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当你老了(小说)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在那时候,她们就在孩子们的心里,种下了不孝的种子。
四
平心而论,玉兰对她们姐妹不错。
小刚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迷恋上网,晚自习经常偷偷跑出去,学习成绩自然是直线下降,老师通知了爱莲两口子。爱莲夫妻二人不会跟孩子讲什么大道理,拉过小刚就是一顿拳脚。而这对于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刚来说,只能是适得其反,他开始变得彻夜不归。
爱莲两口子那段时间经常把超市一关,挨家网吧搜儿子,搜到了就拎着耳朵揪出来。在又一次父子大战后,小刚竟离家出走了。
爱莲是又气又急,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嘴上起满了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有了小刚的下落,这孩子却对他俩拒而不见,说只见外公外婆。玉兰和老钱赶紧去把小刚接回来,温言软语,好言相劝。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小刚慢慢戒掉了网瘾,并开始安心学习了。虽然最后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但终究走上了正途。
爱莲是直爽性格,自然也带点儿强悍和不讲理,但是只要一说起这件事,她立马哑口无言,并对玉兰充满了感激。爱菊虽然大多数时候是自己带孩子,但是也有倒不开的时候,每逢这时,小飞都会嚷着去姥姥家。
有一年,爱菊单位组织一批年轻老师出去进修,为期二十天。可巧正赶上婆婆生病住院,老公一人忙不过来,就把小飞完全交给了玉兰。爱菊人在外头,心却落在了家里,担心儿子受委屈,担心他吃不好,喝不好,天天扯得她难受。都说后娘心狠,这后姥姥也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以前在家时那都是演戏,现在自己不守着,还不知怎么虐待呢。她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害怕,恨不能插翅飞回来。好不容易捱到回家,进了门,发现儿子不仅新衣新鞋,似乎还胖了些,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舒展,跟外婆的那份亲近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她这颗心才终于“啪嗒”一声落了地。
爱梅的瑶瑶更不用说,几乎是在玉兰身边长大的。按说,她最明白玉兰的辛苦付出,不过,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双重标准。如果是自己的亲妈,她会觉得那是母亲真心疼她,换了后妈,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后妈这么做,无非是想收买人心,是做给老爸看的。
晚上,爱菊一家人一起吃饭,小飞突然问爸爸:“爸,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想她了。”小飞的奶奶五一时去了女儿家,已经好几个月了。
“想奶奶了?那就给奶奶打电话问问她。爱菊,不如叫咱妈回来吧。”
爱菊有些不情愿。这些年,她跟婆婆也是磕磕绊绊的,巴望着婆婆能在大姑姐家多住些日子,可是想想儿子,还是点头表示了同意。
“妈,姥姥搬到哪儿去了?这个星期天,我想去看她。”
“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你姥姥那儿有我们呢。赶紧吃饭!”爱菊不想提这茬,有些不耐烦地敷衍道。
自从玉兰出去租房子,她们相互之间几乎没什么往来。爱莲家在农村,更是不会去看的,只有爱菊,有时候会去走动一下。毕竟都在一个城市里住着,那老太太对她们也都不错。
这天,爱菊正在备课,大姐爱莲突然气呼呼地来了,眼睛红红的,仿佛刚哭过。
“你这是咋了?”爱菊引着姐姐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担心地问。
“小刚这个小死孩儿(方言,骂人的话),简直气死我了!真是儿大不由娘啦!”
“小刚怎么惹着你啦?”爱菊知道姐姐的脾气,多少带点儿揶揄的口气问道。
“你说他结婚花了多少钱,又买房,又买车,家底抖搂光了不说,还欠下一屁股账。谁知道,这前脚把媳妇儿娶进门,后脚就不跟我们一条心了!前两天你姐夫把村南河沿上的那几棵大树卖了,想攒着等秋后凑个整,还还账。这小子知道了,非管他爸要钱,他爸不给,爷儿俩就吵起来。我骂了他两句,他就冲我横鼻子瞪眼的,还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说怎么上梁不正啦?!简直气死我了!”
“那你不问问他?对了,他要钱干嘛用?”
“问了,这小子竟然说俺不该那样对他姥姥!这小兔崽子,还反了他了,敢管起他老子来了!”
