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二乔忙起身要看看躺在地上的柳如风，怎奈一下摔倒，于是赶快爬了过去，她抚摸着柳如风的脸颊，使劲晃动，风儿风儿的一直叫着，可是柳如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把他带在身边，教他武功，然后让他来杀死我的丈夫，你当真是禽兽不如。吕二乔狠狠地道。
　　 禽兽不如？呵呵，我也觉得自己禽兽不如，可是这世间伪君子太多了，多一个禽兽不如又有什么要紧，你要知道，是你负我在先。
　　 可是他并没有错，你要杀人就杀我好了，你为什么连他也不放过。吕二乔指着莫天说道。
　　 我平生最恨假仁假义之徒，他竟然当着我的面抢走了你，他就该死，因为他不该抢走你的，我是多么的不能没有你。
　　 呵呵，多么可笑，结果竟然是这般的残酷。柳如风的师傅就是一个恶魔，世间很少有人为了痛苦经营这么多年，这种痛苦正是歪曲了的情感不断发酵，如今变成这种局面。
　　 他该死，柳如风师傅伸出了剑朝莫天刺去，莫天并没有死，在这瞬间，吕二乔扑了过去，鲜血从她的胸膛流了下来。
　　 还有一把剑，一把薄剑，柔软而刚强，从柳如风师傅的后背刺入，柳如风师傅回过了头，看着身后的一人，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
　　
　　 四
　　 一剑花开，柳如风师傅的自创绝学，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使用这招混迹武林，他把这招教给了他的好友莫天，于是这招便成了莫天的成名绝学。
　　 莫天在和柳如风决斗的时候，使出了这招，他只不过以剑气打在柳如风的几处穴道上，在那一瞬间，他靠近柳如风说：柳原一生没有一儿半女。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柳如风的剑刺到了莫天的肩部，他倒了下去，不断的运转功力，冲解穴道，可是最后，还是迟了一步。
　　 所有的一切都已明了，自小师傅所说的一切都是幌子，他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到最后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是自己父亲的棋子，一颗在痛苦的欲望下萌发的棋子。
　　 柳如风的师傅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便死去了。吕二乔看着松开剑的柳如风，风儿，原来你没死，她临死的目光带着怜惜，她看了看同样痛苦不已的莫天，似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了，吕二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死亡，两个人的死亡，他们本应该是柳如风最亲近的两人，可是现如今他们都已死去，只剩下可怜无比的躯体还留于世。
　　 莫天挣扎着，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抱起怀里的吕二乔，向前费力的走去，柳如风痛苦不已，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今夜如此的痛苦，他的师傅欺骗了他，他并不是没有亲人的孩子，他的亲人都存活在世，可是如今，他杀死父亲，父亲又杀死了母亲，他感到头疼欲裂，并伤痛地大叫。
　　 远处传来一声轻响，柳如风被惊醒了，他发疯般跑了过去，大叫着：不要，不要……
　　 那边是悬崖，莫天抱着他的妻子，柳如风的母亲跳了下去。
　　 悬崖边，柳如风回头望了望漆黑夜空中点缀的寒星，也想跳下去，就在今夜，上天加给他的痛苦太多了，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想最后留恋一下人世，作为告别。
　　 可是就在最后，在他即将要跳下去的时候，一双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一瞬间，他想轻生的勇气霎时化为乌有，他回过头看着来人的模样，抱着她痛哭起来。
　　
　　 五
　　 雪悄悄地下着，给冰冷的大地披上了新衣，纯洁优雅，它们仿佛在尽情的缠绵。房间里，江琴微微欠身，抱着眼前的人，静静地躺着。
　　 “我们在这儿已有多久了？”是个男子的声音，他的声音弥漫着浓重的哀愁。
　　 “两年零八个月。”江琴说。
　　 “过得真快！”男子感叹着，轻轻拿开抱着他的那只温柔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江琴惊奇的问：“怎么了？”
　　 男子摇摇头，两手抚摸着江琴的一只手，“没怎么。”
　　 “你是不是厌倦了。”江琴疑惑的问。
　　 男子还是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江琴说，“我很想和你在这厮守一辈子，就像莫天和你娘……”
　　 男子回过头，在夜色中看着床上的那张脸，她也是，也静静地盯着他看，可是他们互相看到的只是模糊的轮廓。
　　 “风。”江琴亲切地叫着，也坐了起来，并挽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柳如风靠近那张在他面前的脸。
　　 “我想把山上那块木板做大些。”
　　 “木板？”
　　 “是的，我想把上面的字写大些。”
　　 “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明白。”柳如风点着头，声音有点沉重。
