子,自己的骨肉,冷暖饥饱自己心疼。倒插门进来的男人只管做个力气活儿,不容易引起家庭纠纷。所以说:带着孩子的男人,的确要比带着孩子的女人更难找到合适的对象,这是个实实在在的社会问题。
看来,李大展后半辈子要打光棍儿喽。
(六)
尽管张思欢和两个妹妹都不同意妈妈的婚事,可王秀芝仍然决定要结婚了。
王秀芝是这样想的:外地木匠死了老婆,又没有孩子,一个人在外地飘荡多年,苦辣酸甜自己心里面肯定很清楚。所以有个家,体会到家庭温暖后也许会加倍珍惜的。虽说孩子们不同意妈妈的决定,暂时不愿意接纳他,婚后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木匠有力气,又会手艺,只要人实诚,相信孩子们是不会受苦的。
这段时间,王秀芝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也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多多少少也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了。几近浑浊的眼睛好像也变得清澈多了,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王秀芝在一天一天,默默地数着准备结婚的日子。
大约是入冬后的一个夜晚上,王秀芝做完了家里面的活儿,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疲倦了,就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