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走进林场，老朱全身来了劲头，眼睛炯炯有神，他四处看了看，很快身影就淹没在绿色的海洋里。没过多久，老朱来到半山腰，他靠在一块巨石上，从身后的篮子里，拿出一壶水，喝了一口，“啧啧”两声，放眼望去。美极了，山野青绿，苍翠欲滴，清风拂面，空气澄澈而馨香。这儿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木、花草。满山的松毛树、罗汉松树、壳松树、青梨树、刺叶梨树、毛栗子树、倒挂刺树、杨梅树、豆金娘树、旱冬瓜树和野板栗树等树种，尤其是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红黄白紫绿，五彩缤纷，像极了马头上的彩缨。各种野花，一蓬蓬，一堆堆，一串串，一簇簇，都在争奇斗艳地开着，尽情装扮这里的春天，引来蜻蜓、蝴蝶飞着，蚂蚱跳着，小虫比赛叫着。在茂密的树林间，灌木林的掩映之下，早已成了飞禽和鸟兽的乐园。野兔、野鸡、松鼠、麂子、蛇、穿山甲和各种叫不出名的鸟兽等，在这片丰茂的山林里尽情地享受着自由的快乐。
　　 老朱望了一会，走到附近的一棵松树旁，举起斧头，把一棵松树上的枯枝砍下来，放在树根处。突然，他皱了皱眉，走到一个洼处，把一个白色塑料袋子捡起，丢入身后的篮子里。“谁丢的啊？”他抬起头来，警惕地四处看了看，“哟，时间过得真快啊，快一点了，肚子咕咕叫唤，吃点东西吧。”
　　 他觉得自己是饿了，也该饿了。昨晚忙得一塌糊涂，村民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还有远道而来的亲戚。他一直没有坐下来好好吃饭。后来随便用汤泡了一碗饭吃了。今早一起来，他就出门，那些远方而来的亲戚还在睡梦中呢，怕打扰他们，没有弄吃的。现在是该饿了。他找了一个背风处，放下篮子，拿出一个饭盒，里面有几个煮熟的洋芋。他拿出一个，坐在树下，靠着树干，吃了起来。远处，两只小鸟紧紧地挨在一起，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老朱望着小鸟，笑了笑，自言自语地又像对小鸟说：“两个小家伙，是一对情鸟吧，我儿子今天也像你们一样了，有了相伴的人了。你们有大山为家，很幸福的。我家和村里人，有山、有河、有地，有你们这些鸟儿陪伴，也是幸福的。等我老了，也像我爹把守山交给我一样，把守山的事情，交给我儿子。”
　　 鸟儿望着他，先是静静地，后来叽叽喳喳，似乎在说，是的是的。突然，两只小鸟惊飞，正吃洋芋的他敏捷地站了起来。他侧耳一听，远处传来“哐哐”的声音，沉重而刺耳。老朱大惊，脱口而出：“哪个狗日的！这是砍树的声音。”他提起斧头，背起篮子，敏捷的身影，循声而去。
　　
　　 五
　　 声音来自山坡上北边的一片松树林里。
　　 老朱的耳朵不愧是训练出来的，确实有人在砍树。
　　 北边松树林里，尽是高大的黄松、笔直的壳松，一排排立于蓝天下。松树枝叶茂盛，像一把把大伞。地面红松毛堆了厚厚的一层，犹如铺上大毯子一般。松果遍地，一些有阳光照耀的地方，蚊子草、马尾草茁壮茂盛，密密麻麻。
　　 两个汉子，一人在一棵松树下，正挥斧朝自己面前笔直挺立的松树使劲砍去，脸上是喜悦的神色。他们并未发现远处有一个人正悄悄地朝他们走来。
　　 温四熊一脸喜悦，不时地吸着鼻涕：“小哥，我已经砍倒一棵，你呢？”温三牛瞪了温四熊一眼，厉声说：“不要说话。快砍，每人砍两棵，然后把树尖的那部分砍掉不要。”温四熊轻声道：“不要可惜了。”温三牛“呸”了一口：“你真愚蠢！不砍了丢掉，你背得动，再说了，树尖不能做材料。”温四熊伸了伸舌头：“哦，对。听小哥的。”温三牛不耐烦地说：“不要再说了，你不怕人听见？砍完，我们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天黑就背回家。”
　　 温四熊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话，东张西望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又去砍另外一棵。
　　 突然一声大吼，犹如惊天炸雷，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两个混蛋！胆大包天，竟敢大白天到封山育林区偷树！”
　　 温四熊手里的斧头被喊声吓得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哆哆嗦嗦地说：“是……是你？老……老朱哥，你……你不是在家陪……陪你家亲戚吗？”