“姐,大人就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可能我们做的真不妥。别等老了,孩子们再这么对我们……”
“还等老了,现在都管不了!你知道他要钱干嘛?他要给他小舅子随个大礼,人家考上了大学!打肿脸充胖子,就知道哄外人高兴!还不是叫他媳妇给撺掇的!”
“姐,该管还是得管。咱们也得给孩子做出榜样……”
“哼!白眼儿狼,哪儿指望得上?”爱莲骂骂咧咧地发泄着,听见有人催促爱菊,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中秋将近,空气中弥漫着过节的味道。虽然现在的节日气氛较以前淡了许多,但从傍晚时分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海里,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爱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真是要过节的节奏了,街上遛弯的人明显减少,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走亲访友的行列。她沿着人行道,一家家店铺慢慢走过去,突然觉得有些忧伤:以前都是姐几个商量好,一起围着父亲过中秋,热闹又喜庆,今年去哪儿团聚呢?
“菊儿呀,你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混账儿子!就在刚才,我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过节,你猜他说啥,他说他今年去老丈人家过!这个混蛋玩意儿!”爱莲怒气冲冲的声音自电话那端响起。
“……他还说我们,说是我们没带好头!我们咋没带好头啦?!哎,对了,菊儿,今年咱们咋过呀?”
是啊,爱菊在心里叹道,谁没个老的时候呢?姐姐现在即将面临这个问题了。
今晚月色很好,清清亮亮的,格外干净。怀着无法排遣的愁绪,她拐上一条比较幽静的小巷,走了几步,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玉兰租住的那条巷子吗?
玉兰租住在巷子中间的一个小院。院门虚掩着,爱菊轻轻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高大的梧桐树筛下斑驳月影,婆娑迷离。这个院子共有三间房,玉兰住西边一间,东边两间租给了一对刚结婚的小夫妻。或许他们出去了,屋子里黑着灯,只有玉兰的屋里透着昏黄的光。爱菊环顾了下冷清的院落,又抬头望了望高悬的明月,缓步走到门前,正欲敲门,却听到屋里低低的说话声,时断时续。她不由垂下了抬起的手。
“……老钱,你可把我坑了。你说你一抬腿走了,扔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呐?那时候孩子们不同意,咱俩强拧着成了家,实指望能一块儿过完后半辈子,谁知道你这么早就走了……”声音断了,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爱菊凑到窗前,发现玉兰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一边摩挲着,一边擦眼泪。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床上一床夏天盖的薄被,床前靠西面墙上挂着一台壁扇,壁扇南面有一个菜厨,放锅碗瓢盆之类的,靠着菜橱先是一面窗,窗子东面便是屋门。窗下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水杯和一碟小菜,还有一个馒头,看样子玉兰还没有吃饭。屋子里并没有电视。搬家时,大家七手八脚地弄来了生活必需品,没有人想起会给她送电视,或者有人想起,但没人去做。
“……哪怕你再多陪我两年呢,我也快油尽灯枯了……现在,两边的孩子都不待见我,想看看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也不敢去看……唉!叫我怎么活啊……”
爱菊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两行滚烫的泪缓缓而下。她再也没有勇气去叩响屋门,五味杂陈地默默退了出去。
五
一夜西风摧枯拉朽般地卷走了满目繁华,路上到处是凋零的叶子,踏上去沙沙作响。爱菊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头发,步履匆匆地跨进市人民医院的大门。一大早,爱梅就打来电话,带着哭腔:“二姐,你能来一趟吗?我早上送瑶瑶上学,下楼时踩空了,伤到了腿和脚……”爱菊一激灵,赶紧问:“伤得重不重?迟明(爱梅的丈夫)呢?”爱菊不问还好,一问,爱梅在电话那头干脆哭出了声:“呜呜,邻居刚把我送医院里来……瑶瑶也在呢……迟明他出差了……呜呜……”
“好了,别哭了。我这就去,你安心在医院等着。”爱菊揪着心,心烦意乱地跟校领导请了假,打车直奔医院。
经检查,爱梅的小腿骨裂,需要卧床静养。爱梅苦巴巴地看着爱菊:“二姐,这可怎么办哪。迟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这个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怎么管瑶瑶?”爱梅的公婆早逝,丈夫迟明只有一个姐姐,远嫁南京,关键时候,只能依靠娘家的姐妹。
爱菊也犯愁,自己现在教高一两个班的数学,还兼着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肯定抽不出时间来的,大姐有超市,更不行。“要不,雇个保姆吧。”爱菊试探性地说。
“那可不行,我这个样子,连个菜都买不了,这个家里里外外都得交给外人,我不放心。”
“那怎么办?”爱菊锁着眉头,瞪着床上的爱梅。姐妹俩你看我,我看你,束手无策。
“……要不,叫玉兰姨来呆两天?”爱菊突然想起似的,两眼闪着光。
“姐,我刚才也想到了。只是姐,你说咱们以前那么对她,她会来吗?有时候想想,我觉得我们有些过分了。”
“是啊。要不,咱跟大姐商量商量,借这个机会,把她接回来吧。至于房子,咱们可以签个协议……”
爱菊又一次走进了那个小院,刚要上前敲门,却发现是锁着的。她犹豫着转身离开,一面低声嘟哝着:“这老太太,跑那儿自在去了?”