　　 忘忧山庄，那块木板上写着的正是这四个字，她是想让他忘掉忧愁，他怎么能不明白，想到这，柳如风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我想我们应该有个孩子。”江琴说。“我想让你振作起来，我们可以带着孩子去许多地方游玩。”
　　 柳如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握着她的手再次躺了下去。
　　 江琴也躺了下来，柳如风身体开始蜷缩，他的头紧挨着江琴的肚皮，此刻他正像个孩子，江琴看着夜色，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他的头，慢慢的抚摸。
　　 柳如风一动不动的躺着，在安静中进入梦乡，江琴的眼角隐着泪水，想想明天，竟是一夜无眠。
　　
　　 六
　　 两年零八个月，时间过的好快，但是就在最短的时间里，武林中无时没有大事发生，更何况已过去了这么久。忘忧山庄还如往昔一样，在大山之中悄悄的存在着，并不为世人所知，只不过已换了主人。
　　 这世间，没有比爱恨更大的情仇，也没有比爱恨更能生存的力量。世间的一切就是那么奇怪，却无形之中遵从某一种规则。
　　 这日，柳如风从床上醒来，他看了看身旁的江琴，给她盖好被子，便坐了起来。外面天刚蒙蒙亮，他很少起这么早了，虽然他依然觉得所有的劳累深深的压着他，可是他还是挣扎着下了床，坐在桌子旁的一张小凳子上，这时他看见了一张纸条，在桌子上静静的放着，他感到好奇，于是拿起来看了一下。
　　 只见他瞳孔收缩，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并很快的冲到门外。门外，寒风冷冽，白雪皑皑，有一个黑影，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于最远处的一棵大树旁。雪早在天亮之时就已停了，柳如风刚才看到的黑影好若一个幻象，雪地上何曾有过一个脚印？但那纸条却是真的，上面的字迹他也认识，“他来干什么？”柳如风心里想着，可当他再次看了一眼纸上的那句话时，就已感到忧心忡忡。他觉得自己敏感起来了，因为他听到了房子里细微的响动，他把纸条藏于袖间，转身闭上了门。
　　 午后，柳如风如约来到忘忧山庄的后山，这时，雪又开始飘了起来，尽是离人的愁绪结满胸口，柳如风想起了两年前的这里，他的师傅，莫天还有只见过一面的母亲都葬在了山崖下，他满是伤怀。
　　 是他，的确是他，柳如风从老远的距离就瞧出了他，他还是老样子，一身英气，站的笔直如松。可是自己的呢，柳如风想着，哀叹一声，是啊，柳如风已不是当年的柳如风。如若这被世人看见，人们会问，柳如风，他的轻功还能如风般拂过树梢吗？他的剑，是否还是快的出奇？不知道，因为自从那一次之后，柳如风便再没使过轻功，也从未出过剑。
　　 “风哥，近来可好。”那人问道。“不知道风哥是否挂念小弟，小弟倒是记挂风哥得很啊。”
　　 这人是谁呢？这人正是兀山四秀中的老二青城一剑李天侠。当年就是凭靠着一把剑一夜扫平了四川风云寨的所有匪首，风云寨在当年在那边可是无恶不作，简直是所有行走江湖之人或商贩的噩梦，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风云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所有人都死在李天侠剑下，一时之间，名动江湖。李天侠原本不叫此名，只因为人具有侠客之道，也因多行善事，江湖送名天侠。这本身就是江湖的抬爱，也是一种荣耀。
　　 “很好，到是很久不见二弟了。”柳如风淡然道。
　　 李天侠转过身来，这时柳如风看见了他双手抱在胸中的那把剑，正是当年一剑扫平风云寨时的那把剑，面容还是当时结拜时的模样，可是他的神情，却变得极为陌生。
　　 “不错，”李天侠点了点头，“你应该清楚我所来何事。”
　　 “我已知道。”柳如风说，“可是令你很失望，你带不走她。”
　　 “你不同意？”
　　 “她不会跟你走。”
　　 “你不相信我能带她走？”李天侠问道，他的话语还是平淡无比，但却满是胸有成竹。
　　 柳如风没有说话，只是转过了身，朝来路走去。雪依然下着，好像比之前更大了，柳如风更感到落寞起来，他感到冷，他的全身已是冰凉，他的心也是凉的，他需要她的温情，温暖他的胸膛。
　　 李天侠的确胸有成竹，因为当柳如风推开紧闭的房门时，江琴和他聊得的很是开心，并且江琴还坐在李天侠的大腿上，双手紧紧挂着李天侠的脖颈，笑得百媚丛生。他也从来没见过江琴如此美丽的笑容，那笑容里是骨子里的欢乐，他感到很是刺眼，一颗本来要热腾的心再次落入谷底，并且是比谷底还深的万丈深渊，他无力的倒在门口。
　　 屋中的两人好像早已料到这种结局，或许说他俩本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他们仓促了一下便开始哈哈大笑，那笑容里是前所未有的嘲讽。
　　 昨晚，以前，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骗局，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她还说要给自己生个孩子，一起过这隐秘的生活，如今，以往的一切如同许多的巴掌狠狠的扇来，打在柳如风的脸上，他的心已碎了，他尽力的站了起来，看着屋子里的两人，两年零八个月，原来她早已厌倦了自己。柳如风躺在地上，欲哭无泪。他踉跄着站起，不再看向屋内，朝着庄外走去，此刻，他只想离开这个让他失去所有的地方。
　　 “等等。”是江琴的声音，略带冰凉，若是以往，这是多么让人缠绵的声音啊。
　　 柳如风站住了脚，想要缓缓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人在绝望之时总带着渴望，可是这种绝望而来的并不是希望。