　　 老朱怒气冲天地，气得手发抖：“你肯定希望老子在家陪啊！老子再陪陪，山上的树都被你两个坏种砍完了。”
　　 老朱说完，放下篮子，走到温三牛面前，数了数，又走到温四熊面前，数了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笔和纸张来。
　　 “狗日的，一定是温三牛出的主意，是不是？”老朱厉声问。
　　 温三牛起先见到老朱，也一下子吓蒙了，竟然说不出话来。见他数砍倒在地上的树，拿出笔和纸张来登记，看来狗日的又要罚款了，这回砍倒了，估计罚得重了。狗日的，三番五次阻拦老子弟兄们发财，硬是跟老子过不去，老子也不管了，两弟兄今天难道还怕你一个人不成？于是，狠狠地说道：“是又咋样？”
　　 老朱冷冷地说：“是，你就是首犯，要重罚的。而且，还要把你交给乡里处理。老四是从犯，罚款。”
　　 温四熊一听，语气立即软了下来：“老朱大哥，看在一个村子的份上，乡里乡亲的，就别罚了。我们不砍了，我们这就回去。树也不要了，给你。”
　　 老朱脸色阴沉，怒喝道：“不行！树都砍了，还想走？什么一个村子的，上一回我侄儿子来砍树，我照罚，还重呢，你们不会忘了吧？”
　　 谁会忘了呢？老朱重罚亲侄儿的事，在青石冲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侄儿家的瓦檐坏了一根椽，下雨天，雨水落到家里去了。侄儿就悄悄摸到山上砍了一根，天黑时背回来，被村民举报，老朱在侄儿进村时，堵住了他，人赃俱获。他没收了这棵树干，还加倍处罚。侄儿媳妇气晕了过去，侄儿与他大吵大闹，从此，两家再无走动。此事传开后，村民议论纷纷，有的说老朱做得对，只有这样，才叫人心服口服。也有的人说他一根筋，自己亲侄儿，何必如此，没收了树，就可以不罚钱，更莫说重罚了。
　　 但那桩事后，确实偷偷砍树的人少多了。
　　 温四熊自然记得这些事。他急忙讨好地说：“没有忘。知道你大公无私。但我们还没有把树背回家，我们是闲得无聊，砍了玩的，不是要偷回家去。”
　　 老朱一听气得脸红脖子粗，立即吼了起来：“温四熊，老子不是三岁娃娃，依你忽悠！砍了玩，你哄鬼去！”
　　 温三牛拉了拉温四熊，说：“老朱，不要逼人太甚！”
　　 老朱听了，盯住温三牛，向前走了几步，朗朗说道：“你吓唬谁？老子为集体守山，害怕你！你砍了三棵，罚三千！温四熊砍了两棵，罚两千！另外，温三牛是首犯，再罚五百！”
　　 温三牛用手指着老朱：“你凭什么罚？”
　　 老朱转身到篮子边，取出一本绿色本子，一字一句地说：“《青石冲林场管理条约》，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定的，是乡里定的！”
　　 温三牛把头转朝一边，故意不看，甩出一句话：“你罚个球！老子家的钱又不是扯树叶子！老子没钱！”
　　 老朱见他这样，肺都气炸了：“那是你的事！谁叫你无视规定，啊？”
　　 两弟兄不说话，不吭声。
　　
　　 六
　　 老朱说：“这还差不多！”他看了看周围，就走到一棵松树脚边，坐了下来，开罚单。自老朱被评为“爱山如家”的护林员后，林业部门就赋予他直接开罚单的权限。
　　 温四熊低着头，一只脚狠命地向地上的青草踏去。
　　 温三牛恶狠狠地看着老朱的一举一动，双拳紧握，眼睛珠子转来转去的，恨不得立即吃了老朱。
　　 突然飞来几只黑色鸟儿，落在树稍上，奇怪地看着地面上的几个人，似乎在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天空不知何时多了几堵云层，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风也越来越大，引发阵阵松涛。
　　 老朱写完了，抬起头来朝温家二兄弟喊道：“我已经开好了罚单，来拿，然后回家拿钱，在最近几天去银行交了，老账号，你俩是知道的。”
　　 温三牛愣了一下，说：“这叫乱罚款，我要去镇上告你。”
　　 温四熊见温三牛说话，也附和着说：“你……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人情味！”
　　 老朱站了起来，留下开好的几张，把其余的一摞发票和笔放入篮子里，回过头来说：“我有人情味，比你们还有！但你们砍公家的树，违法了，森林保护法，是大法，知道不？我与你们讲人情味，就是我犯法了！我可不愿犯法！过来拿。”
　　 温三牛、温四熊慢腾腾地朝老朱走去。
　　 温四熊伸手去拿开好的罚单。就在这一瞬间，温三牛趁老朱递罚单给温四熊的时候，突然从后面抱住老朱。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把老朱与温四熊都吓住了。连那几只黑鸟，也受惊飞掠而去了。