刚走几步,迎面碰上东屋租住的那对小夫妻自外面回来。问起玉兰的行踪,小夫妻有些吃惊地说:“原来她真没告诉你们啊。她去北京给人当保姆去了,走了有几天了,说是去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我们劝过她,她说一个人呆着怪闷的,就当出去散心了,而且还能给孩子们减少负担,挺好的。临了,还不让我们告诉你们。”
爱菊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烫。平时极少想起来看看老太太,当姐妹们有了难处,却想到了她。而老太太,就算远走他乡去打工,也没说半句埋怨她们的话。
爱菊有些冲动,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玉兰坐在灯下独自饮泣的落寞身影;她想起父亲活着时,家里面的笑声,想起无数暖人温馨的场景。她不知道,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怎么去伺候一个重病老者,她想象不出,玉兰会累成什么样子。
她想给玉兰打个电话,摸出了手机,才想起她并没有留过她任何的联系方式。这个曾经在她们生命中无私付出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她们的视线!
华灯初上,大街上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们。街旁林立的饭馆、快餐店、肉食店和蛋糕店里,争相飘荡出浓郁的饭菜香、肉香和蛋糕香,将整个小城都填满了。
“爷爷,我要吃酱鸡!”一个清脆的童音自爱菊身后响起。“好,乖孙子!吃酱鸡!”慈眉善目的爷爷停下车子,携着小孙子朝酱鸡店走去。一辆轮椅缓缓经过,轮椅上的老人面带笑容,神态安详,推轮椅的年轻人耐心地跟他讲述着什么,还蹲下身来让老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那是某一家明亮的窗口,窗里正透出柔和又温暖的光,幸福就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爱菊看着他们,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醒了,她沉吟半晌,摸出电话打了出去:“爱梅,等你好了,咱们叫上大姐,一起去找玉兰姨回来吧……”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妹妹有些激动的声音:“姐,我一直等着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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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描写老钱的葬礼的热闹,营造出沉重肃穆的气氛,描写老钱众多的孝子贤孙,唯独不见老钱的老伴玉兰。老钱尸骨未寒,玉兰却被驱逐。虽然她不是老钱的原配,她温柔善良所有的付出,这些孝子贤孙们并不知道感恩。当初她和老钱结合百般阻挠,不知道体谅父亲的苦衷。后娘难当啊,把一个六岁,一个三岁的两个女儿抚养成人,又开始带外孙,却被怀疑后姥姥好不到哪去,不知怎么虐待。不管对她们有多么好,也被看做是讨好他们的父亲。
父亲弥留之际,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玉兰占着房子,来最后跟老伴穿衣服的权利都剥夺了。让人心寒啊。就是面对这样的儿女,玉兰也没有怨言,更不会对簿公堂。一个悄悄地到城里去做保姆,好凄惨。
作者一颗善良的心,给了读者希望。当老师的爱菊看到出租屋里玉兰孤独的身影和她对父亲的哭诉,又听了学校的演讲和儿子说的话,也许她还需要老人的帮忙,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但愿她们良心发现,让玉兰老有所依。
问好作者!遥祝秋安!
一篇读来令人心酸的小说。欣赏。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