　　 “拿上你的剑。”
　　 “咣”的一声，剑身狠狠砸在了雪地上。剑身颤抖着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如同哭一般泣在了他的心里。他竟然忘记了他的剑，他过往二十多年里唯一嗜之如命的东西。这一砸，砸碎了他想要回头的想法，也砸凉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温度。终于，他只剩下了自己，并且已是千疮百孔。
　　 “你还能拔出剑吗。”李天侠讥讽道。
　　 剑，什么是剑，对于一位真正的剑客来说，剑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你拔不出剑，便不配拿剑。”李天侠斩钉截铁的说。
　　 不配？这句话听在柳如风的耳里是多么的讽刺，对于曾经兀山四秀中最为剑术绝伦的柳如风柳公子，如今，竟不配拿剑。
　　 可是柳如风还是低身拿起那般沉重的剑，也许此刻，剑才是自己最能相信的东西。
　　 “你是不是还想杀了我。”李天侠说，“就像当初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你的父亲又亲手杀死了你的母亲，你现在也可以一剑刺进你结拜兄弟的胸口。”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滚向柳如风，他的情感一下子失控，他的人一下子冲到李天侠的身边，他想拔出剑，一剑刺穿他的胸膛，让鲜血染遍大地。
　　 可是他没有拔出剑，一次也没有，因为他没有机会拔剑，还是说他根本拔不出那把剑，他快，李天侠比他更快。
　　 “你的心已锈，不配用剑。”李天侠狠狠地说道。
　　 柳如风停了下来，的确，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英俊潇洒，剑法无双，轻功绝顶的柳如风，一个人心生了锈，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他开始转过身朝着山下走去，随步履蹒跚，但再无停顿，再无回头。雪，依然飘落，寒冷，却渐入骨髓。
　　
　　 七
　　 夜，总是让人想起太多不该想起的事，也总是让人孤单哀愁，也总是让江湖儿女，饱尝思念之苦。可是今夜，在忘忧山庄的夜晚，却是与众不同。
　　 在忘忧山庄的一个山崖旁，江琴和李天侠静静地站着，看着凄迷的夜晚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可是故事是伤感的，这与白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他会不会振作起来。”江琴的话语里尽是忧愁。
　　 “会的。”李天侠说，“你若让一个人振作起来有两个法子，一个就是比较欢乐的法子，就是给他建立自信，让他重新混迹于武林，可是这个法子对他没有一点用处，因为他从上次的事后，对江湖之事已无半点兴趣，甚至开始厌倦。”
　　 “所以我们得用第二个法子，是不是？”
　　 “是的。”李天侠说，“我们要想他振作起来，就必须得这么做，尽最大可能的侮辱他，而侮辱他，就是让他看见自己最喜欢的事物都已不属于自己，给他心灵最大的刺激。”
　　 “我们是不是过分了。”江琴开始哭泣，她的泪水一把一把的流淌，她的心也一把一把的破碎。
　　 “不，我们只能这么做。”李天侠拦上江琴的腰，“走，我们回房间去。”
　　 江琴一把推开了李天侠，后退了几步。
　　 “你想反悔？”李天侠问道。
　　 “不，我不能这么做。”江琴开始恐惧起来。
　　 “我们说好的，”李天侠说，“你说只要我帮他振作起来，你什么都答应我，难道你现在还想反悔。”
　　 “可是他现在还没振作起来。”江琴哽咽着。
　　 “你相信我好吗？”江琴摇了摇头。“难道你不希望他振作起来？”江琴疯一般的跑了出去。
　　 李天侠看着江琴远去的背影，低声咒骂了句便追了过去。江琴自己也不清楚跑了多远，她只是抱着一棵树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声音便小了下来，她已无一点力气。李天侠跑了过来，一把扯起本无力气的江琴，像拽一条死狗一样的拖在地上，等到江琴意识过来，她又凭借着本能抵抗，一口用力地咬在李天侠的手臂上，李天侠一下痛的放开手，在江琴即将落在地上的瞬间，一巴掌打了过去。
　　 江琴摔倒在地，李天侠把她扛在了肩上。两人回到了房间，可是令人伤心的是，他扛回来的只是一具死尸。
　　
　　 八
　　 江琴是怎么死的？一个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但是对于女人，对于江琴，对于这些江湖女子，她们身上所携带的短剑，一是为了杀死敌人，二竟是为了杀死自己，而两种死，竟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你说，这有多可怜。
　　 可怜的男人，可怜的女人。
　　 柳如风此时又在什么地方？他是否振作了起来，为自己的人生设立了一个目标，他是否在山庄外的一个酒馆里喝上一碗烧刀子后，振作自己的信念，做回曾经的兀山之侠。
　　 不知道，因为没人再见过他。
　　 那他又去了哪儿？他有没有走出忘忧山庄，走出大山，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更何况他是生是死。
　　 就算有人见过他，人们还能认出当年风拂树梢的柳如风吗？何况在这人才辈出的武林，当年名头甚响的兀山四秀李天侠都成了那副模样，谁又会记得他。
　　 现在我只清楚的是，武林之中再无柳如风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