　　 老朱挣扎着喊道：“温三牛，你要干什么蠢事？”
　　 温四熊也目瞪口呆地问：“小哥，你……你要干什么？”
　　 温三牛着急地说：“老四，快把地上那根绳子拿来给我。”
　　 温四熊从地上拿起绳子，他明白温三牛要干什么了。他不禁担心起来：“小哥，快放了他。不然错犯大了。”
　　 温三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怕个球！过来帮我。”
　　 温老四不情愿地过去，按照温三牛的要求，把绳子绕在老朱身上。温家两兄弟把老朱拴在还未砍倒的那棵松树干上。温三牛顺着树干和高石柱的腰，把绳子绕了若干圈。温三牛从老朱手里抢过收据，稀里哗啦地撕了个粉碎，抛在空中，随风四处零散地飘落。温四熊一看，也把手里的收据撕了，也学着温三牛的样子，抛在空中，一阵风吹来，碎片被风全吹在他的脸上，他连忙手忙脚乱地用手阻挡。
　　 老朱气得差点晕过去，他压根没料到这两兄弟会这样，温三牛会使出如此阴招。老朱气愤地说：“你们两兄弟简直目无王法！大白天敢在山林里拴我。本来你们已经违反规定砍树，现又公开阻扰我这个守林员的执法，罪加一等！狗日的两个，还不放了我！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温四熊一听，心虚了，忙说：“小哥，要不放了他，不能再闯祸了。”
　　 温三牛反手给了温四熊一拳，恶狠狠地说：“老四，你太怂了啊！我还想杀了他呢！杀了他，老子想怎么砍树就怎么砍树，免得这个狗日的碍手碍脚。”
　　 老朱一边使劲挣扎着，一边大喊：“温三牛，你快放了我。你这狗日的，青天朗朗，竟敢做如此恶毒之事！”
　　 温三牛露出狰狞的笑，讥讽道：“狗日的老朱，你也会求饶了，怎么不张狂了！开罚单啊，怎么不开啊？老子今天先把你手砍断……”
　　 老朱一听，猛烈挣扎，大叫：“温三牛杀人了！温三牛杀人了！”
　　 就在这时，绑着老朱的那棵松树突然倒了下来，吓得温三牛、温四熊慌忙躲开。等两人反应过来，老朱连人带树倒在地上，树压在他身上。反应过来的温四熊跑过去，把树翻了过来。老朱脸色苍白，眼睛紧闭，额头上有鲜血流出来。温四熊慌忙把手指放在老朱鼻孔处，一下子跳了起来。“小哥，出大事了！他被树压死了！”
　　 温三牛倒吸一口气：“压死了？”
　　 温四熊责怪他：“你应该捆在没有砍过的树干上。”
　　 温三牛看了看快要下雨的天，对温四熊呵斥道：“现说这个顶屁用。老四，还等什么，快跑，跑得远远的，永远莫回来。”说完这几句话，也不管地上砍倒的松树，也不拿自己的斧头和背夹，拼命往山下狂奔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
　　 吓得晕乎乎的温四熊看了地上躺着的老朱，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山下奔跑，嘴里嘀嘀咕咕的：“老朱啊，朱老哥啊，你死了别来找我啊，不是我的主意啊！”
　　 就在此时，天下起雨来了。
　　
　　 七
　　 牛翠娥忙出忙进，张罗着送走一个个前来吃喜酒的亲朋好友。院子里大红灯笼高高挂，大红囍字异常醒目。人来人往，喜气洋洋。屋子里，小孩子们到处跑，追着新郎要喜糖。老朱的儿子说：“昨天就给过你们了，还要啊！来来，这回可以了啊！”说完抓了几把往上一抛，娃娃们高兴地捡来捡去。
　　 看看时候不早了，牛翠娥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儿子，说：“你爹咋个还没回来呢！”
　　 “妈，莫急！我爹哪回不是这个样子，天不黑不归家。”
　　 看到雨点子落了下来，牛翠娥有些急了，自己说给自己听：“要下雨了，砍脑壳的，叫你不要去了，听不进。唉，伞也没带一把，格是自己找罪受，活该！”
　　 等大家吃完晚饭，雨也住了，可还不见老朱来，牛翠娥急了。
　　 她对来帮忙的兄弟牛云福说：“你姐夫怎么现在还不回家？他答应今晚回来早一些，一起吃晚饭的。他的脾气我知道，答应过的事就会照着做。还有我的左眼睛皮跳得特厉害。俗话说，右眼跳福左眼跳祸。要不云福，你去山上喊喊他。”
　　 牛云福笑了：“姐，这么个大活人，你还怕他弄丢了？怎么？今天还守山？是他自己愿意的还是上面安排的啊？”
　　 只听儿子与儿媳从外面进来，说：“妈，李叔叔来了。”
　　 李叔叔就是村长李云海，他进来朝牛云福点了点头，说：“这个老哥，我前天就对他说过，儿子大喜，准他三天假。这三天就莫上山了，不去三天没啥的。”
　　 牛翠娥递给李云海一把糖，说：“拿着，兄弟。你侄儿大喜，亏你帮忙找车找人，顺顺利利的。老头子今早对我说过这事。我还阻拦他呢，拦不住，人家偏要巡山。但答应今天回来早点，一起吃晚饭的。”